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恐在古代——昔邀晓【完结】
时间:2023-08-14 11:41:30

  一旁背着身摆弄九连环的李楹没听见林栖梧叫自己,重重地“哼”了声,似有哭腔。
  毕竟是孩子心性,哪怕她与林栖梧玩不来,可要发现姐姐妹妹都有,独独自己被落下了,还是会难受闹脾气。
  林栖梧也不理她,道完别穿好鞋,拉着秋珠的手离开客舍,乔嬷嬷赶忙出门去送她们。
  乔嬷嬷送完人回来,同她们说有事要去找老太太,让她们好好在客舍待着,切莫乱跑,又嘱咐其他下人,确定没有人敢懈怠,这才出了门。
  李楹还在不高兴,怎么都解不开的九连环在她手里敲得叮当响,李云溪凑过去哄她,反而被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一顿,姐妹俩又毫不意外地吵了起来。
  丫鬟嬷嬷们手忙脚乱地劝着架,李暮默默将案上的茶杯茶壶拿开,免得她们动起手来不知轻重,用滚烫的茶水泼对方。
  ……等等。
  安静而忙碌的李暮突然想起来:林栖梧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耳边传来李云溪和李楹稚里稚气的争吵声。
  唔……应该是这俩孩子在她睡觉的时候说的吧。
  ……
  另一边,林栖梧回到她与婶婶昭明长公主住的客院。
  小姑娘一进院子就撒开秋珠的手,朝禅房跑去:“婶婶!”
  拱了尊佛像的禅房里,昭明长公主衣着素净,艳丽到充满了攻击性的面容让她与此地格格不入,更别说她那即便脱去了盔甲也依旧难以遮掩的满身煞气,看着比那尊金塑的佛像还要令人敬畏。
  听到林栖梧的声音,昭明长公主头也不抬,继续誊写经书,直到写完一卷,才停笔抬眸,问她:“干嘛去了?”
  林栖梧在桌边坐下,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大哥让我替他办件事儿,但我没办好。”
  也不等昭明追问什么事,林栖梧便把外头人人惧怕的燕王殿下卖了个底儿掉:“他让人把我带去一间客舍,叫我去试探里面一个叫李暮的姐姐,看她是真傻子,还是装的。”
  昭明挑了挑眉:“什么傻子?”
  林栖梧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反正大哥的人是这么说的。”
  秋珠端来茶水点心,开口解了这对婶侄的惑:“奴婢倒是依稀听人说过,似乎是兵部侍郎家的女儿,去岁生病烧坏了脑袋,想来就是这个叫李暮的姑娘。”
  昭明不知道自己儿子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问林栖梧:“没试出来?”
  林栖梧摇头,回忆起李暮总是安静看着自己的模样,眼睛暗沉沉的,认真又专注的表情仿佛能看进人心底。
  虽然很多话她听不懂也不会回答,可她每次出声总能让人忍不住去听,浅淡的声音带着些微沙哑,像风一样,听着不傻气,内容也不似寻常傻子那般蠢笨。
  可要说她是不是傻子,林栖梧实在没依据:“她就同我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她说自己不爱说话,还有一句是我不小心说漏嘴,提到了你……”
  林栖梧心虚地降低了音量:“我说你是为大哥来寺里祈福,求佛祖保佑的,她就说若是她生病了,会更想让母亲在身边多陪陪她……我觉得这话不是没有道理,我要是病了,我也会希望婶婶你能多陪陪我,而不是——”
  林栖梧看了圈冷清的禅室,抿了抿嘴:“而不是年还没过完,就为了我冒着风雪搬去寺里住。婶婶,或许大哥也是这么想的呢。”
  昭明微微一愣,随即嗤笑:“他哪里会有这等柔肠百转的心思。”
  林栖梧想了想,也没法反驳婶婶的话,毕竟她哥心肠可硬了,连自己的命都能说弃就弃,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呢。
  没能帮上哥哥的忙,林栖梧不再纠结,很快把这事抛到脑后,被秋珠牵着去换衣服。
  纸页翻动的声响在寂静的禅房内响起,昭明将抄好的佛经归拢,另研新墨,继续抄写下一卷。
  砚台中的墨汁越磨越浓稠,昭明低垂着眼,心思明显不在眼前的事情上。
  ——林栖梧方才所言终究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痕迹。
  她虽不认为自己那没心没肺的大儿子会如十岁的稚童般需要娘亲在身边陪伴,可……可他若忽然去了,在最后的时间里,自己这个当娘的日日将自己困在寺庙,连面都同他见不上几次。
  他当真不会觉得遗憾吗?
