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里传来贺郗礼慵懒又散漫的声音:
“早安,阿黎起床了。”
“男朋友提醒我们阿黎该喝水了, 水果也要记得吃。”
“午安,阿黎想我没,没想?但我很想你。”
“阿黎,晚上十二点了,该睡觉了,记得喝牛奶,晚安。”
“温黎,这五十万不是给你的,是给贺郗礼曾经的阿黎。”
“这是对你承诺的最后一件事,以后不会再有了,毕竟。”
“毕竟你是我曾经喜欢的人,也是我曾经最想娶的人。”
“你放心,我也不是个喜欢纠缠的人。”
“密码是你生日。”
这可能是温黎所拥有最后一样关于贺郗礼的东西。
分手以后,她开始失眠,几乎每晚都要听着这仅仅几句贺郗礼的录音入睡。
阿车1号是在温黎高考后的暑假彻底坏掉的。
温黎趁着阿车1号还能开口说话,将贺郗礼的语音录了下来,她也曾跑过很多很多地方,也没能修好他送给她的机器人。
即便它彻底不能动,也无法再次开口说话,她还是没有将它丢掉。
每搬到一个地方,温黎都会带着阿车1号。
仿佛这样,他就会一直陪伴她的身边,永远不曾离开。
下了公交,温黎沿着马路边往住处走。
她住的地方比较偏,路灯时亮时不亮,走了大约十多分钟,她拐进一个狭窄的门,纤瘦的身影隐匿于黑暗里。
马路对面,贺郗礼看着这个地方,眉心微拧,他穿得还是晚上的那身西装,不似那时平展熨帖,衬衣被抓得褶皱,浑身透着野蛮生长的野痞劲儿。
他淡淡对张特助道:“在这儿等着。”
随着车门“砰”一声,张特助抖了下,过了几分钟,他看着贺郗礼走进那个狭窄的门,才回过神。
来时澜两年,他还是第一次见贺郗礼来这种地方。
还是一路跟着女人来的。
要知道,这两年里,贺总从未近过女色,明明看起来并不是禁欲的人,却比任何人都要寡欲。
许是贺郗礼与周围破旧又糟乱的地方格格不入,来往人的目光无不落在他身上。
贺郗礼无视他们的视线,他站在不远处,眼神在黑夜里紧紧锁着那道进入楼栋里的倩影。
周围环境并不好,垃圾堆满垃圾桶,满了就被住户随意丢在地上,夏天天热,酸臭味伴着苍蝇嗡嗡声,小区是六七十年代的老房子,地面坑坑洼洼的,没有停车位,电动车自行车到处乱摆,没有一处能下脚的地方。
贺郗礼微抬下颌,侧脸拉扯出一道锋利的线条,在看到最顶楼的灯光亮起,他烦躁地扯了扯系在脖间的领带,手背青筋脉络清晰凸起。
他从兜里掏出来根烟咬上,低头点火,脸颊微陷,青白色的烟雾荡在半空,直至几根抽完,他才自嘲地扯着唇角,将烟丢进垃圾桶,离开。
回到车上,贺郗礼仰着脖子闭上眼。
张特助犹豫片刻,还是问:“贺总,咱们现在去哪儿?”
贺郗礼没说话,张特助只好不动。
须臾,贺郗礼手机震了下,他看了下靳司屿发来的消息,嗓音很哑:“去会所。”
张特助:“好。”
到了会所,贺郗礼走进包厢,几个公主在前面跳着钢管舞,衣服漏的只差没全部脱光。
他目不斜视地敞腿窝在沙发里,看向旁边玩得很开的几个人,说:“吵不吵,让她们出去。”
靳司屿身边还坐着个公主,正给他倒酒,闻言,他看贺郗礼眼:“谁惹你了。”
贺郗礼淡道:“没谁。”
“没谁,那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儿给谁看呢。”他把玩着手里的佛珠串,慢条斯理地端酒抿了口,“喝酒了?”
贺郗礼将西装外套甩一边,随意捋起袖子,露出两截结实又有力的手臂,贲张荷尔蒙满满,他往后靠在沙发靠背,淡道:“应酬。”
他看着靳司屿,又瞟了眼身旁的公主,嘴角斜着勾起:“不怕家里发大水?”
