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粗壮树枝断裂掉落在地上,砸碎石砖,溅起巨大灰尘。
冯希和贺流逸一同摔倒在地,所幸两人没有被砸到。
前面的舒清越两人赶忙转身跑来将他们扶起。舒清越扶着贺流逸起身,担忧道:“没事吧?”
她看了眼前面的树,惊道:“就差一点,幸好没事。”
贺流逸起身走到冯希面前,拿起她的手臂,皱眉:“都擦出血了。”冯希穿了件短袖。
“都怪你!”方以华的耳朵被舒清越揪住。
“怎么怪我?”他痛得尖叫。
周围人围了过来。
四人找了间最近的诊所,医生为冯希搽药包扎。“就些皮外伤,手脚都没问题。”
舒清越按住贺流逸,“医生,你也看看他。”
医生检查完毕给他搽药,“也是皮外伤,没什么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受点伤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舒清越本想把两人送到家门口,但奈何快到她家门禁时间了,而几人家住的方向又相反,只得看着贺流逸、冯希离开。
回家路上,两人沉默不语。
最终是贺流逸先开口,他硬找话题问:“你喜欢今天的哪个节目?”
“没有。”冯希摇头。
“那你累不累?我背你吧。”他说着就要蹲下。
冯希快步走到前面,“我又没受伤,不需要你背。”
“哦。”
“喵”,冯希抬头看向左侧墙上。
“小咪,过来。”她招手叫道。
猫咪跃下墙,落到地面,向她走去。然后走过她,跑到贺流逸脚下。
贺流逸蹲下身,把它抱起,朝冯希炫耀,“小咪真可爱,真乖。”
冯希不理他,转身蹲在他旁边摸猫。
见她真的不理他,贺流逸举起一直猫爪,“我给你唱小猫歌,快和我说话。”
“唱啊。”冯希道。
“喵喵喵,喵喵喵。”起伏不定的语调,冯希笑出了声,小咪也挣脱贺流逸跑开。
“我都给你唱歌了,你快给我唱歌。”
“就不。”
“不给我唱歌,我就不让你走。”他张开双手拦住冯希的去路。
冯希清了清嗓子。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冯希唱歌总爱跑调,见贺流逸的笑容便觉得他在笑话她。
“我不唱了!”她气恼道。
“很好听!真的!我发誓!”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作者有话要说:
记一下第一版文案:
1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冯希跪在雨中,她被踹倒在地,看见所有人的表情,垂眸静默、悲缅痛苦,像是模糊的黑白默片,渲染着悲哀肃穆的氛围。
那是她一生的雨。
更是这是他们一生的雨。
2
贺流逸一生太短。
冯希认识他的时间也不过是从十六岁到十八岁。
少年相识、相伴,分离十年,再回头已是旧人陌路。
分手那天,贺流逸去车站送她。
相对无言。
直到广播发出启程的提示音,他抽了抽鼻子,迈步上前将她抱在怀中,冯希仰头看见他眼底的青黑。
“冯希,祝你……平安顺遂、前程锦绣。”
第16章 听风
下午,冯希坐在院子里辅导陈淼的功课,贺流逸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上班吗?”冯希不清楚酒店兼职的工作,不过明白贺流逸挺忙的。
他坐到一旁的石阶上,无奈道:“被开了。”
“为什么?”冯希不解。
“和客人发生了冲突。”他神色有些无奈,但很快又摆手,“没关系,重新找咯。”
“你陪我去个地方吧。”他起身拉住她的手。
“什么地方?”她没有拒绝。
贺流逸带她去坐公交,像是没有目的地漫游,上车再在终点站下车,再上下一趟公交车。他们坐在车后靠窗位置,贺流逸就着沿路的风景给她讲他的童年记忆。比如,这条街前面的糕点铺做的糕点很好吃,桂花和绿豆味是他的最爱。旁边的窄巷往里走有一家黑网吧,他以前和朋友去过一次。旁边有一家影碟店,店主是个漂亮阿姨,狭窄的空间被她划分成了两层,上次贺流逸去楼上看电影还是在初一的时候。
冯希听得很认真。
不过,时间在走,各种事物新旧交替,有些地方早已变换了模样。比如他曾经家附近的商场,早已被拆了,钢筋水泥将小楼贯穿,路上的人绕着它走。公交车越往远处开,贺流逸的神色越落寞,地名没有变,但已然不是他认识的模样。
人无法在时间的长河里停住脚步。冯希忍不住想,十年后、二十年后他们会在哪里呢?那时候再回来,良州市应该又是一番翻天覆地的新景象。
这次在终点站下车,贺流逸没有继续往前走了。两人踏上回程的车。
半途下车,贺流逸带着冯希走近刚刚说的窄巷,他指了指身侧黑色的金属门,“往里走就是黑网吧,当时我同学带我来打游戏,10块一个小时,玩得《毁灭公爵》。”
“你要进去吗?”冯希问。
“不。”
两人往前走,身后门被拉开了,有人走出又进入。
影碟店还开着,一排排影碟摆放在门口的木桌上,旁边还挂着一些电影海报。一个中年女人坐在门口嗑瓜子,她身体肥硕,勉强翘着二郎腿,吐瓜子皮发出“噗噗噗”的声音。这和冯希以为的漂亮阿姨不一样。
女人瞥了眼两人,问:“要看电影吗?一张碟3块,另付10块押金,看完再退。买的话20块一张。”
“周阿姨。”贺流逸出声。
女人低头看他,眯了眯眼,“小贺?”
