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却又笑起来,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李暮的。
第二天李暮看了鸽舍来的消息,说昨天他们走后,李家大老爷和二老爷关起门闹了一场,主要是李枳的爹,闹着要跟李闻道分家,甚至还闹到了老太太面前,见老太太屏退了下人,就当着劝架的小辈的面,把李闻道干的事全给抖搂了出来。
“要不是燕王妃傻人有傻福……”怒火中烧的二老爷口不择言,反应过来,想着府里或许还有燕王的眼线,给了自己一嘴巴子,接着冲李闻道说:“要不是她偷拿了密信给老太太!你是不是要拉全家陪葬!”
女眷们被吓得不轻,政治嗅觉已经足够敏锐的李云溪回头劝了满脑子诗词文章且格外敬重兄长的爹,让他只管做好自己的教书先生,莫要被大伯利用,写出什么危险的文章来。
李暮的嫡母钱氏也对李闻道生了惧怕之意,一想到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全家都要像温家那样,她的两个儿子——李旭和李亭午都会被牵连陪葬,她连站都站不稳,还是两个儿子扶住了她,才没叫她失态跌坐到地上去。
当晚二房自己个儿又闹了起来,其他两房的人赶到时,二老爷脸都被抓花了,二太太又哭又骂,嚷嚷着要和丈夫同归于尽。
相比之下没什么存在感的李术手里拎着烛台,要不是李旭眼疾手快抢了过来,很难说那烛台上的尖刺是不是要落在本就已经很狼狈的二老爷身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并无多少人知晓,还是李亭午软硬皆施撬开了李术的嘴,才知道因为李闻道的几句话,二伯差点杀了李枳。
李旭看着自己亲爹的眼神越发冰冷,两人不像父子,更像仇人,一向习惯从中调和的钱氏再也不多说什么,任由儿子远着他爹,只不要太过明显,免得落下个不孝的名声,影响仕途。
李枳差点被杀的消息老太太本是想要瞒住的,同昭明长公主谈过后打消了这个念头,第二天李家刁奴险些杀主的消息就传了开来。
那嬷嬷早就被处置了,老太太对外说那嬷嬷贪了许多家里给明月庵送去的钱财物品,见李枳回家怕事情败露,因此起了杀心。
好在那嬷嬷果真贪了不少,也算是把谎圆了过来。
李家这一阵腥风血雨过去后,三位老爷虽然相处不再那样兄友弟恭,却没怎么影响底下已经长大懂事的小辈。
甚至因为和李闻道疏离,李亭午终于不再有所顾虑,进了锦衣卫。
李亭午文不成武不就,只会玩,他那堪称恐怖的社交能力是李暮羡慕了很久的,林却自然也能看出价值,想把人弄进锦衣卫,不会武功没关系,可以去经历司,那是个负责文件收发的文职部门,不需要懂武艺。
林却私下里早早就同李亭午提过,但因为李闻道反对,李亭午不敢忤逆父亲,这才作罢。
如今李亭午和他哥一起疏远了父亲,快快乐乐地扎进了锦衣卫,也不怕自己靠裙带关系进来会被鄙视,不就是和人相处吗,给他点时间,他能把铁面无私的指挥使都处成哥们。
转眼六月末,距离李枳归家没多久,长公主府请了媒人,带上聘礼敲开了李家的门。
至此,李枳那被后世记载,堪称传奇的婚嫁经历,也正式迎来了最后的转折。
第四十二章
七月初, 林却和李暮终于碰上了一个泛舟游湖的好天气。
这个月份,荔枝杨梅是别想了,好在还有甜瓜, 以及从南边送来的龙眼和李子, 用冰盛了, 跟冰凉凉的饮子一同被放到了船篷里。
小舟上就他们俩, 李暮一开始还挺害怕,在船篷里坐定了不敢乱动,随着小舟离岸越来越远, 游进荷花丛中, 她才慢慢适应,让林却拉着从船篷里出来,还被教着怎么摘莲蓬剥莲子。
李暮自己上手才知道,新鲜的莲子不去芯也不会苦。
李暮一边吃喝玩水, 一边还不忘追问林却方才与她闲聊提到的义安教:“所以,义安教只是暂时没了?”
