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拢玉京春——留春令【完结】
时间:2023-08-14 11:43:56

  “公公明白就好。你且将头抬起来,如常说话就可。”男子点点头,对周德忠的这一番说辞似乎极为满意,刚才还尖锐的目光此刻也变得柔和了些。
  “是。咱家以为,燕南天身手了得,即便是慕容琅,想要拿下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只不过……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也正是这一身功夫,难免让燕南天妄自尊大,不将他人放在眼里。听说他在那群主子豢养的死士面前,常以当家人自居,咱家真不知他是当的是哪个家?又是谁让他当的这个家?”说到此处,周德忠故意顿了顿,眼睛不经意地瞟向书案后那人,暗暗打量着他的神色。
  男子若有所思,见周德忠说到一半忽然停下,便抬手道:“公公继续说,不用有什么顾虑。”
  周德忠直了直身子,继而又道:“可那慕容琅是什么人?别看他生了一副君子的皮囊,若是狠起来,比狼还凶。而且谁也摸不透他的脉,活脱儿就是一只狐狸。说得好听是神机妙算,说得不好听,那就是诡计多端。这次燕南天与他撞上,谁胜谁负,还真是不好说。”
  其实,当周德忠得知主子与燕南天失去了联系,不用掐指细算也知一定是凶多吉少。遇到慕容琅,不死是就是命大,若是被擒住了,那后面等着燕南天的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大周第一将军”的名号难道是浑叫的?可燕南天是主子为数不多的亲信,也是最为得意的干将。如果他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那简直就是在打主子的脸!他,不傻!
  何况,周德忠对燕南天也有几分忌惮。此人神出鬼没,专行暗杀之类的勾当,而且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说不准等他把主子送上御座,下一个被燕南天拧断脖子的就是他。若是此人能借着慕容琅的手除掉,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不仅是好事,他还得想办法踩上几脚,也让主子知道知道,这个亲信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周德忠说完,就跪在地上等待着主子发作,但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书案后的一片沉默。好在这次没过多久,就听男子幽幽地叹道:“燕南天这步棋恐怕是废了……”
第139章 提前静候
  “哎~”周德忠叹了口气,像是惋惜地说道:“若是死了也就罢了,就怕……”
  “你是担心他向慕容琅供出我的身份?”男子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周德忠心里所想,他像是意料之中地道:“这是早晚的事。即便他不说,等达腊回了鞑靼,慕容琅也会知道。”
  “原先本王在意此事,不过是不想太早暴露。但燕南天这次出事,反倒让本王想明白了。事到如今,本王已没有了回头路。与其前怕狼后怕虎,不如放手一搏。反正本王手里还有一张王牌!”他微微一顿:“哼!那慕容琅即便知道谁在幕后又如何?到时候还不是要乖乖臣服于本王脚下?”
  男子的面色如同今日的天气般阴沉,低低的声音里是极度的冷静。周德忠只觉得自己本已好转了些的腿,突然间又疼了起来。
  “不过么……”男子露出邪魅一笑:“在那之前,我得给咱们这位将军准备一份大礼。朔州卫的将军府又该热闹了!”
  周德忠被这笑声吓得一阵心悸。不知道他是因为上了年纪,容易心软,还是这位主子的手段越来越阴狠毒辣。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真的是对的么?周德忠在心里低叹了一声:“事已至此,主子都没了回头路,我又何尝不是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对了,周公公,那药是不是快用完了?”男子止了笑,抬眼看向周德忠,像是在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嗯,是……是快用完了。”周德忠用眼睛看着地上的青砖,手掌在袖中来回蹭着,暗搓搓地擦着手心里冒出的汗。
  “没关系,达腊给的第二株蓝魄冥罗花很是及时。下一批药就快炼好了,三日后你捡个方便的时候,亲自找我来取。”说罢,男子唇角一挑,面露讥诮地道:“没想到皇上的身子这么硬朗,竟然撑了这么久。什么绝世奇毒,本王看也不过如此!”
