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需要她帮忙, 而她又有点挂心信州那儿, 于是郑远钧和她老爹在战场上见了一面,简单说了几句话, 就带着军队往信州赶。
老牛集合军队, 士兵迅速到位排成队列, 郑远钧挥手和她爹告别, 跟着军队走了。
三千多人井然有序, 三百骑兵走在两侧, 步兵在中间,前面有人探路,后面有人断后, 虽然人不多,却是按照一支完整的正规军队来行事的。
队伍的正中间拉着十来辆马车, 据他女儿说,里面放着的都是一些杂物,行军路上要用到的。
郑大都督望着他们的背影,眸中闪烁不定。
这是一支被北凉称作“天兵”的军队,三千余人,打败了二十万骑兵,追着他们从信州到封州,又到嘉州,北凉兵一路逃窜,根本不敢应战。
据北凉俘虏说,天兵降下天雷,炸开时震耳欲聋,可使山崩地裂,伴随闪电烟雾,每一道天雷可致上百人丧命。
郑大都督是不信什么“天雷”的,他知道,这天雷应该就是他大儿子说过的,女儿偷偷藏起来的秘密武器了,就藏在那些所谓的杂物里,女儿到哪里去都要带着。
这不是凡间该出现的东西,他前面和大儿子已经说好了,就让女儿把这东西好好藏着,最好是不要拿出来,免得遭人惦记。
人心难测,贪欲永无止境,这上天的法宝足可让人铤而走险,虽然他和大儿子一定会全力护着女儿,可也怕有一个万一,让女儿遇到危险。
本以为天下将定,女儿的法宝永远没有拿出来的机会了,不想交王如此混账,竟放了北凉军入关,迫使女儿不得已之下,把法宝现在了人前。
既然这样,他就要多想些法子护住女儿的周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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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远钧不知道在她走后,她老爹还考虑了这么多,她正在不紧不慢地往信州赶去。
其实她追着北凉兵已经到了嘉州地带,于凤县就在嘉州,是她先前的目的地,可是她现在下了决心,在天下平定之前不离开信州了,所以虽然接近了于凤县,她还是掉头往信州去了。
这一路上不需要像先前那样着急,北凉军被她老爹赶着往青州去了,而在交州和京州,交王的部队节节败退,绝对没有余力侵入信州,郑远钧左想右想,想不出还会有哪儿的军队打到信州来。
她想守在信州,不过是被前面两次吓怕了,求个安心而已。
于是郑远钧没有像前两天一样急行军,而是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该走的时候走,该停下休息就停下,这样走了三天,四月二十三日巳时,上午九点多钟,郑远钧带着军队进入了信州府城。
崔先生和老牛带着军队去驻扎,郑远钧和两个亲卫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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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驾着马车来到府门口,守门的老兵迎上来。
“二公子,你回来了?”老卢和老纪在前面开路,让马车驶进府内,一边和郑远钧打着招呼。
“怎么回事?你俩遇到什么事了?”郑远钧瞅着两人的面色。
她虽然不擅武,和这两人没有很多共同语言,不如三弟和他们亲热,可也是这两人看着长大的,自有一份情谊,而且托了她神仙的名头,这两人一向对她带着点敬意,看着她从来都是笑脸相迎。
然而今天却极不寻常,两人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隐隐带着愁苦。
这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两人从战场上受伤下来,到府里又工作多年,把都督府当成了自己的家,对她老爹和她大哥忠心耿耿,对她和她三弟都十分亲厚,要是他们遇到了什么难事,她肯定是要帮一帮的。
“我俩没事。”两人回道,声音有些发闷。
郑远钧看着两人,这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二公子,我们没事。”老卢努力想扯出一张笑脸,却终于失败了,最后重重地一抹脸,“二公子,你去看看世子吧。”
郑远钧心中猛然一惊:“我大哥怎么了?”
