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真受罪。
最后干脆没用,随意套上衣服,就这么大喇喇出了浴室。
刚打开门,就闻见一股饭香味。
夏薰从厨房的窗户里喊他:“你洗得好快呀,快来吃饭。”
他顿了顿,走过去:“做的什么?”
夏薰笑说:“给你下了长寿面,里面放了两个荷包蛋。”
周流光微愣,脚步停了下来。
夏薰自下而上看了他一眼,普普通通的衣服,衬他随性潇洒的帅气。
她不免觉得养眼,又想到什么,解释说:“对了,让你选白的,是因为地摊货掉色太厉害了,我怕你会嫌弃。”
周流光一愣,明白过后,脸就黑了,语气也冷了下来:“本来就是一次性的,无所谓。”
夏薰:“……”
她转头准备盛面,视线一偏,忽然注意到他的头发还是湿的:“你没擦头发吗?”
周流光问:“你家没吹风机?”
“没有。”夏薰想了想,小跑进屋拿了个毛巾出来,“你用这个擦吧,这是不用的枕巾,我都用来擦头发。”
这条枕巾上面也有她的香气。
心里面刚压下去的某些东西又起来了,妈的,谁能想到他擦个头发都能来感觉。
周流光本来想说“自然干就行”,可她眼神太清澈,就显得他跟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小人似的,犹豫了一秒干脆接过来。
他在这擦头发,心里又别扭又生气。
夏薰又进了屋,再出来,手里多了碘伏、酒精、纱布和创可贴。
周流光停下擦头发的动作,把毛巾丢给她:“我自己来吧。”
要是再让她上药,他恐怕得在心里念“阿弥陀佛”。
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能够得到的他都擦了擦碘伏,够不着的他压根没管。
脸上的伤只有眉骨和嘴角两处,眉骨上的那道伤口,让他平添了几分野性,哪怕是贴上了创可贴,这丝气质也依旧不减,就像纹在了眉眼之中似的。
嘴角的那处伤,他没处理,夏薰忍不住吐槽:“你也太随意了。”
他说:“随它去吧,反正死不了人。”
夏薰:“……”
处理好伤口,周流光终于可以吃饭了。
说实话,他这会儿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而眼前这碗面里偏偏还滴了香油,差点把人香迷糊了。
他夹了一大口吃。
一张嘴,嘴角的伤扯痛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却没停,还是一口把面吞了。
夏薰忍不住扑哧一笑。
周流光一个眼神警告:“笑屁。”
夏薰摇了摇头,起身走去屋外找奶奶,背过他却笑得更深。
奶奶刚把院子全都扫干净,一见她笑,问:“你笑什么?”
夏薰比划手语的姿势都透着乐:“我笑他像小孩。”
奶奶失笑:“他本来就是小孩啊。”
夏薰努努嘴,说:“不,他这个人,您不知道。”
转身看他,还在狼吞虎咽。
他吃得很香,但不像别人吃得开心了,眉眼都舒展,他还是那副“别惹我”的样子,看起来没什么满足感。
但夏薰却觉得挺满足的。
她从柜子里断了盘咸菜放到桌子上,又到他身边坐下。
周流光余光扫了眼那盘咸菜,没动筷。
碗里的面还剩最后几口的时候,他才去夹咸菜,也是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手机就放在桌子上,夏薰都不用刻意去看,就看到了“爸爸”二字。
她笑:“是你爸爸打来的,肯定是祝你生日快乐。”
他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变僵硬了,表情也莫名冷了下来。
夏薰一怔,笑僵在脸上。
刚想问他怎么了。
他突然干呕了一声,冲了出去。
他到院子里的合欢树下停了下来,扶着树弯腰“哇”地一声,没有吐出来,但却无比痛苦的不断在干呕。
夏薰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吓得没敢上前。
树下有个装垃圾的大铁桶,奶奶刚才扫的树叶就装在这桶里,周流光开始只是弯腰吐,吐不出来,到最后跪下来抱着垃圾桶吐。
他根本就吐不出任何东西,但却无法停止剧烈的干呕,他的痛苦肉眼可见,吐不出食物,却呕出了灵魂。
夏薰还是走了过去,她想蹲下来替他拍背。
手刚碰到他,他一激灵,转脸看她一眼。
夏薰顿时不敢呼吸。
她被他的眼神狠狠刺到了。
他很痛苦,很纠结,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他还很恨。
她原本关心的话都哽在喉咙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不知道她的眼神有多无辜,多迷茫。
周流光被她的眼神伤的体无完肤,想到她在萍聚为他流下的泪,他的泪意也不受控的往上涌,他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几乎是落荒而逃。
夏薰在原地怔怔的出神。
奶奶在屋里,听不到外面的动静,等她再出来才发现周流光走了。
拍了拍夏薰的背,问:“他走了?”