  周德忠静静地听着,背上早已汗湿一片。只听男子又道:“听说公公让手下找了几个地痞,借着醉酒,在顾惜衡回府的路上,把他的腿给打断了?”
  “是。上次咱家听了主子的吩咐,原是想把顾大人除掉。但又一想,若是取了他的性命,到时官府介入,又是一桩案子。虽说花些银子就能摆平,但到底横生出一段枝节,还留了个把柄。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咱家不想给主子找麻烦。于是便想了个主意断了他的腿,让他无法来太医院当值就是。”周德忠战战兢兢地回道。
  “嗯!公公说得有理,眼下还是稳着些好。本王就喜欢公公这种做事周全的。”说着,男子就像是突然才发现了什么似的,语带关切道:“看我,公公跪了这么久,竟忘了让你起身了。来,公公快请起,地上凉,你上了岁数,身子骨受不住。”
  “咱家谢过主子!”周德忠闻言,毕恭毕敬地叩了个头,这才咬牙撑着身子,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男子继续道:“那现在是谁给父皇看诊?”
  “以往皇上的龙体都是由顾太医照看。如今顾太医卧床,其他太医也不敢擅专,现在是轮流当值。只不过,顾太医出事前,请示了太医院现任院使,将谢鸿谢大人给请了回来。谢大人有时候会来给皇上诊诊脉,与太医们议议方子,倒也没什么妨碍。”周德忠如实说道。
  男子“嗤”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道:“太医院果然是一群废物,自己不忠用,又找了一个更不忠用的来。谢鸿那个老匹夫,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能看出个鬼?不过也好,倒便宜了我们行事。到时候,就让他给太医院背锅吧。”
  天色昏暗,外面的雨还没有停的意思,雨点稀稀拉拉地掉在地上,就像鼓槌轻敲在锣鼓上的鼓点,而这鼓槌也敲在了周德忠的心上。他是趁皇上午睡的时候出来的,自觉在此处待的时辰已然不短。若是回去晚了,皇上醒来见他不在,到时又要费一番口舌解释。
  男子看出了周德忠的心思,挥了挥手,道:“公公想必还有事要忙,我这里也没别的吩咐了,你退下吧。”
  “是!”周德忠又行了一礼,忍着腿上的疼,一瘸一拐地往殿外走。
  “公公出去的时候,烦劳叫外面候着的小太监进来一个,给添些香。”背后又响起了男子的声音。
  看着周德忠出去的背影,男子抚了抚还有些温热的铜炉,喃喃地道:“有些人就如同这香一样,说不出哪里好,不过就是用得习惯了,懒得换。可再好的香又如何?早晚都有燃尽的时候。”
  ……
  数十日前,暗桩接到严恺的传信后,为首的“大掌柜”安排好茶庄的事宜,便率领二十余人从定昌出发,一路快马加鞭,向察依尔而来。
  “大掌柜”本名白杰,朔州人。家中世代务农,穷得叮当响。他的上面有一哥一姐,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家里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他娘受不住穷,在他很小的时候,跟着一个来大周做生意的鞑靼人跑了。后来有人说,那个生意人实际上是个人贩子,把他母亲骗到鞑靼之后,就转手卖给了当地人。他娘受不了鞑靼人的凌|辱,趁人不备,一头撞墙死了。
  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白杰不知道,但从那时开始,他就恨上了鞑靼。再后来,朔州卫招募新兵,他瞒着他爹报了名,没想到还真被选上了。他爹知道以后,觉得这倒也是个出路,总比一辈子干农活强。而且白杰进了军营,不仅省了家里的嚼用,还能挣钱补贴家里。要是以后再立个大功,那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白杰人十分机灵,学东西快,操练时不惜力,还有点小计谋。教头给他分派的几次任务,他都完成得十分出色,时间长了,就被章参将留意上了。那时候朔州卫缺人才,章参将觉得此人是个好苗子,便着意培养。后来,白杰学会了鞑靼语,正巧慕容琅准备在定昌布设暗桩,便派他带着朔州卫的士兵,假扮客商前去筹建。