老卢摇摇头。
他也不知道世子怎么了,只知道世子不好了。
王夫人治家极严,这样的消息是不会传出来的,他和老纪是因为和段总管多年的老交情,段总管没有防备他们,不经意之间漏了一点口风,于是猜到了实情。
从这两天段总管日益晦涩的面孔,以及府中进进出出的大夫摇头叹气的神色,他们察觉到情况越发不妙。
“二公子,你去看看世子吧。”老纪也说了一句,声音里带了一点哭腔。
郑远钧左右看看两人,心里砰砰直跳。
“走!”郑远钧大喝了一声,曹刚扬鞭,马儿向前冲去,直入府内。
三人也不下车,赶着马儿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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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世子住在文从院,马车驶到院子门口,郑远钧跳下车就往院子里跑。
“大哥!”冲进门内,郑远钧大叫,眼睛往屋内一扫。
床边坐着一个人,手中拿着叠成块的巾帕,正往床上躺着的一个人的额头上贴去,旁边还站了两个人,一个端着水盆,一个拿着一个空碗。
四个人听见声音,都朝郑远钧看过来。
郑远钧定了定神,这才看清楚了,坐着的是她嫡母,躺着的是她大哥,站着的两个是贾嬷嬷和含烟。
郑远钧几步上前,先叫了一声“母亲”,也不等王夫人答应,俯身低头去看她大哥。
郑世子脸色极为憔悴,额头上放了一块巾帕,嘴唇有点干枯,眼睛睁着,却显得很是吃力,脸上微微含笑,对着妹妹道:“回来了?你先去收拾一下,等会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虽然大哥的脸上还是一贯的从容镇定,可是郑远钧还是觉得心中惶惶,无来由的发慌。
也许是因为周围沉闷紧绷的气氛,也许是因为兄妹连心,也许是因为直觉,她的心越缩越紧,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大哥,你病了?”郑远钧伸手探向她大哥的额头。
触手滚烫,温度高得吓人,郑远钧估计上了四十度了,再仔细瞧瞧她大哥的脸色,已经烧得发红。
郑远钧心中发沉。
这里可没有现代各种见效又快又好的药物,在古代发高烧是极为危险的,若是高烧几天不能退下去,那就基本无救了。
“嗯,我喝了药,先睡一会儿。”郑世子声音渐渐低微,“你等会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郑世子眼睛已经半阖上,却还强撑着看着妹妹,等着妹妹回答。
“好。”郑远钧连忙答应。
话音刚刚落下,郑世子的眼睛已经闭上,也不知是睡了过去还是昏了过去。
郑远钧听着她大哥的呼吸声,急促带着喘音。
王夫人轻轻道:“二郎,我们出去说话。”
嘱咐了下人好好照顾儿子,王夫人带着人出了门。
“母亲,大哥到底怎么了?”跨出房门,郑远钧迫不及待问道。
王夫人声音中含了一丝颤抖:“你大哥在若阳山上被划了一刀,伤在左臂上,按照你教的方法处理了,伤口却始终不能愈合,后来就开始腐乱了,两天前开始发烧,今天是第三天,大夫说烧要是还退不下去,就……就在这两天了。”
说到后来,王夫人语音哽咽,拿帕子捂住了嘴。
她的儿子,命运怎么就如此坎坷呢?
“我让大夫把你大哥的左臂截了。”王夫人捂着帕子,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可是大夫说,那刀上有脏东西,已经入了你大哥的骨血,截臂也没用了。”
只要留得命在,截了臂,儿子还是她的儿子,她也相信儿子不会被这事消磨志气,可是不行,大夫说截臂也没用了。
郑远钧听着王夫人的描叙,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大哥这是伤口发炎了,要动用外科手术,还要用消炎药。
外科手术周大夫是能手,可是她到哪儿找消炎药呢?
