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忙端着被喝错的可乐,再一次凑过去,一脸歉意地看着陈彻,向她的受害者道歉:“对不起,我好像喝错了你的饮料,我再去帮你买一杯吧。”
陈彻:“……”
咔擦。
陈彻绷紧的最后一根弦,在此刻断裂。
能承受的温度过载,像是烧坏了的水壶,只能头顶冒热气,嘴巴发不出一丝的声响。
陈彻猛地从座位起身,跨过右侧的简阳光走进过道,没理会简阳光在身后问怎么了,也顾不上涂然的目光,头也不回地飞快离开放映厅。
动作再慢上一点,他恐怕就会被察出端倪。
涂然没察觉出他的端倪,看着他“怒而离场”的背影,只满心想着完了,他好像生气了。
简阳光被陈彻的突然离开搞得莫名其妙,扭过头看到涂然一脸懊恼的表情,料是这两人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凑过去压低声音问:“阿彻这是怎么了?”
涂然苦着脸如实说:“我刚刚不小心错喝了他的可乐,他好像……生气了。”
简阳光沉默了一瞬,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放心吧,阿彻不会生气。”某人只会觉得这是恩赐。
涂然更信奉眼见为实,还是歉疚不安:“可是他好像脸都气红了。”
简阳光:“……”
涂然实在不安心,惹得陈彻不开心,她看电影都没什么心思了,想了想,把爆米花塞给祝佳唯,起身悄悄离开放映厅。
找了半圈,涂然在安全通道的楼梯间,找到中途离场的人。
陈彻一只手撑着身后的墙壁,弓着后背,腰抵在手上,一条长腿抻着,一条长腿微屈,另一只手抬在脸侧,虎口抵住唇角,瞧不见表情。
楼梯间灯光并不明亮,他低着头,自然垂下的额发,在眉眼间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情绪。
好像气得挺严重的,他脸颊到颈侧的皮肤,都微微泛着红。
涂然忧心忡忡朝那边走过去。
听到动静,陈彻抬头看过来,与她对上视线,怔愣半秒,像被什么灼烫似的,飞快错开。
他不自觉就站直身体,方才还控制不住往上扬的唇角,这一刻鬼使神差地被强行压下,绷成一条直线。
抵在唇边挡着弧度的手,下意识放下,却又无处安放似的,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你怎么——”
“对不起!”
陈彻想问她怎么跟着出来了,然而话才说一半,停在他跟前的女生忽然就跟他道起歉来。
涂然歉疚地双手合十,“不小心喝了你的饮料,真的对不起,我去给你买一杯新的,你别生气了好吗?”
陈彻愣了。
从来没想过事情是这种发展。
他看上去很生气?
他看起来脾气很臭?哦这倒是真的。
他看上去是被错喝一杯饮料就生气的小气鬼???
第一印象害死人,陈彻挺想知道他在涂然的心里,到底留下了多差劲的印象,“……我没生气。”
涂然并不相信地说:“你脸都气红了,还一个人跑出来。”
“……”原来又是他自作自受。
陈彻有一瞬的无奈,为自己的行为找出另一个让她能够信服的理由:“我只是有点热,出来透气。”
涂然看着他,眨巴两下眼睛:“真的?”
他点头。
涂然顿时松一口气,放下心来,如释重负地朝他笑:“没生气就好,没生气就好。”
陈彻却没笑,只幽幽看了她一眼,眼里带着点儿说不上来的委屈,凉凉开口:“你是不是还在怕我?”
似曾相识的幽怨,涂然立刻摇头:“绝对没有!”
话音刚落,面前的少年忽然弯腰,朝她俯身靠近。
距离骤然拉近,英俊的五官在她眼前放大,仍旧挑不住任何毛病,她几乎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那股熟悉的柠檬味气息钻入她鼻间,但此刻并非安心,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说的紧张。
他的眼睫毛眨了一下,她的心脏漏跳一拍。
昏暗静谧的楼道里,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如雷震耳。
几近可闻的、带着温度的呼吸,在交缠。
陈彻滚了下喉结,哑着声音问:“那……这样靠近呢?”