先帝时期就已经将义安教列为旁门左道, 写入律法, 禁止信仰。去年年初林却身体刚好一些,就完善了这条律法, 加重了刑罚, 令首者绞, 从者杖责流放。另外派人潜入各地义安教, 利用伊王世子的狼子野心,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从内部瓦解,将义安教折腾得元气大伤。
今年快入夏的时候, 义安教各地分舵舵主聚集在洛阳开大会,伊王世子本想借机整合教众, 铲除异己,不想其真实身份被当众揭露,偏巧洛阳不仅是义安教的起源地,更是伊王当年的封地,就数恨透了伊王的老教众最多。
而且知道了他的身份后再去想义安教这几年的变化,谁还不明白他就是在借义安教报私仇,于是他以一己之身承受了过去一年义安教上下积压的怨气和怒火,被义愤填膺的教众煮了来吃。
考虑到李暮正在吃水果,林却隐去了细节,单说伊王世子死于义安教教众之手,自那以后义安教人心涣散,短短两个月便彻底败落下去。
林却知晓这时出手能将他们都铲除干净,但他没有这么做。
“若再过个百年,又有了像当初藩王吃得满肚子油水,百姓和国库都没钱的日子,有他们再起来,未必是一件坏事。”林却笑着,说了一句对这个时代的统治阶级而言十分炸裂的疯话。
李暮则忽然有些明白,在发现伊王世子背后操控义安教之前,林却为什么一直都没有采取快速有效的手段将义安教铲除。
……
后头出了太阳,李暮撑起了船篷里早就备下的伞。
因为双手很忙,得抱着荷叶荷花和莲蓬,还时不时要剥莲子或拿果子来吃,李暮为了方便,把伞搭在肩上,扣在臂弯里,林却只能委屈巴巴矮下身,才能蹭一片阴凉
李暮见他这样辛苦,就挑了一片大大的荷叶,连梗摘下来,让他拿着遮阳。
林却接了但没用,反而把李暮的伞拿过来,自己举着,挨在李暮身边,让伞面投下的阴影把他们都罩住,说:“我不是想遮太阳。”
李暮:“?”
“我是想找个理由,离你近一些。”
游湖就这点不好,岸边总要站着擅凫水的人,以防他们翻船溺水。
眼睛太多,但凡他举止亲密一些,李暮都会不好意思,还会刻意躲开他。
李暮听林却这么一说,果然第一反应就是往远远的岸上看。
林却托着李暮的下巴,把李暮的脸转回来:“看他们干嘛?看我。”
李暮就这么撞进林却眼底,可能是阳光太明媚,衬得那双眼睛越发好看,也可能是游湖玩水摘莲蓬太快乐,又或者是他们这个位置够好,一边有高长的荷叶荷花影影绰绰地替他们挡着。
李暮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你把伞,往下一点。”
林却虽不解,还是依言压了压伞。
李暮:“再往下点。”
又压了压。
李暮余光扫不见岸上,赶紧凑过去,往林却唇上碰了碰。
李暮心跳飞快,碰完就撤,结果伞面一斜,彻底偏向没遮挡且岸上有人的一面,林却把她拉过去,两人躲在伞后,沐浴着半边阳光亲了个痛快。
除了后来李暮的发饰钩到了伞骨上,整场游湖都非常轻松愉快。
最后还是燕王殿下亲自撑杆,把小舟推回岸边。
李暮从小舟上下来,习惯了在水上摇摇晃晃的感觉,站稳后居然不太习惯,脚下有些发飘。
两人衣服上都沾了湖水,回去换好衣服,林晏安又找了来。
林却去见林晏安,刚落座便撂下一句:“想都别想。”
林晏安无奈:“父亲,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林却端起茶杯:“你要杀顾禹文我不管,能把人杀了也是你自己的本事,可船队出海是你母亲盼了许久的,不会只有这一次,若因年幼的皇子死在海上致使中途返航,影响后续第二次、第三次出海,你看我揍不揍你。”
林晏安这才低下头:“知道了父亲,七殿下那边,我就说我没能说服你。”
断了林晏安的念想,林却又好奇:“他哪得罪你了?”
让你杀他几次都没杀成,转而改了更加委婉的方式,引诱其对出海充满了向往。
成年大汉上了海船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顾禹文一个娇生惯养的十五岁少年……林晏安想干嘛,林却不用分析都能猜出来。
林晏安不知道何时学来了李暮的面无表情,说:“哪都得罪了。”
林晏安走后,林却回去跟李暮埋怨:“越来越不懂那孩子的心思了。”
李暮算了算林晏安的年岁,心想是不是青春期了。
毕竟林却还活着,林晏安的性子也越发阳光开朗,就算是书中反派,有个青春期好像也不是很奇怪。
直到她听林却说出林晏安的算盘。
李暮:好凶残的青春期!
这算什么,书中男女主一定会相遇,所以书中反派也一定会想要杀了男主?
