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我有个亲人吗?”
“呃......可是这人......他怎么找到你的?”桃桃迟疑,一晚上而已,小和尚怎么就这么认亲,又怎么这么快就改了主意。
小和尚没有回答,只道:“京城路途遥远,我就不拖累你了,况且我也想回家看看。”
桃桃哑声,小和尚态度这么坚决,她干巴巴道:“那,那好吧,等你安顿好,就给我写信,地址,就,就镇国寺吧。”
小和尚笑了笑,客栈外,所有人都收拾好准备出发,桃桃也得先过去,递给他个包子,“拿着,早饭,我中午再来找你。”
小和尚目送她跑开,眼里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幽深,他低头看着手里包子,‘啪嗒’,眼泪落下。
昨天晚上,他照旧躺在低价租来的小二房间里,还没睡,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小七。”
小和尚手一顿。
那男人声音沉重,气息平缓,“你出来一下。”
小和尚捏紧小武送的匕首,慢慢走到门后,他猛地推开,握着匕首朝下半身刺去,那人一个反手,打在他手腕,骨头被震得发麻,匕首也当啷落地。
小和尚握着手腕,身形急速后退,但那男人也紧随其后,两人追到马厩,那男人捡起一颗石子,嗖地一声打在小和尚腿弯。
他一个踉跄,跪在地上,男人瞬间移至他身后,制住小和尚,喝道:“冷静,我不会伤害你。”
小和尚警惕地看着他,男人自行介绍,“我是飞霜镖局的头领薛文山,接到过你的搜查令。”
“和我离开,去见你的家人。”
薛文山身上正气凛然,停在客栈外的一连串镖车也是高大严整,和追杀他的亡命之徒确实不同。
“你身份特殊,你的搜查令只有极少的人接到,放心,我绝不会伤害你。”
“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排行是七。”
小和尚仍旧警惕。
但他想离开了。
从他五岁高烧后醒过来,一路上都有不同的人追杀他,他一路逃亡,最开始收养他的人重病而死,眼看自己也要命送黄泉,却突然被一个疯癫的大和尚捡走,他坚持认为自己是他叛出师门的师弟的儿子,一心想通过他找到他父亲。
小和尚原本想跑,可大和尚武力高强,追杀的人屡次败在他手下,竟銥誮比他独自逃亡安全。
他安抚好大和尚,主动剃光了头,表示诚心想要加入佛门,与他那个叛徒‘爹爹’划清界限,顺利安抚住了暴躁的大和尚。
大和尚意识常常涣散,疯起来总是朝小和尚撒气,树枝棍棒,能用的都打过,小和尚忍着虐待,带着他越走越偏僻,追他的人也越来越少,一直到了苏城,大和尚也得了病,小和尚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终于进了城。
再之后,他碰到了桃桃。
原想着,这么长的时间也没人找过来,想来追杀他的人也放弃了,他不想离开桃桃,一路都乖乖躲好,很少示于人前。
可那些人还是来了。
一如既往地残暴,血腥。
如果他再和桃桃在一起,桃桃终有一天也会受他牵连,和从前和他在一起的人一样,下场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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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小和尚胡乱擦掉。
他好久没哭过了。
最后深深地看了眼桃桃,她已经坐上马车,这样很好,和这家人一起,安安稳稳地生活。
他决然地转身,薛文山早就等在镖车旁,“走吧。”
“不用羡慕,你很快也会见到自己的家人了。”
小和尚咬着包子,左手捏着藏在怀里最深处的小鸭子荷包,没有说话。
家人?他早就不曾期待。
他只是,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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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良心!”
听到步叔说小和尚一早就跟他告辞,没留给她下一句话,桃桃惊呆了。
她不死心地饶着货车找了好几圈,连小和尚的影子也没找到,才终于死心。
她回了马车,许嘉星正在吃着橘子,瞧见她上来了,递给她。
“今日送上来的橘子是甜的,你一定喜欢,尝尝。”
桃桃看着许嘉星的动作,和小和尚给她吃的时一模一样。
她鼻头一酸,眼睛发红,哇哇哭了。
“小姐!......”
臭和尚!有了爹娘忘了朋友!
许嘉星差点没拿稳橘子,看她哭得伤心,以为她是后知后觉,现在才觉得昨天的事儿可怕。
昨夜父母兄姐都恍若无事,只有她吓住了,眼见被母亲夸勇敢的桃桃也哭了出来,她深藏的那股隐秘羞耻感消失了。
塞了一瓣橘子到桃桃嘴里,许嘉星扯着帕子擦擦她的眼泪。
“真是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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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王府里,萧宣晏接过暗卫的密信,惊得整个人都站起来。
幕僚徐适:“王爷,怎么了?”
徐适是他信任的心腹,萧宣晏喃喃道:“小七被找到了......如今在临云城飞霜镖局......”
徐适也震惊,“七皇子被找到了?!”
萧宣晏恍惚地看向徐适,“既然找到了,就该把他带回来,母后为了他郁结已久......”
