自古以来,帝王都将权势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太子自参与朝政之后功劳显著,声名逐渐盖过了当朝皇帝。
皇帝怎么可能能忍?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怀疑,便能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亲儿子贬为庶人,流放千里之外。
太子被废半年之后,朝中局势便发生巨大变化。
身为帝王,很容易猜忌这本就是太子原本设下的一个局。
被自己的父亲如此忌惮,凌温书觉得十分可悲。他不在京中,只听说他在承明殿前跪了七天,最后被皇帝用“罪证”赶了出来。
身为好友,凌温书自然不信太子会为了提前上位,而做出谋害皇帝的事。
“朝中无人能堪大任。”凌温书深吸一口气,“让你回去是迟早的事。”
“未必。”沈宴清淡然地回答。
只要皇帝还忌惮着他,就很难同意让沈宴清回朝。
更大的可能,是在其他皇子中先选出一位坐镇,再派一些老臣辅佐,只要能粉饰太平,他那父皇会愿意的。
沈宴清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只是外敌未必愿意太平。
北凉经过两代的政权更迭,韬光养晦多年,若将旧账翻出,吃亏的只会是他们自己。
两个年轻人站在层层叠叠的布匹之中,谁都没再开口。窗外渐渐地再起喧闹,透过四方的窗子,能看见人来人往。
过了午饭的时间,集市中又开始忙碌起来。
沈宴清问:“将军有什么安排?”
凌温书回过神来,认真地答道:“将军希望殿下能回镇州去等。”
“等?”
凌温书分析道:“依照如今的紧张局势,另立太子反而更生风波,只有找个理由把殿下接回去,才能稳住局面。”
闻言,沈宴清扯了扯嘴角,这事的前提是他那父皇能对他放下芥蒂。
“所以,殿下未必需要自己再找由头返京。”凌温书继续道,“等到朝廷文书到达镇州,殿下可立即启程返京。”
姜将军的意思是这边山匪之事可以不用再管。
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段家那些人必然意识到这其中有官兵阻拦,日后行事只会更加谨慎。
与其等剿匪的时机,不如等朝廷的文书。
沈宴清抚了抚袖角,心中还在思索。
没过多久,楼下忽然传来了争执的声音。
“小姐,小姐,您不能过去……”
屋内的两个人同时朝那边望去。
只听少女一声高喝,震耳欲聋:“你们把我的人带到哪里去了?”
“小姐,上面不能上去那么多人,请您……”
“都这么久了,他还没来,你们不会把我的人拐跑了吧?”
沈宴清的视线收回,忽然一笑:“来找我的。”
“可真碍事。”凌温书低声道,“我刚看过,都是些没什么身手的百姓,不会阻拦到殿下的计划。”
沈宴清的目光淡了淡:“想做什么?”
“他们这群山匪在遂州和扈州一带兴风作浪,搜刮了不少财。这几州的官府形同虚设,通行还得用山匪的令牌,何其可笑。”凌温书嘲讽道,“还有那个小丫头,竟然敢自称公主。”
他见过真正的公主,自然不许有其他人冒犯天家威严。
沈宴清一时静默。
楼下的争执声再一次扩大。
“小姐,小姐,您不能上去——”
“你放开我!”楼下传来推搡的声音,“你敢动我?你活腻烦了!”
凌温书面色一冷,评价道:“真是泼妇。”
沈宴清语气一凛,止声道:“凌温书。”
凌温书知道他不会喜欢听这些话,便连忙告罪。
沈宴清没再回答,转身往外走去。
凌温书追了出来,低声道:“殿下所在的客栈里已经换成了我们的人,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我们就能护送殿下离开。”
沈宴清回望向他。
凌温书继续道:“甚至还能将那匪公主和小少爷捉了,和遂州的匪首谈一谈。”
“你放开我!”
楼下的少女一声惊叫,打破了两个人无声地交流。
沈宴清转身下楼。
走下楼阶,便能见到楼下几乎已经扭打起来。
小姑娘被反按在一旁的布堆上,手上的蝴蝶纱带已经掉了,人却还在挣扎。
这些商人其实都是受过训的士兵,小姑娘怎么可能打得过。
沈宴清快步上前,一把将按住白桃的人扯开,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手臂。
还好,没折。
见到他下来,周围的人便不再动。
这些隐藏身份的士兵都知道今天要见的人是什么身份,见这位大人和对面站在一起,他们哪还敢动。
被解救下来以后,刚刚还张牙舞爪的白桃瞬间委屈。
小姑娘眼里闪着花花的泪光:“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沈宴清颇为无奈,他没想到她找不到人会硬闯。
“只是看得久了些。”沈宴清这话已经算在解释了。
段鸿弋在一旁抄着袖子道:“这些人比老子还不讲理,上面有什么让你们这么藏着掖着?”