不过顾禹文的命是真的硬啊,任凭林晏安怎么用尽手段,他总能依靠各种巧合活下来,真不愧是男主角。
以及:啥情况?原男主不要皇位,要去征服浩瀚大海?还为了出海,不惜通过林晏安,求到林却面前?
李暮恍惚得不行,林却倒不意外:“去年解饥荒,今年救旱灾,外来之物如此有用,也难怪他会对海外产生这么大的兴趣。”
其实敏锐的商人们早就动了起来,以至于船队中多了许多商贾。
七月下旬,船队出发,行至福建驻泊,伺风开洋。
八月,遭遇旱灾的地区逐渐出现了一种说法,说往年都好好的,为什么今年皇帝一亲耕,老天爷就不下雨了?是不是皇帝做错了什么,惹怒了上天?
类似的说法越传越广,但因为朝廷救灾及时,并未掀起太大风浪。
另一边,林却找了个借口,将被关在京城的年轻藩王和世子们放了几个出来,还让他们接触朝政,朝堂上下都因此嗅到了要变天的气息,身居皇位的顾由洵更是差点被吓疯。
都不需要林却再做什么,朝堂之上的风云便涌动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林却不满顾由洵,要换个更加听话的皇帝,年轻的藩王和世子们更是使劲了浑身解数,有的装勤勉,有的装无能,还有的装也不装,一个劲地讨好林却和昭明长公主。
突出一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李暮注意到齐王——书中跟昭明长公主和首辅裴思远并列的另一大势力,也是书中最早败落的那方势力。
齐王属于矮子里头拔高个,本身无能,奈何会装贤明,也有野心,所以不愿扶持昏君也不愿归顺昭明长公主的能人,都投到了齐王门下。
后期齐王连连败落装不下去,拥护之人散尽——其中不少便宜了男主顾禹文——被淘汰出局。
书中的他如何,如今的他也是那样,没什么本事,但装得不错,笼络了不少人心。
皇帝也没闲着,没有裴思远教他之前,他总想杀林却,如今调转矛头,哪个风头盛,他就想办法杀哪个,一厢情愿地以为只要他们都死了,自己就可以继续坐在皇位上。
李暮每天看鸽舍来的消息,每次看都要念叨:“阴险,太阴险了。”
林却这是在养大他们的野心,让他们自相残杀。
就在李暮以为这样的乱局要持续到明年的时候,林却突然动了手。
他以齐王谋逆为由,兴起了大狱,甚至把一些没放出来的藩王及世子都抓进了牢狱,其中还有不少朝臣,进了一批又一批,吓的满朝文武都打了个寒蝉,终于想起燕王是个连血亲都杀的疯子,他的心思,哪里是他们能揣摩的。
恐怕从一开始,燕王就打算杀这些人。
这个时候他们再想阻止也来不及了,皇帝过去几个月战战兢兢,突然看见潜在的威胁接连下了狱,哪里还有理智,当即就要把他们通通都斩了。
李暮以为这些都和她无关,直到那天去上课,户部尚书楼勤在下课后叫住了她。
李暮在竹帘后僵住:怎么还有我的事?
大概能猜到楼勤找李暮干嘛的李云溪,笑容和煦地提议了一句:“楼先生要跟我姐姐说什么,不如直接同我姐夫说去。”
林栖梧也走到了竹帘前,挡在楼勤和李暮之间,冷冷道:“楼先生要是不知道我大哥在哪,我可以带你去。”
被俩孩子护住的李暮:感!动!
楼勤无法,只能当着她们俩的面,对竹帘后的李暮郑重地行了一礼,接着说了一堆大道理,阐明其中厉害关系,希望李暮这个燕王妃能劝一劝燕王,不要兴大狱,这也是为燕王好。
李云溪出言,依据理法将楼勤的话一句句辩驳回去。
楼勤知道李云溪聪慧,却没想过这么一个年仅十二的小姑娘,也能言辞犀利到这个地步。
李暮听李云溪和楼勤辩论起来,坐着听了一阵,直到他们辩无可辩,心想自己应该能溜了,才起身隔着竹帘略施一礼,转身离开。
“谢先生赐教。”李云溪也朝楼勤行了一礼,跟林栖梧一起追上了离开的李暮。
楼勤:“……”
利益冲突时翻脸不认人,别开冲突又能维持礼貌笑脸相迎,虽然很荒谬,但他确实在李云溪身上看到了某些官场老狐狸的影子。
楼勤说出这番话,就没想过能全身而退,让他意外的是,燕王并未发落他,甚至还允许他继续来王府上课。
李云溪和林栖梧待他也是原来的模样——林栖梧不爱上课,对他本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