徐适立刻拱手,“王爷冷静,且不说现在人人都以为七皇子早已死在火场,现在出现徒惹争端——”
“只说皇后娘娘为人温良慈善,从不肯与人相争,是七皇子之事激起娘娘斗志,终肯与付贵妃决然对立。”
“纪家和娘娘如今一心为了您的大事,此时七皇子回来,娘娘心神宽慰,又回到从前只图安然的时候,只会打破绝好的局面,让付贵妃得势啊。”
萧宣晏捏着信,“那你道我该如何。”
徐适眼观鼻间,掷地有声,“......人人都以为死了的人,自然是永远悄无声息的好。”
萧宣晏看着他幕僚,都说他心狠手辣,果然......
他抬手写信。
【感卿之信......,吾陷身囹圄,亦顾其难也,望卿待之如亲子,欣悉康泰,至为宽慰,铭感不已......】
第11章
之后的路上一直风平浪静,但所有人都抓紧时间赶路,崩着一根弦,生怕再有个什么人蹿出来打打杀杀。
桃桃蔫了几天,在被她阿娘发现不对劲前终于释怀。
小和尚是回家,他受了那么多苦,赶着回去见家人也是应该的。
只是偶尔想起他走的那么干脆,桃桃暗戳戳后悔,没能及时给他起名字,就该叫他狗蛋!
到京城还需要三天左右,桃桃恢复精神后,终于有空打量周围的环境。
越靠近京城,百姓生活就越好,光是客栈就比原先好了很多,饭菜可口,服务态度上佳,桃桃吃饱了回到房间,许嘉星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
她凑近问:“小姐,你一点东西都不吃吗?”
许嘉星没搭理她,往里拱了拱,也不在乎她身上的裙子是之前新做的。
她这样的状态持续有些日子了,原本赶路,不需要穿得多精致,但她这一路,衣服都只是匆匆洗洗,内衫还好,洗干净能晾在马车里,但外衣都只是随便掸掸,许嘉星今早起床的时候,强硬要求明萱必须把她在苏城新做的衣服拿出来。
桃桃想了想,道:“小姐,你总不吃东西,脸都瘦了。”
“什么?!”
许嘉星蹭地坐起来,随便蹬上鞋子走到梳妆镜前,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自己的脸。
皮肤没有因为一路颠簸而变得憔悴,但是脸颊好像真的有些凹进去,眼睛也肿肿胀胀的。
这样的事实让许嘉星更崩溃了,她捏紧拳头锤在桌子上,气冲冲地吃了两口桃桃带上来的糕点,接着又躺回了床上。
桃桃:......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入夜,客栈停了吃饭客人的招待,瞬间安静了许多,桃桃下楼喊住了扫地的店小二,“小二,有热水吗?”
“有的有的。”店小二丢了扫把就过来,殷勤道。
“你们烧些热水,放在浴桶里,给我搬到二楼左手第二间房。”桃桃掏出十几枚铜板,递给小二。
店小二乐呵呵地接过钱,“好勒。”并且保证,“一定给您烧的热热的送来。”
他今日下午接了这一大批人,原以为是个大生意,专门在这儿候着,没想到这群人莫名其妙,来了就躲屋子里不肯依譁出来。
桃桃要水给他乐的,麻溜地就跑去让后厨烧水。
桃桃连忙喊住他,“你们烧好了送到门口就行,动作轻点,别太吵了。”
“得嘞!好些客人睡得早,我们有经验!”
桃桃回到房间后,把桌子椅子都挪开,空出一片地,又把屏风拿过来遮在门后。
这么大动静,也没能让许嘉星坐起来问句怎么回事。
店小二动作很快,几个人搬着浴桶上了二楼,桃桃听到声音,打开门看,水装了大半桶,热气氤氲,看着就舒服。
小二热情道:“这东西很重的,我给您抬进去吧。”
“不用了。”桃桃又递给他几个铜板,小二喜滋滋地接过,知道是给她们小姐用的,友情附赠新帕子一张。
等他走了,桃桃抱着桶,轻松搬进了房间。
“小姐,起来洗澡吧~”
桃桃蹲在床边,小声道。
许嘉星不可置信地坐起来,看着前面飘着热气的木桶,惊呆了。
许嘉星这些日子,只是每夜用帕子沾水擦擦身子,她爱美爱干净,这样程度的清洗,根本不能让她满足,若不是和其他人一样,担心还会有山匪,不敢随意出门,早闹起来了。
几步奔到浴桶前,许嘉星的手落在系带上,忽地顿住,有些犹豫。
她每晚总是合衣而睡,就是担心有贼人半夜袭来,这时候若是下水......