“嗯”,贺流逸笑眯眯点头。
“好久不见,怎么?这回带女朋友来了?”她打趣道。上次见对方还只是个小屁孩,几年过去竟然长成了大男孩了。
“不是,我们是同学。”冯希脸发烫。
贺流逸给了钱,两人选片子。
楼梯狭窄、短小,冯希拿着片子走在前面,贺流逸跟在她身后。
电视放置在两旁书架的中间,剩下的空余位置放置了一台沙发。冯希看了看沙发,不想坐,便走到电视机旁,她拿出书架上的一张影碟,看着封面,便感觉烫手,又立马放了回去。
“好了。”贺流逸蹲着身体。
他起身后退,从角落搬出两张小板凳。两人坐下。
电影叫《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是部台湾片。两人都没看过。冯希很喜欢影碟封面上的那只眼睛。
电影画质模糊不清,声音像是老旧收音机里接受的广播,带着沙沙声。她看得很认真,却依旧觉得有些晦涩难懂。
电影总时长四个小时,贺流逸看了眼墙上的钟,“冯希,我还想带你去一个地方,看完这部电影时间可能有些来不及了。”
电影暂停,honey刚好被人向马路推去,刺眼的灯光变换成无声的黑暗,刚好黑屏。
冯希觉得今天的贺流逸很不一样,脸上的笑容被暂时蜕下,走路时发着呆,沉默地如同深夜时寂静的古城。
穿过一栋居民楼,他停住脚步,“我以前住在这里。”
他脚步加快,冯希小跑追上。
过马路、转弯,两人停在一家乐器店门口。贺流逸站在店门口,深吸了口气,推门往里走。冯希跟在他身后。
柜台前坐着一个蓄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他看见贺流逸,问:“攒够钱了?”看样子,贺流逸是这里的熟客。
贺流逸摇头,然后故作轻松道:“我不买了,以后您别管我了,有人要买您就卖了吧。”
男人看了他半晌,最终点头,“好”。
见贺流逸转身就要走,他又道:“你去摸一下吧,上手弹一弹,上个月其实就有人找我要买,我拒绝了。既然这样,估计之后很快就要卖掉了。说不定今天就是你见它的最后一面。”
贺流逸刹住脚步,然后慢慢转身向角落的一架钢琴走去。
冯希终于知道贺流逸到底要攒钱买什么了。她姐姐学过钢琴,她多少也了解一点。那台星海钢琴,再怎么也得8000才能拿下。接近一万了,这笔钱他们谁都拿不出。
冯希看着贺流逸轻柔地触摸琴身,小心翼翼地掀开琴盖,最后按了一下琴键,就仓皇逃离了乐器店。
贺流逸的父亲是教高中物理的,在古城有一座院子收租,母亲则是开了一个钢琴艺术班。他的家境算得上优渥,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事苦过他,连学习对他来说也是一件易事。直到他妈妈去世,在他的生日当天,他妈妈开车回家的路上发生了车祸。他爸一蹶不振,后面教学又遭事故,他们家卖房赔钱,他妈妈的钢琴就是那时候卖掉的。对于那时候刚搬进古城的他们,相比于钢琴,更需要的是学费、两张床、锅碗瓢盆、米面蔬菜。
贺流逸以前很讨厌弹钢琴,因为他妈小时候总对他抱着“钢琴天才”的希望,强迫本身就好动的他安静地坐着弹钢琴,后来发现他实在没那个天赋才放弃。家里的钢琴贺流逸碰都不碰,要他弹一首完整的曲子,他更愿意把两只手砸上去。只有妈妈弹琴的时候,他才会坐在旁边拍手欢呼。
他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讨厌钢琴,直到他再也不能弹钢琴。
他跟着人来到被转卖的乐器店,然后偷偷在门口偷看那架钢琴。他时不时就来,每天提心吊胆地看着店内进出的人,生怕那架钢琴被买走。
终于有一天,店长发现了他,并把他拎进店内。贺流逸鼓足勇气向他诉说了请求:可不可以别卖那架钢琴,等他来买,他马上就会有钱的。
马上、马上,等了一年又一年。他的钱就像是一杯斜着的水,一滴一滴进去,哗啦倒出,他一直都没能存够钱。
有时候他想来摸一摸钢琴,店长立马呵斥他走开,只有交了钱、买了才能摸。
现在他终于摸到了,可是他依旧没有存够钱,以后也不会再抱着要买它的想法了。
这颗糖,他不是不想吃,而是不能吃。他曾经为它付出旷日持久的努力,但终究无法到达目的地。此刻,他放弃了。他很委屈,也很难受。
贺流逸闭着眼睛躺在草坪上,声音弱不可闻,“冯希,我好难过。”
冯希也好难过。贺流逸难过她就难过,贺流逸快乐她也快乐。