  墨汁到了差不多的浓度,昭明没有提笔,而是起身走到屋外。
  屋外风雪渐弱,远处的天空散出稀薄的日光,无声掠过屋檐,落在她的裙摆上。
  她的儿子并非如外面传的那样生病体弱,而是受她拖累身中剧毒,药石无医。
  她寻遍天下神医,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忘了从哪一天起,她突然开始怀疑是不是像风言风语说的那样,是自己征战多年杀戮过重,以至于报应到了自己亲人身上。
  先是她的母亲,再是她的丈夫和夫家上下几十口人,现在又是她的大儿子林却……
  自责的念头在心中越演越烈,林却几次毒发险死后,她终于还是低下了头,祈求神明不要再从她身边带走谁。
  要再往前推十年,她肯定不会这样想,她只会觉得那些说她杀孽太重的话可笑——她杀的是敌军,是妄图劫掠边境百姓的匪寇,他们死,是因为他们该死。
  她身上不该有孽,该有功才是。
  敢这么骂她的,不是愚蠢就是恶毒,若此等小人近在眼前,她高低得把人一刀砍了以正视听。
  曾经的她啊……
  无声的叹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白雾,缓缓消散,昭明回忆起昔年的自己,但她并未因此幡然醒悟。
  而是在长久的伫立后转身,回了禅房。
  下午雪停天晴,林栖梧在院子里练剑,公主府管事送来消息,说燕王早上叫人到长公主府,拿走了两坛白玉饶。
  昭明蹙眉:“早上的事情,怎么现在才来报?”
  管事:“那两坛酒刚到王府就被二爷拿走了,因怕殿下被王爷气着,二爷不让我等来送消息,可我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便来禀报殿下,故而耽搁了些时辰。”
  秋珠听得直叹气:“王爷平日里都好好的,为什么每次您一来明台寺,他就可着劲儿地作践自己的身体。”
  昭明冷笑一声:“兔崽子就是看准了我不会突然杀回去收拾他,等在这日子待够了,看我怎么……”
  话没说完,今早林栖梧说过的话突然在她脑海里闪过。
  鬼使神差地,她问管事:“当真是你们自己觉得不妥,才来告诉我这事的?”
  她那心眼比筛子还多的好大儿莫不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与其求神拜佛保他平安,不如实际点从寺里回来,用藤条管他不让他作死来得实际吧?
  从前没往这方面想过,如今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然又有谁敢违背林却的意思,偷着把消息送她这来。
  管事没想到长公主会这么问,一时反应不过来露了破绽,想要找补结果说的越多错的越多,最后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不得不将背后的燕王殿下供出。
  昭明生生给气笑了:“混账东西!”
  宗室和朝臣都不够他折腾了是吗,耍心眼耍到她头上。
  管事慌地背后直冒汗:“殿下息怒,老奴也劝过王爷,可王爷说、他说再没有比这更适合的法子了,要么早些逼你从寺里出来,要么他早些没了,不做您的负累,害您日日以吃斋念佛为牢,将自己关在这。”
  “王爷也是心疼殿下啊!”
  昭明没想到林却是这么想的,仔细一琢磨又还真符合那逆子这些年来的疯言疯语,只是这次瞒着她,没在她面前说。
  昭明眉心紧皱,半晌过去,闭眼低声骂出一句:“又一个不长嘴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臭毛病?