“小姐放心,有我呢。”
桃桃凑过来,“而且这里离京城很近,山匪不敢闯进来的。”
许嘉星缺的只是一句坚定她意愿的话,桃桃刚说完,她就脱了衣服,水温其实还有些烫,但她等不及了,碰了碰水花,她踩着凳子迈进浴桶里。
整个人浸在干净的热水里,仿佛每个毛孔都打开,许嘉星舒服地叹了口气。
桃桃没伺候过她洗澡,左右看看,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浴桶旁边,眼睛冒光地看着许嘉星。
哇,好滑好细腻的皮肤,白嫩光滑,犹如上好的凝脂白玉。
许嘉星看她那呆呆的样子,手指轻挑水花,溅在桃桃脸上,“看这么紧干嘛。”
桃桃视线上移,许嘉星的脸被水气蒸得微红,漂亮的眼睛水润润的,几根头发垂落在脸颊边,嘴角带着浅笑。
今晚花掉的十几个铜板,值了!
桃桃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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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后的许嘉星心情大好,再不如之前别别扭扭难受的模样,甚至因为泡了个暖暖的热水澡,胃口也开了。
桃桃拿上来的一些小食被她吃得干干净净,就连她原来嫌会发胖,不肯吃的油酥虾,也干了好几个。
“既然脸有些瘦了,那就得补回来。”
她振振有词。
没人知道这夜这俩主仆发生的事,在三天后,许家终于到了京城。
和苏城破旧的木门不同,京城的城门巍峨宽广,足有十几米高,城墙上不时有人巡视,城脚下,守卫也在一个个盘查进城的人员。
他们一群人拖家带口,打老远看过来,乌泱泱的,守卫主动朝他们走去。
看到许呈晋手上的文书,守卫尤英志拱手道:“许大人,您可来晚了,今年的述职已经结束,好些大人正等着陛下批完折子,准备离开了。”
“苏城地处偏僻,山高水远......”许呈晋露出一丝苦笑,尤志英安抚地拍拍他,“那我们检查检查,先放大人进去。”
“小姐,我们住哪儿啊?”
桃桃排队等着守卫们搜查,关心起今晚的住宿。
明萱给许嘉星带上帷帽,小声道:“当然是住家里。”
明芙挺兴奋的,掀开一点车帘,看着城门另一边慢吞吞排队的老百姓,喜道:“这京城就是繁华,连卖菜的都穿的不错。”
许嘉星自己正了正帽子,“待不了多久就走,有什么意思。”
明芙眼睛骨碌一转,“小姐,京城里有当下最时兴的料子,咱们到时候去逛逛铺子,买些布料和首饰回去吧。”
这个主意许嘉星甚是赞成,她上次来这儿,也才四五岁,父亲母亲都没准她出过门,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兄长姐姐被母亲带出去交际。
桃桃也支棱起耳朵听,马上就要让她见到这个朝代最兴盛的地方,她得多看看。
一行人很快被检查完,许家的马车也一辆辆进入城内,桃桃和明芙一人一边,不错眼地透过车帘朝外看。
路边一开始还没有多少人,待马车走到一个路口,人就多了起来,各个铺子前摆着最好的货物,伙计们卖力地吆喝,空出的地上,有几个刚进城的农民摆上了新鲜蔬菜,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妇人来看,来回讲价。
真是热闹,桃桃扒着车窗,看得津津有味。
“让开!————”
一个穿着蓝衣黑靴,腰上束着玉带的男子骑着一匹骏马大咧咧地从挤满人的街道冲过来,不少人为了躲开撞到了身边的人,疼得直吆喝。
那蓝衣青年看到了,还啐了口,“什么人,也敢挡爷的道。”
他的骑术明显不佳,马蹄溅起一阵灰尘,左晃右撞的,拍拍屁股留下一片混乱出了城。
有些第一次进城的人忍不住埋怨道:“这人是谁?天子脚下,竟然这么嚣张。”
同行的人立刻拉住他,“别乱说话,这是付贵妃堂叔的侄儿......”
有些临街的倒霉铺子被马儿掀翻了些东西,伙计们捡起被撞碎的货,擦了把眼泪,付贵妃的亲戚,他们怎么敢惹,只能忍下了。
许呈晋冷眼看着,短短几年,付贵妃竟嚣张成这样,纵容亲戚当街闹事,百姓们绝口噤言,仿佛习惯了一般。
这边是京城的西街,多是商人店铺,再转一条巷子,人声就小了很多,沿街的也多是住宅,修着高高的外墙,遮挡住路人的视线。
许呈晋的马车最先停在了许府,这里是左右都与京城贵族相邻,安安静静的,听不到一点儿声音,他们人刚到,角门就开了,里头一个小厮笑着跑过来,“大老爷,您回来了,二爷吩咐我带你们进去。”
许呈晋早料想到这幕,冷笑了一声,“你们二爷好大的排场,亲哥哥回来了,不亲自出来迎接就罢,竟连大门都不愿开了?”
那小厮没想到好脾气的许呈晋能大庭广众下呵斥二老爷,吓得连声道歉,“大老爷,实在是今日有贵人邀请二老爷赴宴,推辞不了,这大门没主子吩咐奴才也不敢开,奴才这就去回禀二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