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希言简意赅:“陈淼离家出走了。”
两人走出古城,贺流逸道:“我们分开找。”
良州市不大,但也不小。冯希不知道陈淼会去哪里,她只能依靠直觉选择路的方向走。道路上许多商铺已经关门熄灯了,只有路边的街灯还亮着。冯希开始大喊:“陈淼!陈淼!”
回应她的只有狗叫。
从八点到十二点,冯希感觉自己双脚都走废了。她把周围一圈绕完,然后和贺流逸在道路对面相遇。
“会不会出事?”冯希蹲下身。
“别说丧气话,舒清越、周楠他们也在帮忙找,估计很快就找到了。我们继续往前面小公园里看看吧。”他把她扶起来。
冯希电话响了,是张阿姨打来的,“小希,陈淼找到了,在小公园里。”
陈淼被几个人一起带回家。她和陈娟吵架了当时想回家,后面就想离家出走,走着走着就走到小公园里。后面就直接在公园的凉椅上睡着了,位置隐蔽,竟没有其他路过的人发现。
冯希又累又气,路上陈淼想拉她手,她直接躲在贺流逸身后。
出门找陈淼的人很多,院里的人、贺流逸的朋友、她的老师、帮忙的同学家长等。一进院里,陈淼就被按在地上跪着,陈娟一边哭一边拿树枝打。陈淼被打得哭,跪着往四周躲。最后张阿姨把她护在身后,这顿打才算结束。
“陈淼!这顿打是你该得的,你离家出走,大家都来找你,你对得起谁?谁又应该来找你?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你真出事了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陈娟放下树枝,把陈淼抱在怀里哭。
“我错了,妈,我真的错了,我不离家出走了。”
等陈家进屋关了门,冯希才进屋。或许是太累了,她一躺下就睡着了,一觉睡倒第二天中午。
晚上,他们这边停电了。院子陷入一片静谧之中,冯希头裹着毛巾,惬意地坐在树下,一手拿着蒲扇扇风,另一只手喝着贺流逸端来的冰橙汁。
这时候,就算不说话,也感觉十分美好。
夏夜,微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声响,知了鸣叫,贺流逸抬头看暮色深沉的天空,侧头看向冯希道:“你读过何其芳的《夏夜》吗?”
“没有。”
“在六月槐花里的微风新沐过了,
你的鬓发流滴着凉滑的幽芳。
圆圆的绿阴作我们的天空,
你的美目里有明星的微笑。”
冯希摸了摸湿润的发,感觉自己脸颊发烫,立刻将头侧过一边,“你别读了,等会把书给我,我自己看。”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夏夜-何其芳
在六月槐花的微风里新沐过了,
你的鬓发流滴着凉滑的幽芬。
圆圆的绿阴作我们的天空,
你美目里有明星的微笑。
菊花悄睡在翠叶的梦间,
它淡香的呼吸如流萤的金翅
飞在湖畔,飞在迷离的草际,
扑到你裙衣轻覆着的膝头。
你柔柔的手臂如繁实的葡萄藤
围上我的颈,和着红熟的甜的私语。
你说你听见了我胸间的颤跳。
如树根在热的夏夜里震动泥土?
是的,一株新的奇树生长在我心里了,
且快在我的唇上开出红色的花。
第13章 听风
这个暑假冯希要随爷爷奶奶去西安,爷爷的妹妹、冯希的姑婆定居在西安。本来爷爷是不打算去的,但姑姑劝了好几次,他们这个年纪离死亡不远了,现在不珍惜时间去看看亲友,之后说不定会后悔。
昨天爷爷奶奶已经来良州姑姑家住下了,明天冯希就得过去和他们汇合出发。
冯希坐在院门口,一只手摸着怀里的东西,一只手撑着脸看天。深蓝色泛紫,再往远处望竟是白色亮光,一圈圈在天际晕开。
等了许久,古城里的一只花猫从对面树上跳到墙头,再优雅落地,爪子踏在石板地上一步步向她走来。
冯希咪咪叫了几声,猫儿就走到她脚边,温和地用头蹭她的脚。冯希伸手摸它的头,然后再滑向脊背。猫儿舒服地咕噜叫,然后翻身仰躺露出肚子的柔软。
她玩得起劲,没有注意到身前有人。
等人的手伸到猫咪的肚子上时,她才抬头意识到,她要等的人回来了。
贺流逸坐到她身旁,然后提起猫咪的后脖子把它抱到怀里。“小咪,你最近是不是长肥了,怎么变重了。”
“它叫小咪?”冯希问。
“古城里的流浪猫,没有人取名字,但它妈我叫大咪,它是它妈的孩子,所以我叫小咪。”
不知道是不是不满意贺流逸说它胖了,或是不满意这个名字,它嗷呜叫,张扬爪子然后跳到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怎么在这?”他转头问他。
“等你。”
“等我干嘛?”他看人的目光总是很温和、很平静,像是古城旁的江溪,潺潺声不断,翠竹伴流转。
冯希努力稳住心神,将怀中的东西拿出,递给他,“生日礼物”。
贺流逸接过,一个木雕的飞机,飞机的滚轮还用螺丝钉钉住。这是一个不完美、不好看但很用心的礼物。贺流逸可以想象冯希坐在书桌前认真雕刻的样子,要有多用心,又要耗费多少时间?