“二公子,你救救世子吧!”贾嬷嬷扑了过来,抓住郑远钧的手,“你是神仙,一定有办法的。”
贾嬷嬷急切地看着郑远钧,眼里满是哀求和期待。
郑远钧黯然,我也想救大哥,可我只是一个假神仙,救不了。
“母亲,赶快把周大夫叫回来吧。”
她认识的医术最高明的就是周大夫了,现在只能希望周大夫有治疗的办法。
“前天就派人去了,明天就应该回来了。”王夫人答道。
眼看请来的大夫束手无策,她马上想到了周大夫。
周大夫随着霍青去了交州战场,她前天派人去的,一去一来,快马加鞭,三天应该可以赶回信州。
第一百八十八章
郑远钧回到自己的清风院, 洗漱过后又换下身上赶路沾上了灰尘的衣裳,心神不定,在屋子里坐立不安, 于是干脆往她大哥的文从院去了。
进了院子,就觉出了这里面气氛的压抑沉重。
来去的下人们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轻手轻脚,偌大一个院子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显出一股死寂来,人人都是紧绷着面色,隐隐露出悲戚。
郑远钧看着心下发沉, 放轻了脚步,走到她大哥的屋子门口, 掀开门帘进去。
床前有两个人守着她大哥, 是她大哥的两个亲卫, 看见她进来,连忙行礼, 在郑远钧的示意下, 搬了一把凳子放到床边, 让给她坐。
郑远钧坐下, 低头去看她大哥。
她大哥沉沉地睡着, 眉头微微皱起, 显出一点痛苦的神色,脸色灰白中又透出一点潮红,颧骨突起。
只几天没见, 她大哥就好像瘦了许多。
郑远钧探手去摸她大哥的额头,还是滚烫的, 温度还是没有降下来。
郑世子没有要醒来的迹象,郑远钧坐在她大哥枕着脑袋的这头,两个亲卫立在床的另一头,三个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屋子里只听得郑世子沉重的呼吸声。
郑远钧呆呆地看着她大哥的脸,又是伤心,又是害怕。
听王夫人的话,她大哥竟是已经生命垂危,就在这两天可能就熬不过去了,而且她大哥先前两次叮嘱她,要她等一会儿过来,有话要和她说,听她大哥的语中之意,像是有要交代遗言的意思。
可是,怎么可能呢?怎么可以呢?
她一向坚强,是家中的顶梁柱的大哥,就这么倒下了?她一向宽厚,对她有求必应的大哥,就要这么离开她了?
以后这个家要怎么办?天下这一乱摊子,没了她大哥要怎么办?
她老爹可治不了这天下,刚刚要平定的天下不会又要乱了吧?
郑远钧心中悲痛,无边的惶恐弥漫上来,她好像一个人站在了孤零零的小岛上,周围空荡荡的,无依无靠。
这恐惧的情绪向她猛烈袭来,几乎要把她淹没了。
就是在她刚刚来到这里,睁眼发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而且这个时代在历史上根本不存在的时候,在她发现这里时局动荡,天下混乱,人命如草芥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惶然无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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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中午十二点的时候,郑世子终于醒了过来,在下人的侍候下喝了药,又勉强喝了一点稀粥,把闲杂人等都屏退了,连两个亲卫都赶了出去,让他们在门外守着。
“大哥。”郑远钧惶惶地拉着她大哥垂在床边的手。
“二弟。”郑世子叫了一声,顿了一顿,改口又叫了一声,“二妹。”
这是她大哥第一次叫她妹妹,郑远钧对上她大哥的眼神,虽然面容憔悴,虚弱不堪,可那眼里却是平日里的沉稳坚定,仿佛能撑起千金重担。
“大哥。”郑远钧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二妹,你听着。”
郑世子动了动被妹妹抓着的手,提醒着妹妹。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昏睡过去,下次还能不能再醒来,必须抓紧这段清醒的时间,把话都和妹妹说清楚了。
“大哥,你说,我听着。”郑远钧抑住悲痛,回道。
“二妹,天下要交给你了。”郑世子看着妹妹,一字一字道,“我安排好人,等爹登基后马上上奏,请立你为皇太子。”
郑远钧猛地扬起头,不敢置信:“大哥,你说什么?”
这一刻,她都忘了伤心,心中只余下震惊。
她大哥是烧糊涂了吧,在说什么呢?
她上辈子连县长都没见过,这辈子时间都花在了搞研究和练兵上,从没接触过治理一地一国的事务,突然交给她这样的重任,她担得起吗?
天下不会被她越治越乱了吧?
而且,虽然对这个世界的历史不太了解,可她也知道,在这里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女帝。
这里对女子不是像她上辈子的明清时代那么苛刻,但在人们普遍的观念中,男子也是要比女子尊贵的,可想而知,在这样的环境下,第一次立一个女太子会有多大的难度。
“二妹,我去后一定要选一个人当太子的,三弟勇武有余却不擅治事,且不擅识人,他若是当了太子,天下只怕会落入别人的手中,郑家将死无葬身之地。”郑世子盯着妹妹的眼睛,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