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打下了江山,就必须把这江山牢牢地握在手里,若是被别人抢走,郑家立刻就会迎来泼天大祸。
三弟守不住这江山。
妹妹虽然也不会治国,可她有神仙的名头,压得住人,而且妹妹自小就有一种让他羡慕的本事,能轻易地分辨出别人对她心怀的善恶,有这本事,不怕妹妹信错了人。
他们一共三兄妹,三弟接不下这天下的担子,那就只能让妹妹上了。
郑远钧连连摇头,天下的责任太大,她担不起,一个决策稍有差错,将影响到数千万人,使得他们生活困苦,甚至家破人亡,颠沛流离。
她觉得,自己若是真的当了皇太子,此生都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她上辈子只是一个普通人,就是穿越了,也只是利用资料里的知识做一些东西,她并没有信心治理好一个国家。
而且她自小的梦想就是踏遍天下,周游世界,两辈子都是。
上辈子家里不是很富裕,只是每年利用假期全家旅游一次,这辈子终于有钱了,海船也要开始造了,难道她反而要困在京城,可能此后余生都不能踏出京城一步?
日日都在皇宫里打转,看不完的奏折,做不完的事,这样的生活,想一想她都觉得窒息。
不,她一点都不想当皇太子。
“大哥,我当不好太子,当不好皇帝,我怕把天下治乱了。”郑远钧摇着头。
“不怕。”郑世子安慰着妹妹,“治乱了改过来就是。”
郑远钧:“……”
她大哥说得可真是轻描淡写,要是改不过来呢?如果大错已经铸成,又怎么改得过来?
郑世子看着妹妹为难的脸色,心下叹息。
他知道妹妹的性子,也知道妹妹的志向,可是在如今的情势之下,妹妹是一定要当上这个太子的。
他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今天这时候很有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次清醒了,必须要让妹妹答应下来,再把后面的事安排好。
郑世子把厉害关系讲给妹妹听。
“二妹,爹今年四十九岁,还不到五十,等爹当皇帝后纳几个妃妾,填充三宫六院,过上一两年,就会有新的弟弟妹妹出生,这皇太子你和三弟都不当,是要在他们中间选一个人来当吗?”
“我管理都督府多年,爹当了皇帝,我就是顺理成章的皇太子,人人心里都已经认定了我,现在只是因为意外,让新太子捡了一个漏,以后可能还会有人拿我和他比较,要是他比不过,心里会不会有隔阂?”
“他得了权力后,会怎样对待我的家人?会否善待我的子女?”
“二妹你帮助爹打天下,立有大功劳,又有神仙的名声在外,声势太大,我能不在意,是因为我看着你长大,情谊深厚,而且深知你的脾性,新太子能否像我一样不忌惮你?要是不能,二妹你准备如何自保?”
“二妹,你能信得过新太子,把一切包括性命都交到他手里吗?”
郑远钧默然。
不能,她只信得过大哥和三弟,那些还没出生的弟弟妹妹,她信不过,也不能拿她大哥的子女和自己的性命指望着他们的一念之仁。
郑世子说完这番话,喘了几口气,这才接着道:“二妹,这个皇太子,你当不当?”
“大哥,你会好的。”郑远钧低声道。
郑世子笑了笑:“我好了自然二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要是我好不了呢?二妹,要是我好不了,你就当皇太子,替大哥护住家人,好不好?”
对着大哥殷切的视线,郑远钧艰难地应了一声:“好。”又迟疑道,“可是,立女子为皇太子,朝中都会反对吧?”
“这江山是我郑家打下的,皇太子立男还是立女,我们自己说了算,外人岂能置喙?”郑世子眉毛微挑,“二妹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好,这个皇太子一定会让你当上。”
他虽然躺在床上,神色虚弱,可是在这一刻,他眼神笃定,满身的气势显出来,就像天下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兄妹两人说好,郑世子还要安排其它的事,郑远钧和她大哥告别,走出从文院,迎着阳光,仰起头眯着眼。
今天的太阳很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院子里的花草在阳光的沐浴下,欣欣向荣,一派生机。
可是她大哥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如此的艳阳天下,怎会有这样悲惨的事要发生呢?