靳司屿把酒杯放在桌上,他面无表情地道:“能发什么大水。”
贺郗礼没说话,只是笑。
没一会儿,其中一个跳钢管舞的公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贺郗礼,朝他走来,边走,一边将身上如薄纱轻透的外衬脱掉,随意丢在包厢地上,姣好的身材暴露在空气里。
贺郗礼眼皮抬了下,波澜不惊地扫她一眼:“不想死就离我远点。”
那公主长得美,舞跳得好,豁得出去,身材也辣得很,每回都是挤着点她伺候的富家少爷,老总多的是。
这还是她头一次遇到离他还有两三米远,就让她滚的。
在包厢里的人大多还是原本玩在一起的圈子,看这位爷心情不顺,立刻打圆场。
“诶姑娘,你新来的不知道,咱贺爷有女人,心心念念八年,一直为她守身如玉呢。”
“下次可得记着啊。”
“看不出来吧,看着浪子一个,其实比谁都纯。”
“说不定贺哥现在还是个处。”
贺郗礼燥得很,没心情跟他们开玩笑,长腿一抻,窝在沙发当隐形人。
几个人看他这幅模样,连忙闭麦,又将公主们遣。
包厢里荡着他们鬼哭狼嚎的歌声,只有贺郗礼和靳司屿坐在这儿。
半晌,贺郗礼突然开口:“她回来了。”
靳司屿看他眼,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你怎么想。”
贺郗礼垂眸,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扳指,想起晚上她说的话,只要他接受采访,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他面前。
她连见他都不愿。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呵了声:“我能怎么想。”
八年来,靳司屿看着贺郗礼从有人气,从炙热炽烈的人变成一个行尸走肉的人,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仅仅几年的时间,打造了一个只属于他的帝国。
别人都道他成功。
可谁又能知道,他内心早已是个空壳。
-
洗完澡,温黎回到逼仄窄小的卧室里,背着电脑上床靠在墙上整理工厂排污的方案。
写完方案已经是凌晨一点半,刚要关灯,手机突然响起来。
是京北的陌生号码。
温黎犹豫了下,还是接通:“喂?”
卧室里很安静,电话对面也没有声音,只有一道沉沉的呼吸声。
她没有挂,对方也没有挂断。
温黎指尖攥紧手机,心底隐约有一个答案,心跳声莫名急促起来。
直至一分钟后,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响声。
那边挂了。
接下来几天,温黎忙着跑工厂排污的新闻,她和张毅荣在工厂蹲了到凌晨四点,并没发现他们排污的证据,只能回家补觉。
休息一个多小时,温黎起床上班,到了公司,却得知公司被收购的消息。
“时澜集团怎么突然收购咱们公司了?”
“谁知道啊。”
“不过被时澜这么大的公司收购,待遇提高了不少,也算是好事。”
“既然时澜集团把我们收购了,那岂不是更好采访时澜总裁了?!”
“得了吧,你敢采访自家老板?”
“别说你敢采访,同不同意接受采访还是一回事。”
“也不知道老板长什么样,多大年纪了,长得帅不帅。”
“怎么,你还想发展办公室恋情啊,都当总裁了,哪个不是又胖又矮又秃的。”
“说的也是。”
“......”