夏薰这才回神,恍如隔世的点了点头。
周流光进家后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没开灯,屋里漆黑一片。
他的眼泪狠狠砸了下来,一颗又一颗,仿佛要把地板凿出洞——如果不是父亲突然的一个电话,他差点都忘了,他和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不能吃她们家的东西;不能接受她们对他好;不能忘记一家人受过的罪……
赤裸裸的现实像一个拳头把他瞬间打醒,他想把吃的东西吐出来,就好像把得到的温暖还回去,但是他做不到。
他好气。
气到要边哭边大口喘气咬着牙忍住,却还是觉得愤怒,被命运耍得团团转的那种愤怒……
不知道发泄多久。
再看手机,才发现周修福又给他来了三通电话。
他深呼了一口气,刚打算回,周修瑞的电话恰好也打过来。
他滑动屏幕接通,喊了声:“叔。”
周修瑞问:“你爸给我打电话说找不着你,怎么回事?”
“洗澡了,手机放外面没听见。”
听筒那边沉默了片刻,才问:“你声音怎么了,生病了?”
“没有。”周流光不想应付,“没事我挂了。”
“等下。”周修瑞说。
“……”周流光没挂,但也没说话。
周修瑞说:“生日快乐。”
周流光“嗯”了声:“谢谢叔。”
周修瑞微不可闻的叹了声气:“如果不是曼哈顿的会我走不开,今天就去你那里替你庆生了,不要怪叔叔。”他顿了顿又说,“我已经想好了,我会把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转让给你,这是你的成人礼物。”
周流光对这些不感兴趣:“我用不着。”
“流光,是你的,早晚是你的。”周修瑞说。
周流光没说什么,正要挂断,周修瑞又叮嘱:“给你爸回个电话。”
挂了电话,周流光刚想给周修福回电话。
一条微信传了过来:
【儿子,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回想这十八年,我对你忽略了太多,自从月牙儿丢了之后,连你的生日也几乎没给你过过,但是儿子,老爸还是关心你的。
今天我又回到赣州,去永昌寺给你上了香。同行的大哥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对你有什么期许。
我一愣,说实话我真不知道对你有什么期许。
我想了又想,如果非要有个答案,我希望你做一个好人。
对不起儿子,我即将夜骑赶往下个寻亲地,手机快没有电了,先不说了,勿回。
生日快乐,记得吃蛋糕。】
周流光看着这些字,先是失神,过了一会儿,他捂住了脸。
眼眶干的发涩,他觉得烟瘾犯了。
第26章 暴雨
假期总是短暂的, 而高三生的周末总是要被砍一半。
周日一大早,夏薰打着哈欠从客厅走出来,才想起来自行车不在家。
她只能坐公交车去上学, 公交车站在镇子举办撷花节的广场旁边, 要走十分钟才能到。
她没有吃饭, 因为要赶时间。
谁知一推门,竟发现她的自行车正安安静静停在家门口。
她愣了两秒,转头看了一眼魏爷爷家紧闭的大门。
不用想也知道是周流光送来的。
她犹豫了几秒,正打算过去敲魏爷爷家的大门, 手刚要放上去,门从里面“嘭”地一声被大力顶开。
周流光一脚踩着脚蹬, 一脚沾地, 从院子里出来。
魏爷爷在身后喊:“把门带上。”
他转身一脚把门踹上。
夏薰问他:“我的自行车是你……”
“夏薰。”他打断了她。
夏薰露出“怎么了”的表情。
他看起来很没精神,透着一股丧劲儿:“最近离我远点。”
“为什么?”夏薰的眼神别提多茫然。
周流光更烦了。
她根本不知道, 他现在随时会崩溃, 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情,两个人保持距离, 是对她的保护, 也是对他自己的保护。
这些没法解释,他淡淡说:“我最近不想和人说话。”
话说完,便头也不回的骑走了。
夏薰本想关心他一下,话在喉咙里排了好久的队, 最后只能悉数咽回去。
去学校的路上,夏薰一直在想他到底怎么了。
昨晚就不对劲, 今早又摆臭脸。
如果是她不小心惹他生气了, 他为什么还要把她的自行车给送回来?