“这是我第一次送你生日礼物,其实我也不知道要送你什么,后来我就想你不是喜欢飞机模型嘛,我看你房间有墙上贴了好多图纸,我思来想去就想送飞机有关的,最后就是这个飞机木雕,你可以摆在桌子上。当然,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放进柜子里,毕竟我知道我雕得确实不好看。其实,我最开始雕一个飞机吊坠的,但是那个太有难度了……”冯希紧张,嘴巴就忍不住叽叽喳喳,像是要把所有内心话都倒腾出来。
贺流逸抿唇微笑,然后又紧绷起脸,他用手摩挲木雕,然后抬头:“谢谢你,但确实不好看,你拿回去吧。”
他很喜欢,可他不该收。
他把东西猛地往冯希怀里丢,然后站起身转头就要走。
冯希懵了,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她跟上贺流逸,把他拉住。有些委屈:“我知道我雕得不好看,但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你不收、”我会很伤心。
贺流逸转身,侧头不看她,“冯希,我不过生日也不收生日礼物,你把它送给其他人吧。谢谢。”
贺流逸进了屋,关上门,还能看见冯希站立的人影。
第二天,贺流逸出门,路过院门口的垃圾桶,发现了昨天的木雕。
冯希把它丢进垃圾桶了。他站了半天,然后弯腰把它捡起来。他走到冯希屋前敲门,半天没有回应,直到张桂芳路过告诉他,今天早上冯希就提着箱子走了,跟她爷爷奶奶去西安了,开学再回来。
贺流逸依旧站在原地。
好一会,他迈步又来到了门口的垃圾桶,手握着木雕悬空。
时间缓慢流淌,他收回手,将木雕放进包里,喃喃低语。
冯希确实很生气,在西安的一个月里她都没有和贺流逸联系,没有短信、没有电话。但每天晚上她都会在脑海里反复回顾有关贺流逸的记忆,这不是她能控制的。
第二十三天,下午六点十七分,冯希接到了贺流逸的电话。她走到阳台,“喂”。
“冯希,你知道我那本泰戈尔诗集放在哪里了吗?我记得上次我借给你看了。图书馆的卡在你那里吗?我这里没找到。你好久回来?”
冯希沉默,电话对面的人也沉默。
“贺流逸,你要是想我早点回来就直说,想对我道歉也直说。”
“对不起,上次是我不对。”
“嗯,我原谅你了。”
面对冯希这么轻而易举的原谅,对面呆住。
“我当时确实很生气,现在想通了,你不想过生日、收礼物又不是什么大事,难不成我还要因为这件事一辈子和你生气,不理你吗?贺流逸,我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以后都不用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我还轻松许多,挺好的。”冯希说得轻松,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天晚上她心里发誓再也不理贺流逸了。
只不过,当她复盘那天晚上的事后,发现了端倪。贺流逸不可能不喜欢那个木雕,他拒绝,就是有问题。
这个原因可以用一句概括:贺流逸的生日就是他母亲的忌日。
据舒清越所讲,贺流逸生日那天,他妈妈在回家给他过生日的路上出了车祸,后来他认为他妈妈的死有一部分原因在他,他不应该过那次生日,他的每一份快乐都建立在母亲尸体上。
舒清越认为这种想法太极端,但谁也无法改变他。
冯希是在下午回到良州市的,她推着箱子走到院门口,贺流逸就站在梯子上低头看她。
“你在干什么?”冯希仰头。
“最近院里经常停电,我在检查是不是电箱线路坏了。”
冯希招手,“你先下来。”
贺流逸脱下手套站到她面前。
冯希伸出手,一个吊坠落出,吊坠是一个银灰色的小飞机。
“这不是生日礼物,只是我从西安回来带给大家的礼物,不止你有。”她强调。
贺流逸接过,他站在原地却感觉四周都在旋转。像是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抬头从喉咙中吐出破碎的两个字,“谢谢”。
一个月时间过去,小院有一件大事发生了。半个月前,陈山和陈娟又再次大闹了一场,最后陈山将家里所有存款卷走,现在不知所踪。陈娟为了找陈山赶回了陈家老家,独留一双儿女在家,由院子里的人照顾。
这件事是冯希在给陈淼礼物时张桂芳说的。冯希当时察觉陈淼的情绪不太对,张口就想问话,然后被张桂芳拉到一旁。
“这孩子要强得很。”钱婆婆和她都准备在陈娟回家之前帮忙负责起陈家两姐弟的生活起居,但陈淼不肯,说自己能好好照顾她和弟弟。陈淼不容许有人可怜她,但凡在她面前流露出一丝怜悯,她立即要躲着你,和你划分清楚界限。