不!还有救,周大夫就要来了,会有办法的。
郑远钧朝冷碧院走去,决定去找王夫人问一问周大夫到了哪儿。
而此时,府城的一座宅院内,也正有两人在关心着周大夫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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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州府城,永安街,这里住着的都是信州有权有势又有钱的人家,其中有两家府宅紧挨着,主人都姓王,一个是都督府王夫人的嫡亲哥哥,在家里的排行为二,一个是前两年从京城来的王氏嫡支之人,排行为四。
两家利益相关,相处时你敬我我敬你,很是融洽。
这两人在王家辈分相同,论起年纪来,倒是王二小,王四大,于是两人各自称呼对方为“王二弟”、“王四哥”。
今天两人相聚在王二的府宅里,躲在书房里密谈,把闲杂人等都赶得远远的,紧闭门窗,两人凑在一起低声说话。
“王二弟,王夫人说过没有,周大夫到哪里了?还有多久能到?”王四问。
“已经到信州边界了,明天上午肯定能赶到府城来。”王二答道。
“周大夫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奇?”王四有点不信,“真的治好了很多不治之症?”
“当然是真的了。”王二一个个地数着。
“上两个月一个人腹痛,看过的大夫都说好不了了,肚子里面乱了,是周大夫给他剖开肚子又缝好,那人就好了。”
“去年一个人腿上伤口化脓,看过的大夫都说要把腿截掉,是周大夫给他把伤口切开,把脓水挤出来,又用自制的酒精消毒,再天天抹药,十天后伤口就愈合了。”
“还有,前年……”
王四听得眼睛发亮,稍后想到今天早晨的事,又黯淡下来。
得知郑世子情况不好后,他们王氏马上动用了全族的力量,四处寻访名医,前来给郑世子治病,可是他们找来的这些大夫给郑世子用了药,都没有效果。
而从昨天开始,找来的大夫看过郑世子后,都直言无能为力,告辞而去,连药都不肯开。
他们王家找来的大夫可都不是无名之辈,都是在民间享有盛名,活人无数的。
正是听了这些大夫的话,王夫人和他们才会这么绝望。
而今天早晨的事更是成了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今天早晨请来给郑世子看诊的,原是宫中医术最高明的一个太医,因得罪了人,被人构陷下狱,是他们王家想办法把他救了出来,藏在了府中。
郑世子不好后,王家紧急把他送到信州,今天早晨赶到府城,到都督府看过郑世子,直摇头说没救了。
后来他听王四说请了一位周大夫,治好过很多不治之症,或能治好郑世子,当场断言周大夫绝对不可能治好郑世子,若是治好了,他愿意当着众人的面,给周大夫磕头赔罪。
这人可是当年宫中医术最好的太医啊,而且宫中太医治病,都习惯了把话只说到七分,治不治得好不会把话说死,一定会留三分退路。
如今这人斩钉截铁下了如此断言,那就是郑世子绝对好不了了。
其实不管是王夫人,还是他们,心里都已经绝望,现在等着周大夫前来,不过是垂死挣扎,不肯放弃罢了。
怎么甘心呢?
眼看郑大都督的军队在交州和京州节节胜利,马上就要平定天下,郑世子就要被立为皇太子,就差这临门一脚,郑世子病倒了,无药可医。
就是郑世子躲不过这场厄运,再迟些日子,等被立为皇太子以后也好。
那时可以顺势提出,立郑世子的儿子为皇太孙。
现在却是不成的,郑大都督还有其他儿子,皇位落不到孙子辈上去。
王四暗中惋惜,连声叹气。
王二听到他的叹气声,也想到了今天早晨的事,当时他也在场,那太医铁口直断,郑世子已经病入膏肓,神仙也难救,任他什么周大夫赵大夫李大夫,天下没有能治好郑世子的大夫。
王二不由得神色黯然。
他和王四不同,王四更多的是想到家族利益,郑世子不治,王四惋惜、不甘,要说伤心,那是没有多少的,可他是郑世子的嫡亲舅舅,也曾抱起小时候的郑世子玩耍过,自有一份感情,所以此时十分伤感。
两人各怀心思,却不约而同地停了说话,相对坐着,长吁短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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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四月二十四日巳时,上午十点多钟,周大夫赶到了都督府,给郑世子看诊。
房间内,郑世子昏睡在床上,周大夫先看过他的伤口,又摸他的脉。
边上站着许多人,王夫人、郑远钧、王二、王四、段总管、朱长史、鲁从事、还有那个太医,都紧紧地盯着周大夫。
周大夫放开郑世子的手腕,摇摇头,叹了口气。
第一百八十九章
看到周大夫摇头, 王夫人面色蓦然苍白,嘴唇颤抖,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周大夫不开药吗?”
