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然笑得尴尬,没有搭腔。
不管是调侃还是玩笑,这话都有些引人不适。
这样的曲幼怡让她觉得陌生,或许只是因为许久未见。
涂然努力不让自己多想,试图转移话题,关心她的近况:“你这两年过得还好吗?”
“就那样吧,平平无奇的普通高中生生活,比不上你。”曲幼怡的回答有些敷衍,最后半句又夹了根刺。
涂然正不知作何回答时,曲幼怡忽然提议:“要加回微信吗?”
涂然顿时又觉得欣喜,然而,对方的下一句,又把她的欣喜打回原形。
“你顺便把陈彻的微信推给我。”曲幼怡说。
涂然的笑容顿住,问:“你要他的微信做什么?”
他们并不认识,甚至都没见过面。
曲幼怡理所当然地说:“聊天啊,你认识这么多帅哥,分享一个给我不过分吧?”
她是笑着说这话的,涂然却完全笑不出来。
认识很多帅哥,等于混得不错,开后宫,分享。
照片上的人,是她的朋友,曲幼怡却把他们当成她的所有物,要她像分享玩具一样送出去。她没尊重她,也没尊重她的朋友。
曲幼怡带给她的不适,原来不是错觉。
好好相处的前提是关系平等,她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去迎合了。
“抱歉,我不能把他的微信给你。”认识以来,涂然第一次坚定地跟她说不。
“为什么?你喜欢他?那你把另外一个的联系方式给我。就这个。”
曲幼怡指了指锁屏照片里的周楚以,像挑选商品一样。
涂然还是没答应:“如果你想认识他们,真心想和他们交朋友,我可以把你介绍给他们认识,但是,我不能通过这种方式,让你和他们联系。”
未经本人允许,把联系方式随便透露给别人,即使是朋友,也觉得冒犯。
在当偶像的时候,涂然深受这种苦恼,并不相熟的小学同学、初中同学,把她的联系方式透露给陌生人,给她带来了很大不便。
她这话说得认真,在另一个人耳中,却是说教。曲幼怡脸上的笑容消失。
涂然看着她的笑容从脸上消失,竟然并不觉得惊讶。
像是脱去了一层柔光滤镜,再看这个人时,才发现她真的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就像出道前后的林雪筠,她可以很温柔,也可以很刻薄。
有些东西,或许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发生改变,只是她一直不愿意承认。
涂然是个敏感的人,十分在意别人的小动作和眼神,以此判断对方对自己的态度。
此刻,曲幼怡看她的眼神,涂然并不陌生。
涂然看着面前的女生,一如当年,看着带头孤立她的林雪筠。
那时的她,哭着向曾经最信任的前辈询问,为什么讨厌我,我哪里做得不好,我都可以改。
现在的她,再一次,在曾经最亲密的好友面前,轻声问出同样的问题。
“小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我的?”
*
店里的歌播放一首又一首,奶茶里的冰块化成冰凉的水,手机屏幕上全是来自陈彻的未接电话。
戴着眼镜的女孩已经离去,涂然一个人坐在店内的角落,低着头,出神地望着面前没再动过的饮料。
两年前,林雪筠冷漠地告诉她,排挤她的原因。
“因为你抢走了我的位置,公司安排的又怎么样?不管是不是你主动,你现在在这个位置上,就是抢了。”
“如果你真的有想过我,他们找你的时候,你就不应该欣然答应,而是推辞拒绝,懂吗?”