但很快,有一件更严重、更危机的事降临在她面前,让他们风雨飘摇的家更加艰苦。那就是,他们家没钱了。陈山实在太狠,没有留一分给他的子女。一跑,就完全销声匿迹,连父母都不联系。
陈娟拿不出一分钱了,连向贺流逸交的租房钱也拿不出。古城里,找不出比这更便宜的地方了。陈淼要读初中了,马上要交学费、各种费用,她交不起,也借不到。陈川的幼儿园计划更是早已搁置。
她跪在院子里,向大家恳求,然后磕头,陈淼和陈川也被她按在地上一起跪着。
“娟啊,快起来快起来,都住一个院子的,我肯定会帮的。”张桂芳拉住陈娟的手,对方不肯起。
其实大院里除了钱婆婆都不怎么富裕,贺父不工作,拿着一点收租钱喝酒,剩下的钱由贺流逸掰碎了在用,他的学费、生活方方面面都要用钱。反正冯希知道,贺流逸似乎想买一个东西,之前就在努力存钱,但依旧不够。
张阿姨则是离婚了在酒店做保洁工作,每个月还要打款给父母、孩子。
而冯希手里有两笔钱,一笔是固定的生活费,第二笔才是存下的余钱,西安一个月剩下的也不多。
陈家三口对着所有人都磕了头,陈娟头都磕出血来。
最开始她是不要冯希的钱,其他人也劝冯希不用借,毕竟她还只是个学生。最后拗不过,陈娟只能砰砰地磕头,冯希跪在地上把她扶起。
“陈阿姨,你不用这样的,陈淼在我心里是我妹妹,我帮忙是肯定的。”
“小希,阿姨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会铭记在心,这辈子不敢忘。陈淼,给你小希姐姐磕头。”
陈淼带着陈川朝冯希磕头,小傻子到现在还不懂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跪太久不舒服想起来,而姐姐强硬把他按在地上,他不舒服了,便大哭起来。
第二天早上,陈淼来送借条。
冯希看了看她紧绷着的脸,强装成熟大人的小女孩,伸手把她抱入怀中。
什么话都没说。
湿润粘稠的感觉在颈项产生,陈淼没有大哭,只发出些小动物受伤的呜咽声。
“小希、姐姐,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嗓子嘶哑,连吐词都困难。
“我不是坏孩子啊。”
冯希不知道怎么安慰,在有些事面前,再多的话语也只显得苍白无力。
第14章 听风
高二上文理分科,一半人留在了十七班继续学理,另一半人转班去了文科。李倩还有刘宇琪去了文科,两人分到了不同的班,但都是楼下班级。搬东西的时候,冯希和刘仲奇在一旁陪同。
“学文是我选择了一条更适合我的路,毕竟物理、生物我像是在听天书一样,奇哥你别太伤感了,你以后要是想我随时可以下楼来找我,咱们还是好朋友。”胖子撞撞刘仲奇的肩膀,嬉笑道。
“来,帮我搬下东西呗。”
刘仲奇回以“滚”字。
他快速跟上前面的冯希、李倩,然后强硬地接过李倩手里的东西,咚咚地跑下楼。
文理分科后高二十七班来了一大半新面孔,老王将新旧人员打乱安排座位,冯希和一个文科班转来的女生坐在了一起。这次,刘仲奇是冯希前桌的前桌,而贺流逸又坐回了靠后门的位置。
刘仲奇经常下课就越过座位找冯希聊天,话题总是东扯西扯。她怎么以前没有发现他话这么多?
冯希原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又一次课间聊天结束后的语文课上,同桌女生赵芸芸把一张小纸条递给她,纸条上面写的是:“冯希,刘仲奇是不是喜欢李倩啊。”
冯希一瞬间对这些天刘仲奇的反常行为有所明悟,可又有些游移不定。
“你怎么知道李倩?”她转头低声问。
“你们每天下课不都在聊吗?他总是能扯到李倩,看似陪你去找李倩,实则自己想去看她又不敢。”
“啧啧啧,小心思真多。”
刘仲奇喜欢李倩?冯希陷入思索,朋友在她眼皮子下产生暗恋她居然没发现,还得别人提醒。
“我们三个是好朋友,其实我们两个聊李倩很正常。”
“对呀,你们俩聊天是很正常,你不喜欢他、他不喜欢你,但他聊李倩就是不正常,语气不对,眼神也不对。哎呀,你太迟钝了,被友情的外表所蒙骗了。说实话,我觉得我特别适合做恋爱专家或者电视剧里那种看犯罪人员一眼立即查出、”她越说越起劲。
冯希拉她袖子想让她闭嘴。
“赵芸芸、冯希,你们俩在聊什么,起来给大家说说。”讲台上,语文老师推了推眼镜。
等老师的轰炸式提问过去,赵芸芸涨红了脸悻悻坐下,她吃了教训准备闭口不言,认真把这节课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