如果不是因为她,那就是他爸爸和他之间有矛盾, 因为他是在看到他爸爸的来电之后才变了个人……
她想的脑袋都痛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来到学校,还没进门,就被人堵了。
赵澜气势汹汹的站在校门口,两只手扶住夏薰的车把手逼迫她停下来:“如果你敢把那件事告诉别人,我就弄死你!”
烦心事排着队找上门,夏薰深呼吸了一口,才抬眼和赵澜对视。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说的什么事。”赵澜死死瞪着夏薰,“昨天晚上我看到你了,你跑不掉。”
赵澜的愤怒里装满了担惊受怕。
夏薰冷不丁想到赵澜父亲那只断了一截的腿,便说:“我不觉得家里有个残疾人是污点,正常人只会同情或者漠不关心吧,不会看不起……”
“少给我说大道理,你没有见识过那些‘少数’吗?”赵澜讽笑一声,打断了夏薰的话,“一些恶意只要存在,哪怕是少数,也是致命的。”
这话从赵澜口中说出来,倒让夏薰讶异了两秒。
她既觉得唏嘘又觉得讽刺:“看来你也承受过所谓的恶意,那你为什么还要变成那样的人?”
“就因为我知道,我承受过,所以才要变成那样的人。”赵澜脱口而出。
这样的答案让夏薰呼吸微滞。
与恶龙缠斗终成恶龙,与深渊凝视干脆跳进深渊。
她忽然后知后觉回忆起一些事情:“我知道为什么殷乌茜她们拿我奶奶开玩笑的时候,你没说话了。”
因为同有残疾人家属,而这痛处也被外人无情嘲笑和戳疼过,所以赵澜能感同身受。
赵澜当时不为难她,就是不为难多年前的自己。
说到底,这人仅有一次没作恶,也是为了自己。
夏薰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面对这一切。
而赵澜已经扯到了别的问题上:“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练体育吗?”
话题跳脱,夏薰反应了一秒才说:“因为你跑得快。”
“不,因为我爸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跑得快了,所以我想跑得快一点。”
赵澜咬牙笑道:“你没见过一个失去腿的人的眼睛,他是那么渴望正常的走路,我永远忘不了我爸坐在门口看别人走来走去的时候,他的眼神。 ”
“我也永远不会忘记小时候那些人嘲笑我有个残疾人爸爸,学我爸走路,嘲笑我的样子。”
可能是很少和别人讲这些吧,也有可能是觉得夏薰家里也有残疾人,应该能理解她的感受,赵澜打开了话匣子,而一旦有了情绪出口,就再也停不下来。
面对她的滔滔不绝,夏薰始终沉默不语。
赵澜见状,嗤笑一声,问夏薰:“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夏薰平静的摇了摇头。
赵澜说:“我最讨厌,无论我们说什么做什么,你永远都是这副表情,我们怎么欺负你,你都不会还手。”
夏薰懵了一秒,反应过来后,就像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似的,一股耻辱感从心底最深处涌到了四肢百骸。
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学生,遭了滔天大祸才遇见这样一群混蛋,告老师顶多批评教育不痛不痒,找警察又上升不到严惩的高度,她难不成真要找把刀,把她们捅死了,自己也不去活吗。
本来不想和赵澜多说什么,但她现在忍不住了:“你知道我对你什么感觉吗?”
赵澜随口回:“无非是觉得我坏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