第22章 真心话
昏暗的灯光, 将少年的轮廓涂抹得模糊。
他的双眸,却尤为明亮清晰。
涂然仰头望着他的眼睛,相接的视线, 好像被胶水黏着在一起,无论如何, 谁也挪不开。
静寂的空气里, 似乎有什么在悄悄发酵。
“不、不怕。”涂然磕磕绊绊地回他。
明明是真话,听上去却毫无信服力。
但此刻,好像这个回答已经不再重要。
陈彻原本也只是想小小地逗她一下,真凑近了,却发现, 禁不起逗的人, 好像也包括他自己。
他直起腰, 和她拉开些距离,浑身都不自在地把脸偏向旁边,目光在墙上, 耳根灼灼发烫。
涂然也后退了半步,眼睛盯着地面, 手指不自觉地摸着脸颊, 一定是刚从有空调的放映厅出来的原因,她现在……好、好热。
“回、回去吧。”
“哦、哦……”
**
他们出去不过十来分钟, 并没耽误看电影,电影播放到后半段,开始有了催泪的治愈片段,一向很能共情的涂然这次却没有哭, 满脑子都是和陈彻在楼道里的画面。
奇怪,不是已经回到空调房了吗, 为什么脸还是热得厉害?
电影结束,他们在放映厅门口分开,两个女生去洗手间,两个男生去外面等候。
陈彻懒懒地倚在墙边,单手抄在兜里,另只手托着手机,点进q.q,点进置顶的聊天框,点开涂然的头像,点进她空间。
她今天中午发的动态,一张胡萝卜拟人公仔的照片,和一张手拿着拍立得合照的照片。
简阳光凑到他旁边,看到他手机里黄钻会员的显示,哟了声:“你什么时候也喜欢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了?越活越少女了?”
陈彻从初中就开始用的那张卡通胡萝卜的q.q头像,简阳光就笑了很久。
据说偷偷搞到他q.q账号的女孩,在加他的时候,还一度怀疑这账号是不是假的,谁能想到这么一个酷哥,用这么可爱的头像?
陈彻斜他一眼:“男生就不能花里胡哨?”
“能能能,”简阳光手搭上陈彻的肩膀,笑嘻嘻调侃,“你跟兔妹刚刚干什么坏事去了?去这么久?”
陈彻嫌弃拎开他胳膊,“能不能想点好的?她是会干坏事的人?”
简阳光无语地仰头,知道他护短,这么咬文嚼字地护短,倒也不必。
不准调侃他的小偶像,那就调侃他本人,简阳光又贱贱地说:“你昨天不还说不愿意来,怎么今天又上赶着陪你的小偶像出来玩了?”
陈彻给涂然那条动态点了个赞,把手机揣回兜里,说他上赶着也不辩解,“想通了,一切随她心意。”
太阳是大家的,他不能自私独占。再说,涂然她需要朋友,不止一个他,她需要和更多的人产生交集,这也是她想要的。
简阳光眉毛一挑,其实挺惊讶。
他这人没心没肺惯了,昨天一开始还没察觉到陈彻的情绪,以为他还在因为周楚以那个拥抱而生气。
直到涂然问他陈彻喜欢喝什么奶茶,说陈彻好像挺难过。
不是生气,而是难过。
简阳光这才想起来,一贯高冷的陈少爷,看似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实则是个很没安全感的人。
周楚以出现在涂然身边,让他产生了危机感,但危机感不会驱使他去争取,只会让他内心不安,退缩,拱手相让。
这和他以前的经历有关,他从小到大都是谦让那一方,无论情不情愿。
但涂然在陈彻心里地位特殊,几乎可以说是他的精神寄托,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以他的性格,本该是恨不得把她藏起来,现在能有这觉悟……
简阳光拍了拍他的肩,深受感动的语气:“你好爱她,我好羡慕。”
陈彻抬手往他后脑勺上一挥,压着笑意骂:“滚。”
与此同时,另一边。
涂然刚擦干手,瞧见早她出来在外面等候的祝佳唯,扬着笑脸正要走过去,对方突然接起一个电话。
“别再问了,我不回去,”祝佳唯语气很不好地对电话里的人说,“你什么时候跟他离婚,我什么时候回家。”
“对,我就是在逼你。”
“不要再说为了我,我更希望你跟他离婚,我已经没把他当爸爸了,他眼里也就只有——”
祝佳唯的话,在看到涂然的瞬间,戛然而止。
对那边的人丢下一句“别再给我发消息”,她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
撞见这样的事,涂然不免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朝她走过去,“祝佳唯,你……”
既然已经听见,她理应要关心一下。