  心情极差的昭明挥退管事和秋珠,一个人在屋里静默沉思,平复纷乱的心情。
  过了许久许久,窗外天色渐暗,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秋珠。”
  一直候在屋外的秋珠:“奴婢在。”
  昭明:“收拾东西,回府。”
  现在回去,还能赶在晚饭前打一顿。
  秋珠欢喜地应道:“诶!”
第四章
  李暮不知道林栖梧就是冲着她来的,也不知道自己的话真给昭明长公主带去了影响。
  从明台寺回到家,回到老太太院里,赵嬷嬷要给李暮换身在家穿的衣服,可她只脱了最外面的披袄,便不肯再让赵嬷嬷继续替她脱下去。
  赵嬷嬷总是责骂飞星纤云,但对李暮耐心十足,她问:“姑娘可是累了,想先坐着歇歇,迟点再换?”
  李暮停顿一会儿,才慢慢点下头。
  于是李暮就坐在桌边,手里捧着杯热水歇息。屋子里丫鬟嬷嬷来来回回地走动,将这次出门带的东西都一一归置回原位,并把从外面带回来的东西商量着找地方放好。
  忙碌间,飞星牵起话头问纤云有没有遇上什么好玩的,纤云便说起这一路上发生的零碎琐事,提到了那个和家人走散后误闯客舍的不知名小姑娘,还埋怨七姑娘和八姑娘又闹矛盾吵了一架。
  飞星手里拿着李暮三哥在路上折来的几枝梅花,将其中一枝插瓶,剩下的趁新鲜摘了花瓣做蜜渍梅花。她一边摘,一边不解道:“她们吵她们的,你待在姑娘身边就是,又与你无关,怎还平白埋怨上了?”
  纤云这才讲起那小姑娘提到的冰瀑,说李云溪跟李楹吵架之后,全然忘了要央求老太太回家时绕路去看冰瀑的事情,害她白期待一场。
  两人轻着声叽叽喳喳地聊,直到赵嬷嬷累烦了嫌她们做事不细心还聒噪,她们才安静下来。
  整个过程李暮跟雕像一样坐着,一声不吭,静静地缓解社恐出门带来的精神损耗,顺带酝酿情绪,等待机会?——一个能将怀中藏着的书信妥善处理的机会。
  李暮又不是真傻,她很清楚即便拿走藏在诗集里的信,李家依旧没有完全逃离被抄家的命运。
  李闻道没有回应,太傅那边不一定会认为李闻道拒绝了他们,也可能会猜测李闻道根本没有发现密信,从而想别的办法避开燕王的耳目再来接触他。
  李暮要想让李闻道不掺和进这场会被抄家砍头的刺杀案,光拿走信还不够,还得从李闻道身上入手,让他自己断了参与刺杀的念头。
  待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飞星让纤云和赵嬷嬷歇一会儿,自己去给李暮换衣服。
  其他院里的人都觉得李暮言行举止异于常人,定然不好伺候,只有老太太院里的人知道,李暮虽偶尔会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举动,但她性子沉闷鲜少吵闹,反倒比她那几个弟弟妹妹更让人省心。
  偏偏她今天跟中了邪似的,先是一大早偷跑出院子,再是眼下不肯换衣服,为了躲开飞星的手甚至爬上了床,躲在床脚缩成一团以示抗拒。
  飞星在床边怎么劝都没用,赵嬷嬷和纤云也过来帮忙,他们三人连哄带骗都拿不下李暮,只能干着急。
  一个院里隔着几扇门的动静,很快就闹到了老太太那。
  老太太杵着拐杖进屋往床边一坐,开口唤了声“暮丫头”,招手让李暮到自己身边来。
  此前谁说话都不听的李暮终于动了,她挪到老太太身边,一只手捏住老太太的衣袖,另一只手始终抓着自己的衣襟,垂着脑袋不肯说话。
  老太太看了眼乔嬷嬷,乔嬷嬷会意,将赵嬷嬷她们叫去屋外院子里候着。
  一时间屋内就剩下老太太、乔嬷嬷和李暮。
  老太太轻声哄问李暮为何不肯换衣服,是不是受了谁欺负。
  李暮摇头,接着松开衣襟,解开衬袄衣领上的双蜂采花纽扣,又松开汗衫的领口,从里面拿出那张被她藏了许久,早已染上体温的薄纸。
  老太太抬手接过,初时还满脸疑惑,后来看清纸上写的什么,立时严肃了神色,将纸张拢进掌心遮住内容,同时转头看了看门与窗,又让乔嬷嬷去打开查了一遍,确定外头没人偷听,这才回头低声问李暮:“这是从哪拿来的?”