她把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贺流逸,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我妈偏心,因为我脾气特别坏,还不聪明,所以她更爱姐姐。所以我姐姐有什么我必须也得有,两个苹果必须分我一个,一个苹果必须分我半个,如果我没有我就会把所有苹果都砸了,谁都别吃。所以姐姐学跳舞我也要学,学画画我也要学,但我都不喜欢,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很努力,但成绩永远追赶不上姐姐。”
“我妈说没偏心,可怎么会没偏心呢?我画了一模一样的画,连我都更喜欢细节画得好的那幅。后来我撒泼打滚把所有兴趣班都退了,我姐也想学我,然后被我妈打了一顿,还又要学钢琴。真好笑。我姐意识到她必须学我一样反抗妈妈,于是开始故意把事情变得糟糕,画奇怪的画、跳舞出错、拉小提琴像锯木头、弹钢琴像是敲钟,连学习成绩都一落千丈。”
“她成功了,停了所有兴趣班,和我愉快地玩了一个学期。”
她声音卡顿,像是机器被按下暂停键。“后来,我们家离婚了。”
“他们问我跟谁走,我不想跟谁走。而我姐已经接受了事实,并迅速地做出了选择,她选择跟妈妈。她跟我说,她跟妈妈走是觉得妈妈能更好地安排她的未来。我姐真的很聪明,她那么小的年级就看穿了我爸。”
“我和她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优秀并且想永远优秀,但我不同,我每次和她一起学习都忍不住看窗外的树发呆,如果可以当一只猴子爬树也很好。”
冯希说这个故事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忍不住开始回忆过往了。钢琴,让她的记忆大门重开,曾经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手心湿润。
第17章 听风
刘仲奇知道李倩谈恋爱的事了。周日晚上和家里人散步,走在街上他看见李倩和一个男生牵手从转角走出,冯希和舒清越跟在两人身后。
冯希也看见他了,迎着他母亲的冷眼,她向他招手打招呼。刘仲奇拉住家人转身离开。
第二天,冯希坐在他座位上堵他。
“起来,坐我座位干嘛?”他笑着让她起身。
冯希觉得不该是这个态度,可又不敢真触他霉头。她尽可能往好的方面想,于是起身讪讪道:“昨天晚上我和你打招呼,你干嘛不理我?”
“是吗?我没看到。”他张口说假话。
冯希怔怔看他几秒,然后忙转身道:“那没事,快上课了,我回我座位上了。”
刘仲奇在故意和冯希拉开距离,他在冷处理他们的友情,这是连赵芸芸也能察觉出的事实。
“他还是生气了。”冯希扯头发。
“怎么可能不生气,不说他喜欢李倩这个事,就单说你们三个人的友情,李倩有了一个秘密,然后你共享了这个秘密,就他被排除在外。而刚好他撞见这个秘密,发现这个秘密在你们那些人里并不算秘密。这换谁都很难受吧。”赵芸芸分析道。
“你现在最好补救你们友情的方法就是去找他把事情说清楚,大家聊开。”
体育课解散,冯希拦住刘仲奇,“我们谈谈吧。”
刘仲奇看了眼她身后不远处的贺流逸和赵芸芸,笑得很礼貌,“没什么好谈的。”
“没谈过怎么知道没什么好谈的?刘仲奇,我想向你解释,我们之间不应该闹成这样。我觉得我们是好朋友,有什么误会都可以聊开。不是吗?”
“好朋友?”他轻笑,然后转头往回走。
他身后的男生看两人争吵早就站得远远的了。
冯希又跑到她面前拦住他,她喘着粗气吼道:“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你是我朋友,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他看着冯希,好一会,点头:“好,给你一个机会。”
两人站在树荫遮蔽的凉亭下,冯希开始解释:“李倩谈恋爱的事,我也是在前两周才知道的,不告诉你是因为她让我别告诉其他人。”
“包括舒清越他们?”他问。
“不是,舒清越他们和周楠是好朋友所以他们知道。”
“所以我们不算好朋友,和你不算,和她也不算,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