一旁的人脸色一变。
沈宴清平静地回答:“没有什么,只是上面位置狭窄,走不了太多的人。”
段鸿弋嗤了一声。
沈宴清没再给他解释,若这小霸王不信,就是自己去看,也看不出什么。
而他面前的小姑娘,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沈宴清失笑,她就是这么做山匪的吗,打不过就哭?
男人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袖口,没有翻到帕子,面色有些尴尬,便僵住了。
白桃看出他不会哄人的窘迫,指了指他的袖子冷哼道:“这个也行。”
沈宴清脸色一滞。
他一向极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接受这种事。
然而小姑娘把手一扬,他就下意识地将袖子递过去。
小姑娘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沈宴清指尖颤抖,后悔不已。
“别讲究了。”白桃看出他眼睛里的嫌弃,嘟囔道,“出去让他们给你换一件。”
沈宴清极力地维持平静,尽量不去碰自己的袖口,淡淡地应声:“好。”
白桃拍了拍身上的灰,要走时,叉着腰骂道:“生意做成你们这样,等着亏死吧!”
一旁站着的商人敢怒不敢言。
他们以布商做掩饰,还想过能不能在路上小赚一笔,结果什么也没有——她确实也说的没错。
楼梯之上,凌温书还未离去,皱着眉听完了全程。
那群山匪脾气的确很差,殿下为了大业,付出的实在太多了。
第23章 发带
出了布棚,沈宴清没由来的心底松了一口气。
再看小姑娘,眼睛红红的,虽然没哭,但显然还气着。
白桃擦了擦眼睛,问沈宴清:“你刚刚在里面那么久,看出什么来了?”
沈宴清这下不好搪塞,只好答道:“二楼的布匹用的是棉织,织线紧实,未经蜡染,比较质朴。”
他并不多说,从前未曾见过织布,只从书上读到,也怕多说多错。
“在扈州做生意还敢这么对我。”
段鸿弋抄着袖子,大有要回去的架势。他脸上脖子上被蹭出了一块血印子,看得出来刚刚那场争执十分激烈。
一旁的岳东连忙道:“四爷不必同他们计较,到时候上交银钱的时候,这账再一起算。”
段鸿弋这才受了些许安慰,故意大声道:“哎哟,我这疼。”
白桃被他那声吸引过去,果然看见了他脖子上的血印子,不禁蹙了眉。
好歹是因为她受伤的,白桃心底过意不去,便道:“行,行,给你吹吹。”
段鸿弋计谋得逞,便满心欢喜地等着她来。
白桃上前一步,拍了拍岳东:“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岳东愣了一下。
段鸿弋也愣了。
——原来他误会了,她压根就没打算亲自来!
眼见对方神色震惊,白桃面露无辜道:“你瞪我干嘛?”
沈宴清淡然的声音适时地插了进来:“或许,四爷是想小姐帮忙。”
白桃当即瞪大眼睛道:“你这条口子也不大,你看我的——”
她当即袖口一扬,露出两支胳膊,上面被蹭破了皮,已经有了血印子。
一旁的沈宴清眸光一沉。
只是拦一个丫头,需要用这么狠的力道?
段鸿弋被白桃一比较,当即起了胜负心,大声道:“谁让你冲在前面,早说了他这么大个人不会出事,你硬要去找,受伤不是活该吗?”
白桃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气呼呼地撸自己的袖子,却没想到袖子被人捏住。
“伤口蹭了灰,不易恢复。”男人清俊淡漠的眉宇少见地皱起,语气坚定,“先回客栈。”
白桃:“……行。”
沈宴清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不再开口了。
段鸿弋不满道:“凭什么听你的啊?”
白桃回怼道:“我反正要回去,你爱回不回。”
段鸿弋一噎。
她人都走了,他还留着干什么。
众人便从市集返回客栈,途中却没再见阿枕说一句话,白桃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她下意识地揪起自己的小辫子,发现上面空空如也。
白桃:“!!!”
“我的发带不见了。”白桃着急地道,“估计是掉在那里了,我要回去。”
人都走过了两条街,才发现这件事。
沈宴清抿了一下唇,心想她还是不要接近那里比较好。
“我去。”
男人出乎意料地拦在身前,白桃心中惊讶,有些急道:“你能找到吗?”