前天王四请来的大夫就不肯开药了, 儿子喝的还是前面大夫开的药,难道周大夫也完全放弃了儿子吗?
王二连忙接道:“是啊周大夫,你以前不是治好过一个人,用酒精消毒,抹药膏,郑世子和那人的伤是差不多的啊。”
“两人不同。”周大夫摇头,“划伤郑世子的刀应该是沾了污秽,使得郑世子的伤口感染了, 毒气已经入了心肺,只是用酒精给伤口消毒起不了作用, 治标不治本, 烧退不下去, 还是好不了。”
郑远钧听周大夫的话就明白了,她大哥是伤口感染了, 要用抗生素, 这在现代很好解决, 几瓶吊水的事, 可是在这儿却会要了一个人的命。
那太医捻着胡须:“周大夫说得极是, 到了这种程度, 已无药可救。”
不!有药可以救的,这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即使是郑远钧也能开出方子, 只要四五片抗生素,或者两三瓶吊水, 就可以救回她大哥。
而且这药他们手里也有,输液的装备也早就研制出来了,药和装备周大夫是一直带在身边的。
郑远钧和周大夫对视一眼,都同时想到了青霉素。
经过几年的潜心研究和不懈努力,周大夫已经能从青霉菌中提炼出青霉素了,可是他们的青霉素还不能用到人的身上。
用青霉素之前是要测试过敏的,他们没有这样的条件,而且青霉素的用药量也不能精准把握。
在这样的情况下,贸然给人用上青霉素,很大的可能是加速这人的死亡。
“周大夫,你给世子开点药吧。”王夫人望着周大夫,眼中含着一丝哀求。
别人放弃了儿子,可她不能,不到最后一刻,她永不会放弃。
“我先给世子处理一下伤口,再开些药试试吧。”周大夫沉吟道。
太医叹了口气,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这样的病例他见过了多少,已经能轻而易举地预料到后面的病情进展,不管周大夫用什么药,郑世子最多能撑到后天晚间。
用药不过是给病人家属一个安慰,让他们还存有一点希望。
房内几人看着两个大夫的神色,心里都清楚,周大夫其实也不能治好世子,只是在王夫人的哀求之下,才答应给世子治一治。
几人面上都是焦急和伤心,朱长史和鲁从事瞄着郑远钧,心情却很有些复杂。
昨天郑世子叫了他俩去,交代他们在郑大都督登基后,扶持二公子当上皇太子,此后也要尽心辅佐她。
初闻之下,他们真是目瞪口呆。
哪有女子当太子的?世子当真异想天开。
可是郑世子神情镇定,丝毫不觉得为难,事情一项项地安排下来,人一个个地安排过去,他们越听越是心惊。
他们都知道,郑大都督只在练兵打仗的事上尽心,其它的事能甩的都甩给了世子,这么多年,都督府的事务基本上都是世子管着的,可是他们没有想到,世子已经掌控都督府到了如此的地步。
若是世子有心,完全可以架空郑大都督。
最后安排下来,他们竟然也觉得,推二公子上位不是件难事了,天下人的反对那都是小问题。
这时,鲁从事瞧着大外甥女给周大夫打下手,为郑世子处理伤口,心里很是感慨,更多的是窃喜。
以前他还遗憾过大外甥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不能越过郑世子登上至尊之位,后来得知大外甥其实是个女子,更是绝了这一点念想。
哪知道,会有这样意想不到的好事呢?天上居然掉下了个大馅饼。
鲁家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啊!
当年妹妹执意要给郑大都督做妾,他们全家人都反对,还是妹妹有眼光啊。
这边周大夫已经把郑世子的伤口处理好了,又开好了药,叮嘱细细地煎了,一日喝三次,王夫人连忙让人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