  白杰等人到达定昌之后,经过细致的观察,发现大周的茶叶很受当地人,特别是皇室的欢迎。而他们正好可以借从朔州进货的机会,往来两地传递消息。于是,他决定以茶庄作为掩护,在城内潜伏下来。随着“茗轩茶庄”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们对定昌和离宫的渗透也越来越深。这些年来,为朔州卫贡献了许多价值极高的情报。
  白杰和兄弟们是几日前到达察依尔的。
  察依尔位于勒都之外十里处。当地零星分布有五个村子。草原幅员辽阔,这些村子之间相隔都很远,最远的,跑马也要跑上两个时辰。察依尔则是对这些村子的统称。
  村里都是以放牧为生的牧民。他们大多数时候就是在草原放牧牛羊,每个月会去勒都城内贩卖皮毛、肉干或是奶酪、奶砖什么的,顺便再买回一些日常生活所需。由于他们长期在草原生活,消息极为闭塞,即使村与村之间都很少联系,更不用提察依尔之外。
  察依尔偶尔会有从别的村子迁徙过来的牧民,也有做生意失败、重操旧业做回牧民的商人。白杰等人长期在定昌生活,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样貌举止,都与鞑靼人别无二致,而且他们个个都说得一口流利的鞑靼语。因此,这些人的到来并未引起村民的怀疑。
  白杰和二十几个兄弟分头在这些村子里转悠了几天,迅速摸排这里的情况。在再三确认此地没有鞑靼皇室安插的眼线之后,他们从几个牧民手里或买或赁了几个闲置的院子,又买了些牛羊,然后便在几个村子里安顿了下来。由于他们都是分开行动,这一系列事情做下来,村民们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其实是一伙的。
  在等待押解队伍到达的日子里,白天,他们一部分人赶着牛羊到草原上放牧,一部分人则去勒都城内按照慕容琅的命令采买物资。入夜,他们则会悄悄聚集到其中一处院中,开挖地窖。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0章 销声匿迹
  十日后。
  今夜天空阴沉,月光比平日要暗淡上几分,星星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努力地透出几缕微弱的光线。天上不时有雨丝飘落,虽然不大,却给本就漆黑的草原笼上了一层浓重的雾气,一臂之外就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样的天气,牧民们早早就熄灯睡觉,牛羊也都归了圈。方圆几里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出的几声狗吠,才让路过此地的人知道这里不是荒村。
  押解队伍终于抵达了察依尔。
  白杰提前收到消息,早早就带着兄弟们等在了距此地两里处的官道旁。他们举着火把,为押解队伍指引着方向。终于,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和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中间还夹杂着车轮撵过地面的声音,随后不久,就见一群黑压压的人影列队整齐地向这边走来。
  白杰等人立刻打马上前迎了过去。待慕容琅的身影出现在火把照亮的范围里,他们面上一喜,赶忙跳下马背,跪地行礼道:“白杰及众兄弟拜见慕容将军!属下们已在此恭候将军多时了!”
  “停!”慕容琅见到白杰他们,抬起手臂,示意身后的士兵停下。随后,他下马走到白杰身前,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其他兄弟见状,也纷纷站了起来。慕容琅拍了拍白杰的肩膀,道:“白杰,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白杰自从被派往定昌,为了不暴露身份,他与朔州卫之间只是靠传递消息保持联系,他和慕容琅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了。即使上一次慕容琅与苏墨去定昌执行任务,白杰都没有露面。现在茗轩茶庄进入静默期,白杰等人被召回,他们的身份也不再是秘密。
  白杰看着久违的慕容琅,高兴得满眼是泪,激动地说道:“真想不到我与将军还有再见面的一天。这么多年过去了,将军什么都没变,风采更胜从前!”