  李暮的声音比她更低:“书房。”
  老太太想起李暮今早是在大儿子的书房里被找到的,遂再次确认:“你爹爹的书房?”
  李暮点头。
  老太太缓缓深吸一口气,沉默着想了片刻,又问李暮:“你可看见上面写了什么?”
  李暮垂着头,摇了摇。
  一旁的乔嬷嬷出声提醒老太太:“五姑娘病愈后许多字都忘了,想来是看不明白的。”
  李暮和绝大多数从小学简体的内地人一样,即便没有学过繁体字,也能联系上下文看懂大概意思,可要把繁体字单独拎出来,总会有那么几个是她看不懂的。为了尽快掌握这个时代的常用字,她在看书时遇到不确定的字就会写下来,凑够一大张,再硬着头皮去问别人。
  问得最多的,就是老太太和常来老太太这的李云溪,那是她少有会主动开口的时候,故而这事在老太太院里不算什么秘密。
  老太太想起来了,她揽着李暮的肩拍了拍,安抚道:“暮丫头不怕,告诉祖母,你为何要去拿它?”
  李暮又是摇头。
  老太太:“那你又为何不肯换衣服,不敢让别人发现它呢?”
  李暮没有再摇头,她收紧了拽住老太太衣袖的手,语速比平时还要慢上几分:“我,偷了……东西。”
  一副自知做错事,不敢面对只想逃避的模样。
  老太太心口的石头终于落地:“好孩子,偷拿爹爹东西确实不对,这事儿祖母替你瞒着,你千万不能告诉其他人,明白吗?”
  李暮乖巧地点了点头。
  晚上,一家人到老太太院里用饭。
  李暮安安静静埋头吃喝,饭后众人聚在一块闲聊一阵便散了,唯独李闻道被老太太寻了个借口留下。
  李暮被赵嬷嬷带回东梢间,房门关上时回头看了眼,视线掠过东次间与厅堂,落在了跟随老太太进西梢间的李闻道身上。
  房门彻底闭合,李暮收回视线,被赵嬷嬷拉去洗漱喝药。
  经过一年的相处,李暮知道老太太很看重全族的利益,所以老太太极大可能会劝阻李闻道不要卷入燕王与保.皇党之间的斗争,免得牵连全家。
  在古代,一个“孝”字还是挺能压人的。
  但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毕竟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万一。
  万一老太太没办法让李闻道听话,万一老太太反而被李闻道说服,万一老太太也想让燕王死,万一真的遇上万一……那该怎么办?
  喝完药换好寝衣的李暮坐在床头想了许久,直至李闻道离开,正堂熄灯,她才默默滑进被窝,翻身将脸埋进被子里。
  李暮算是这个家最早歇息的人,老太太都没她早。
  一是因为古代适合社恐的夜间活动有限,烛火又暗,看书练字容易近视,二是因为她睡眠质量不好,经常失眠睡不够,索性早些躺下酝酿睡意,预防猝死。
  歇下后,屋里就剩下她与今晚守夜的丫鬟——飞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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