“换个新的。”沈宴清回答,“那个旧的想必也已经弄脏了。”
白桃吸了吸鼻子,不确定地问:“你能找到是哪个摊吗?”
她记得他在旁边陪着的时候极不情愿,怎么可能记得住那些摊位。
沈宴清当然能。
虽然他一路上对上街这件事没有耐心,但所到之处,都下意识地看过周围。扫一眼,就能记住。
还没等白桃说话,对方就已转身离开。
段鸿弋巴不得他不在,便道:“都快到客栈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以后清一下你手上的灰。”段鸿弋安排着,心底还在想这人的确是挺讲究的。
白桃朝阿枕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和他们一起回客栈。
回到客栈以后,白桃便让小厮去打井水。
众人围在大堂中,陪着白桃一起等。白桃颇不好意思地道:“你们回去歇着吧。”
其他人纷纷看向段鸿弋,后者扬了扬手道:“就坐这陪你。”
“……”白桃毫不留情地道,“你也回去。”
“你赶我走?”段鸿弋拍桌道,“你知道这几天我找你有多辛苦吗?”
白桃毫不示弱:“还不是没找到?”
眼见着两个人又吵了起来,一旁的众人心中无奈。打是打不起来,就是比谁声音更大。
折磨的还是他们。
忽然间,众人听见客栈的门“嘎吱”一声,纷纷看去,便见刚刚才离开没多久的男人推门而入。
风吹动着他的衣摆,显得他整个人十分飘逸。
白桃看清了门口的来人,惊道:“阿枕你这么快回来了?”
“不远。”
沈宴清走进人群,朝白桃伸出手。
他手指上缠着暗红的绸带与他皙白的肤色形成对比,竟然有种异样的美感。
彼时段鸿弋心底想,这男人也太白了吧!不正常!
白桃惊讶了半晌,才从他手中拆下绸带。绸带和触感柔和,与纱带的生涩截然不同。
“为何换了一种?”白桃迟疑着问他。
沈宴清顿了一下,便道:“摊主说,是这个。”
白桃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沈宴清当即抿了唇瓣。其实是因为他觉得之前的纱带不够好看,随手换了一种材质的丝带。
她的反应在意料之外。
索性她没有太在意,三两下系到自己的辫子上。
也没有再问其他。
大堂中再次传来脚步声,有人端着水盆过来,递到白桃的桌边,问道:“是您要的水吗?”
白桃愣了一下:“哦,是。”
“您到时候用完把盆还到后厨就行。”客栈小厮交代完便退下。
白桃挽起袖子,再次开口道:“你们别站在这里了,看着很尴尬。”
段鸿弋这才道:“你们先歇着去吧。”
其他人依次离开,段鸿弋察觉她神色不对,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年,有些幸灾乐祸地坐在她对面,直白地问道:“不高兴?”
段鸿弋指了指她的发带,问道:“不喜欢?”
白桃回答:“不是。”
她随意清了一下手臂上的擦痕,就端起水盆往客栈后面走去。
段鸿弋站在沈晏清地身旁,“啧”了一声。
沈晏清这辈子没亲自买过东西,只这么一回还惨遭嫌弃,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
白桃从后厨出来,只见段鸿弋一人,不禁问道:“他人呢?”
连称呼都没有了,可见气的不轻。
段鸿弋喜闻乐见,耸肩道:“不清楚,好像出去了。”
白桃“哦”了一声。
她转身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正要关上房门的时候,门板被人按住。
段小霸王委屈不已:“你生他的气,怎么连我也不理?”
“没生气。”
白桃轻哼一声,接着便撤了力道,大大方方地让他进来:“那你进来坐。”
段鸿弋迈进屋中,发现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坐,便大喇喇地坐在唯一的床铺上。
白桃没留意,人走到窗边,打开窗子。
“不就是个发带,至于你这么气。”段鸿弋道,“不喜欢再陪你去买一个不就好了。”
“谁说我不喜欢了。”白桃捋了捋绸带的蝴蝶耳朵,轻哼道,“挺喜欢的。”
段鸿弋不解:“那你在生什么气?”
白桃转过身来,幽幽地看着他。
段鸿弋一噎,忽然感觉女孩子都挺难猜的。
白桃朝他晃了晃自己的辫子:“你发现了什么没有?”
段鸿弋直愣愣地摇头。
白桃冷笑,又将脸庞转向窗外。
段鸿弋心中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干脆问道:“你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