  慕容琅握着白杰的手臂,借着火把的光亮打量着他。当初那个青涩的少年,如今脸上已经有了些许岁月的沧桑,为了贴近鞑靼人的样貌,他还留起了络腮胡子,长出了肚腩,更显得稳重了不少。“这些年辛苦你和兄弟们了!”慕容琅感慨道。
  “将军说得哪里话!我们能为将军效劳,高兴还来不及呢!”白杰抹去了眼中的泪,笑呵呵地回应。慕容琅的到来让他心里感到格外的踏实。
  程玉姝、苏墨和御风、雪叶跟在慕容琅的后面。几人相互见礼,略略作了寒暄。白杰见到苏墨,得知她就是跟着将军,把达腊从离宫中劫走的那位姑娘,不由多看了两眼,眼中既有讶异,又带着敬佩。“将军治军有方,如今的朔州卫,可真是人才济济!”他不由赞叹道。
  慕容琅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不想过多解释,便正色向白杰问道:“我命你准备的东西,你可都准备好了?”
  “回禀将军,属下已按照您的命令,将所有物资备齐。现下就在后面的马车上。”白杰回身,用火把照了照不远处的马车。那里,有几个他带过来的兄弟正围在马车周围,手里也都擎着火把。
  慕容琅顺着火光看去,果然见几辆平板马车上堆着几摞高高的东西,可仔细一看,竟是一捆捆的牧草。他皱了皱眉。
  “将军别误会,我们担心被人发现,所以在外面铺一层厚厚的牧草。真正的东西就在牧草下面。”白杰解释道。
  “做得好!”慕容琅着重地点了点头。他转身面向身后的士兵,命令道:“众士兵听令!立刻分成五小队,每队跟着白杰带领的兄弟们分头行动。”
  “是!”士兵们低声回道。
  原来,此前严恺在给白杰的传信中,命他们到达察依尔后,要准备好上千套牧民的装束。这些装束为的就是用在此时。
  不过一下置办如此多的衣服,很容易引起旁人怀疑。于是,白杰将兄弟们兵分几路,命大家通过不同的方式筹措。因此,这些衣服有的是从较远的村子里收购来的,有的是从勒都城内的成衣店购买来的,还有的则是拣牧民丢弃的旧衣。什么样式的都有,新旧程度也各有不同。但这样一来,反而便于士兵们掩藏身份。
  此刻,大雾和黑夜就是最好的屏障,士兵们不用找地方遮挡,直接就在草原上做起了变装。他们常年在卫所风吹日晒,全都是肤色黝黑,皮糙肉厚,加上终日操练的缘故,身形健壮,虎背熊腰。等换上这些衣服,打眼看去,几乎和彪悍的鞑靼牧民没有什么区别。
  一阵风贴着地皮吹过,押解队伍就像变戏法一样,刚才还是一身戎装的大周精兵,只一盏茶的功夫就变成了察依尔村子里,再普通不过的牧民。白杰和兄弟们将士兵们换下来的札甲和佩剑装到马车上,用牧草裹了个严实。
  紧接着,慕容琅一声号令,分成五队的士兵们暗夜行军。他们高抬脚轻落歩,悄无声息地跟着白杰他们分散进入了察依尔的五个村子。达腊则被押进了提前挖好的地窖之中……
  ……
  次日一早。
  许是因为下了一夜的雨,今日天气极佳。天空就像被水洗过一样,碧蓝澄澈。大朵大朵的云彩飘荡在天上,在日光的照射下,在草原上投下斑驳的倒影。鞑靼的季节虽然比朔州要晚一些,但此时也已草青叶绿,一派生机盎然。
  赶了将近一个月的路,好不容易可以停下来做个彻底的休整,无论是慕容琅等人,还是士兵们,精气神都格外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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