“知道你最讨厌的地方是哪里吗?就是你讨人厌而不自知。”
两年后,曲幼怡给出了同样的,讨厌她的理由。
“因为你偷走了我的梦想。你知道我有多渴望当偶像吗?你知道我为了当练习生,向我父母做过多大的抗争吗?而你呢,你根本不是真心想出道,你只是为了离家出走才来当练习生。”
“说什么要陪我一起当最闪耀的明星,这话多可笑?来体验生活的大小姐,拜托你清醒一点,我们可是竞争关系。”
“我从来没把你当朋友,是你自己自作多情。我本来不想把话说得这么明白,都是高中生了,懂的都懂。但你真的太自以为是了,讨人厌还不自知。”
涂然的眼睛热烫发疼,像是挨了揍。
她呆呆地盯着手机,兔子贴纸翘起边角,提示灯在不安地闪烁。
店里的空气很凉,似乎还很潮湿,像落入了深水中,冰凉的水挤走了肺里的空气,呼吸变得沉重艰难。
涂然久久不动,盯着闪烁的手机提示灯,眼前闪过林雪筠和曲幼怡的脸,她们的笑容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厌恶的眼神。
过往的美好,原来都是虚伪的假象。
突如其来的难过,像汹涌的海浪,朝她席卷而来,将她拍得措手不及。
咸湿的海水从眼睛里涌出,扑簌簌地流下脸颊。
“涂然。”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唤,少年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滞涩感。
涂然呆呆地抬头,泪眼朦胧望过去。
陈彻是一路跑来的,说要买咖啡的人这么久没回去,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他担心是不是出什么事,立刻收拾好东西跑出来找,图书馆周边的咖啡店奶茶店挨个找,终于在这家看到她。
桌上有两杯饮料,却只有她一个人,低着头坐在那,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过去,想问她怎么回事,却在她抬头的瞬间,看到她的眼泪。
湿热的眼泪砸在手上,涂然才意识到它的存在,连忙用手背蹭掉,一边道歉:“对不起,我刚刚没有接你的电话,我……”
嗓子像是卡带的磁带,被哭腔完全控制,哽咽得说不出话。
涂然低下头,双手掩面,眼泪止不住地流。
“对不起……”
“对不起……”
她好像只会说这句话了。
她的哭声并不算大,听得出在压抑着,但店里仍有人朝这边好奇看过来。
陈彻侧了侧身,往她那边走了几步,书包立在她面前的桌上,人站在她身旁,挡住其他人的视线。
他没出声问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打开放在她面前。
公共场合的不便,使人比独处时更理智。涂然没有哭很久,很快就控制住情绪,擦干眼泪。
陈彻这时才开口,轻声问:“回家吗?”
涂然摇摇头,“不,我今天的学习任务还没有完成,英语阅读还没有写,每天至少做两篇,天大的事,也没有英语阅读重要。”
她眼眶仍通红,眼神却坚毅,“我要回图书馆,继续做阅读。”
说这话时,她还在流眼泪,又立刻把眼泪擦掉,拎着书包起身往店外走。
陈彻没阻止她,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
他们回到阅览室,涂然吸着鼻子拿出计时器,倒计时掐着时间写英语阅读,偶尔控制不住掉眼泪,就马上用袖子擦干。
在计时器的时间归零时,旁边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递来一瓶矿泉水。
矿泉水没被喝过,但瓶盖是已经被拧开的,还贴了一张便利贴。
便利贴上没有文字,只是画了几个简笔画。
扎着双马尾辫的小女孩在大哭→放大镜圈起的眼泪,水滴蒸发→头顶画着问号的小狗→小狗头顶的问号变成了小灯泡→小狗叼来了一瓶矿泉水→小女孩的哭脸变成笑脸。
涂然侧过头,想问他为什么是小狗,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彻忽然倾斜身体,朝她靠近。
少年英俊的五官在她面前放大,他眼睫扑闪,漂亮的嘴巴张合,发出很轻的一声,
“汪。”
涂然一愣,杏眼微微睁大。
两秒后,破涕为笑。
第54章 是喜欢
从图书馆出来时, 已是黄昏。
夕阳斜在天边,亮起尾灯的车流,汇成红色的海。
涂然坐在自行车后座, 没几分钟,发现这似乎并非回家的路。
她轻轻拽了拽前座少年的衣角, 用盖过风声的声音问他:“是不是走错路了?”
“没走错, ”陈彻的声音被风吹过来,“还能赶上。”
涂然问:“赶上什么?”