温黎听到同事八卦的话,沉默了会儿,努力平息情绪。
等开完会,看到分到手里的任务都是些实习记者那时做的工作,她知道贺郗礼是来真的。
他要弄她。
他是真的不想让她好过。
记者也是靠着稿子,跑新闻,新闻严峻程度拿年底绩效的,知道她什么都没有,知道她需要钱,准确地拿捏着她的命门,捏得死死的。
温黎抿着唇,深吸口气,将胸腔那股火咽下。
可她终究还是受了影响。
一个小时过去,她还是觉得鼻尖发酸,涩得她浑身发抖。
在南潭那么护着她,那么疼着她的贺郗礼,彻底消失不见。
温黎知道,也猜得到贺郗礼逼着她去找他。
但她没有,而是将丢给她的杂活认认真真地干完。
贺郗礼收购《京北日报》,也并未曾出现在他们面前,之后的半个月,她都没有见到他。
八月十五号上午,温黎接到电话,三环高架那边发生严重的交通事故,有私家车在高架反方向行驶,与迎面而来的越野车相撞,高架车速极快,后面的车没来得及刹车,跟着追尾。
温黎和张毅荣将车停到高架,扛着摄像机一路跑了将近几十分钟才抵达现场。
现场一片混乱,救护车,警察,记者围成一团。
好在事故并不算太严重,私家车和越野车的司机受了点皮外伤,医护人员给他们包扎伤口,后面追尾的车主无碍,等着走保险手续。
温黎也没闲着,拍照,记录,手机编辑,将稿子传给在公司里的覃琴,由覃琴编稿发出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温黎看到了贺郗礼。
他开着张扬的西贝尔超跑,左胳膊随意地搭在大开的车窗沿,玫瑰刺青明显清晰,修长骨感的指尖还夹着根烟,侧脸帅得要死,面无表情的模样也酷得要命,停在附近的女车主时不时地将眼神黏在他身上。
动感的摇滚音乐从车内流泻出来,他不慌不忙地抽着烟,极有耐性的样子,只是坐在那儿便惹得女人蠢蠢欲动。
有青春靓丽的女生害羞着跑过去要联系方式,也有女人拿着带有口红印喷上香水的名片塞进他指尖,他没出声,嘴角勾着,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坏劲儿,是烧得人浴火不生的痞。
温黎不知道贺郗礼有没有被这几个女生撩到,但她知道她们早已沦陷为他膝下的臣民,被他钓得死死的。
终于,这摊子被交警收拾干净,并在前方指挥着交通,仅仅几分钟的时间,恢复正常运转。
那辆跑车发动引擎,温黎望过去,对上贺郗礼的眼神。
漆黑,深沉,睥睨地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个遍。
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温黎穿的是宽松的短T和牛仔裤,头发随随便便挽了个髻,因着外出跑新闻,满头汗,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的一声哂笑被跑车的轰鸣声掩盖,温黎才后知后觉地理她乱糟糟的头发。
心底涌现出一股涩。
有人说,这世界的差距会愈来愈小,可她并不这么觉得,世界的参差只会越来越大。
就像贺郗礼这样的人上人,只会越来越高攀不起。
而有的人,再努力,再奋力地伸手去够,也碰不到他脚下的淤泥。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浮夸。
......
情场失意,事业得意。
经过几天晚上的蹲守,温黎终于拍到了工厂排污的证据,加上村民的举报,成功将工厂关停。
温黎发的这篇报告被顶到了热搜,评论里得知工厂排污,村民被打事件,大肆批判工厂老板。
【这种工厂就不该开!】
【工厂老板叫什么名字,下次见他我非得拿污水往他嘴里灌,让他尝尝村民们受到的苦。】
【感谢正义记者,听说还是一个女记者采访的,一路跟踪,凌晨几点还在工厂附近蹲着拍证据,希望这位女记者不被报复。】
这件事干得漂亮,周一会议,总编特此将温黎拍到工厂排污的证据,一举端掉工厂的事迹提出表彰。
“这次升职铁定是温黎了吧。”有人小声说。
“嘘!”隔壁看到乔绒的神色,撞了撞他胳膊,“小声点,被听到了。”
乔绒指甲扎在掌心,脸色青一片白一片。
待散了会,往办公室走的路上,覃琴问温黎:“你那篇报道没署名吧?”
温黎愣了下,摇头:“没有。”
“那就好。”覃琴松了口气,“咱们做记者,尤其是社会新闻记者,更得小心,我记得一个前辈说,他之前发布了一篇报道,因为署名结果被报复了,被几个人蒙着脸打,足足在医院躺了两三个月才出院。”
温黎听得头皮发麻。
“怕不怕?”覃琴问。
温黎想了想说:“有点,但是我感觉这个社会还是光明大于黑暗,社会治安好,我应该不会这么倒霉遇到这种事吧。”
覃琴揶揄道:“怕就找个男朋友啊,咱们这一行加班的加班,外出跑新闻的跑新闻,有个男朋呀天天接送上下班,安全也有保障。”
温黎笑了笑,刚想说话,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声。
乔绒嘴角勾着,抱着双臂,轻蔑道:“温黎哪儿会担心这些啊,恨不得天天跑新闻。”
温黎听着她的阴阳怪气,笑着道:“是啊,正是因为天天跑新闻,我才拍到了工厂排污的证据,总比一直待在办公室里强。”
乔绒没料到她会反击,看着她离去的倩影,脸色瞬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