祝佳唯却用眼神示意她别再问,语气很淡地说:“你什么都没听见。”
涂然一怔,随即立刻点头:“我什么都没听见。”
祝佳唯朝她弯了下唇,表情似柔和很多,眼底的疲惫却盖过了笑意。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们往出口走去。
路上的沉默,却仿佛在说,此刻的和谐,只是故意营造出的假象。
涂然牵住她的手,轻声说:“如果有一天,你想跟我倾诉,我……”
祝佳唯打断她的话:“不会有那么一天。”
性格比程序化的机器人还冷漠的女生,在这一刻也果断决绝,“苦恼才需要被倾诉,这件事还没资格成为我的苦恼。”
涂然看着她冷淡坚毅的侧脸,还想说什么,却到底什么也没再说。
如果她说这话时,没有下意识攥紧她的手,她大概会真的相信,这件事没资格成为她的苦恼。
从电影院出来后,他们没再继续其他活动,在影院门口分开,各回各家。
黄昏时刻,夕阳斜斜地悬在天际,在前方道路尽头,梧桐树挺拔地屹立在两旁,树影渐长。
朋友的苦恼,也成为了涂然的苦恼。
回家路上,涂然一直若有所思,要不是陈彻提醒,她坐公交车又要坐过站。
陈彻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从公交车上下来后,不动声色走在她外侧,问:“怎么了?”
涂然一路上都在想祝佳唯的事,被他询问后,下意识就说了当下正在想的:“为什么要逼父母离婚呢?”
她说话时没过脑子,说完马上反应过来,陈彻的父母也离异,在他面前提这种事,实在冒犯。
“对不起,我不应该跟你说这种事。”涂然立即道歉。
陈彻倒没在意,手指勾着装着她裙子的购物袋,垂在身侧,漫不经心地前后晃,“不碍事儿,我爸妈离婚挺久,我要是介意,现在也不会跟你站在这。不过走到逼父母离婚这步,一定是他们本身的婚姻出现的问题,让当子女的都看不下去吧。”
涂然见他脸色如常,好像真的不在意,稍稍松了口气。她也并非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参考,只是担忧祝佳唯,一时说漏嘴。
正这么想着,她又听陈彻问:“是刚刚和祝佳唯发生了什么?”
他竟然一猜就中。
但祝佳唯并不希望这件事广为传播。
涂然连忙否认:“不是她,是我其他朋友。”
陈彻看了她一眼,她脸上的表情,比刚才还焦急,还真是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陈彻不着痕迹地弯了下唇,也没戳破她的谎话,只说:“如果你那个朋友不愿意说,你现在也不需要过于忧虑这些。”
他仰头望了眼天,微微眯起眼,轻吐了口气,似漫不经心地说:“毕竟让家庭分裂的原因有太多,各有各的不幸。”
各有各的不幸。
涂然忽然感觉喉头一噎。
父母离异,兄弟分离,陈彻他……会觉得不幸吗?
陈彻偏过头看她,她真是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这会儿,她脸上就写了一个问题。
“没有哦。”
陈彻换了只手拎纸袋,方正的白色纸袋隔在他们中间,夕阳下的影子,像在他们之间筑了一道墙,“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幸,非要说的话,我应该是让别人不幸的人?”
陈彻偏头朝她懒散地笑,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的语气,“所以跟我走在一起,你要小心点。”
话音落下,他拎着纸袋的手被人捉住。
温热的柔软的掌心,贴在他手背的皮肤,让人想起温暖的阳光,令人眷恋的温度。
夕阳将涂然的脸颊映得有些红,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得有些乱,毛茸茸的眉毛下,一双眼睛清澈明亮。
她抓着他的手,郑重其事地说:“我今年很幸运。”
陈彻看着她的目光带些疑惑。
“虽然刚住进你家的时候,我很不安,害怕和你相处不来;刚搬到这边,也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还不认识路,坐公交车都会坐错站;看到大家都有朋友聊天说笑,我只能看着自己的影子难过,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