“咸蛋黄。”
莫名其妙的答案,涂然没听懂,再问他,陈彻却没再回答, 只一个劲蹬脚踏, 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他也不管。
直到自行车骑到海边。
落日悬在海平线,海水被染成瑰丽的红,水面波光粼粼, 追逐沙滩的波浪,被余晖映成银色。霞光华丽灿烂, 层层叠叠的云团, 仿佛触手可及。
回归自然的这刻,豁然开朗。
在自行车停下的第一秒, 涂然迫不及待跳下后座,朝海边奔跑。
带点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少女的裙摆似海浪般鼓动,发丝在风中激动地摇曳。
海浪涌向她, 她亦奔向海浪。
终于跑累了,涂然停下来, 叉着腰喘气。
她遥望着海面那颗金灿灿的夕阳,不自觉笑出声音,原来这就是咸蛋黄。
脱下书包,他们在沙滩上席地而坐。浪声和风声混在一起,钻进耳朵,给高中生疲劳的大脑做按摩。
涂然坐在陈彻身侧,望着一望无际的金色海边,笑着说:“谢谢你。”
不只是谢谢他的安慰,也谢谢他给她留足的空间。
今天一天,他都没有特意询问她为什么哭,却一直在哄她开心。
矿泉水瓶上的纸条,海边的日落,他把安慰掰碎了揉进这些细节里,把倾诉与否的选择权完全交与她自己。
陈彻低笑了声,似是感慨:“果然比起对不起,我更喜欢听你说谢谢。”
涂然困惑地歪了歪脑袋,“为什么?”
陈彻转过头,被海风吹得凌乱的额发下,露出的俊朗眉眼,此刻明朗地弯起。
他指了指她上扬的嘴角,“因为说谢谢的时候,你在笑。”
涂然微微一怔,望进少年清澈的眼里。
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在这一刻,无端地想要释放,并不激烈地慢慢释放。
看着少年的眼睛,她忽然有种想要倾诉一切的欲望。
也真的这么做了。
“其实我今天,遇见了曲幼怡。不过,今天或许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刚去当练习生的时候,我其实很惶恐,也很自卑,在陌生的环境,周遭都是陌生又优秀的同龄人,是曲幼怡,主动来跟我搭话,带我认识其他人,和我交朋友。”
“当练习生的那段时间,虽然很苦很累,但因为有她,我只觉得很充实很快乐。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们的关系,不是朋友,而是竞争对手。”
晚霞是暖洋洋的橙色,笼在她的脸颊,却变成落寞的颜色。
涂然喃喃地重复:“只是竞争对手。”
分不清是困惑更多,还是难过更多,“很奇怪,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比起去怨恨她,我更讨厌我自己。”
“我应该早发现的,如果我早些时间发现,我就会自己远离她,不给她造成困扰。但我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有多重要似的,所有人都愿意跟我交朋友。我真的很差劲……”
她没能说完,就被掐住脸颊。
稍显粗粝却温暖的手指,捏着她脸颊的软肉,不轻不重往两边扯,有些痛。
疼痛,打断了她的自我嫌恶。
涂然惊愕抬眼,对上少年有些生气的眼睛。
“疼吗?”陈彻问。
涂然点头。
陈彻没有松手,反而俯身朝她凑近些许,直直地与她对视,“再说就再掐,不想疼就闭嘴。”
从未有过的威胁的语气,却并不觉得严厉,因为是故意装出的凶狠。
涂然有些反应不过来,眼睛迷茫地眨啊眨。
陈彻捏着她的脸,问:“答不答应?”
“答、答应。”她好像没办法不答应。
陈彻这才松开手。
松手时,他说:“全世界几十亿人,总有人看不惯你,也永远有人在喜欢你。所以,别总是说这些贬低自己的话,不要总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少问自己为什么,多问问别人凭什么。凭什么竞争对手就做不成朋友?凭什么她就觉得,没有你竞争,出道位就一定会属于她?”
涂然怔怔:“我……”
迟疑的话仍旧被他打断,陈彻一字一句教她:“跟着我念,凭什么?”
涂然只好跟着他说:“凭、凭什么……”
“再愤怒点,凭什么?”
“凭什么?”
“对,凭什么!”
“凭什么!”
一字一句,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也从动摇逐渐变得坚定。
一直被压抑的情绪渐渐得到释放,涂然撑着地面站起来,把一直舍不得更换的手机壳从手机上扒拉下来,狠狠砸在沙地里,“凭什么!我才不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