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练武,方应看穿的并不厚重,隔着薄薄的布料,楚妍甚至感觉能摸到对方的体温和心跳,她微微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神通侯的好皮囊也曾让他成为不少汴京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他的眼睛,温柔的像是冰雪初消的金明池水,褪去了一切寒冷萧瑟,只为迎接那一道春风。
就是在这种目光下,楚妍却微微叹了口气,“侯爷想让我做什么就直说吧,莫要再试探了。”
她尝试抽回手,却发现方应看握的更紧了些。
方应看笑了一下,松开她,“无事,逗逗你而已。”
“侯爷!”
“本侯可不想明天跟头小毛驴一起上路,你这俩天在府里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还天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楚妍抬手揉揉脸,明显不赞同,“我怎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方应看显然不打算和她细细分析这种问题,只是说道,“等下去账房支一千两银子,你若有什么想带去路上的,就自己买回来,要是钱不够用,让店家记侯府的账就是了。”
“府里的东西已经够用,没什么要单独带的。”楚妍想着和其他人一起收拾好的几个箱子,“也不知道要在雁门关待多久,听说那边就是夏天也不会热到哪里去,入冬又比别的地方早,所以东西带的只多不少。”
“本侯是去监军又不是去游山玩水,你把单子再过一遍,删掉一些。”方应看对于出门带什么东西从来不过问,反正要用到的时候拿不出来就是侍奉的人失职。只是这次到底和平常不同,“此次出行,路上有十六名禁军护卫,还有刑部户部吏部派出来的八名小吏,再加上你我二人,共计二十六人同行,你只需管好本侯和自己就行了。”
楚妍有些吃惊,“彭尖不和侯爷一起?”
要知道彭尖彭护卫可算是侯府第一能干,第一忠心之人,也是自方应看幼时便跟着他。
“他自然有别的事要做。”
楚妍听他这么说,又问道,“那到时候可要让我帮侯爷赶车?”
“你会?”方应看问道。
楚妍摇摇头,“只能试试。”
“自然是由禁军去做,你只消和本侯呆在车里就好。”
方应看乃是代天巡狩,排场自然不会小,从京里出发虽然带的人不多,但到了山西地面,又可以调用当地官府的资源,反正去到雁门关的时候,不会输了阵仗就是。
“我一个婢女和侯爷呆在一起,怕是不合适吧?”楚妍眯着眼,并不太情愿。
“不然你以为本侯为什么带上你?”方应看欺身压在她身前,“自然是用来解闷的。”
“......”
吃过早饭,方应看又进宫去了,雁门监军一事天子颇为重视,不仅要搞出发仪式,还会赐宴施恩,方应看还要和同行之人联络商讨,所以这一天里也是事务繁多。
而楚妍又顺着方应看的意思将行李精简许多,她站在侯爷专用的马车前,只见宽大的车厢被四匹良驹拉着,打开车门,底部的位置被放上了只会在雁门关才用到的衣饰寝具,上面又罩了层木板,铺上厚厚的毯子,车厢两侧的小箱子里则是平时会用到的茶具熏香,文房四宝,方应看的长枪血剑都被仔细的固定在最里面的位置,角落里又单独有一个包袱,装着楚妍的东西。
检查过没有遗落,楚妍又带人仔仔细细的将马车布置了一番,保证在里面不管是坐是卧,都能舒适方便。
忙完这一切已是月至中天,楚妍抬头见那一轮明月,才想起来今天已经是四月十五。
她自去年十月入了侯府,也曾多次站在庭院中,角落里,看着一轮明月发呆。
如今她站在方应看的卧房前,却不知道明天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在侯府里赏月。
“不进去歇着,杵在门口做什么?”方应看穿堂而过,就见楚妍对月发呆,“要是冻着了,明天还怎么出门。”
楚妍见他走过来,闻到他身上的龙涎香混着淡淡的酒气,“侯爷可要醒酒?”
“不过是天子赐的,没喝多少。”方应看解了身上的披风塞到楚妍手里,“你若要赏月,便把这穿上去花园里赏。只是先说好了,要是赏不出来一二风情,本侯可是要罚的。”
“赏月本是风雅之事,被侯爷一说,反成了应制,”楚妍推开房门,引着方应看往屋里走,“莫不是今天天子也让侯爷作诗了?”
“你如此聪明,让本侯赏你点什么才好?”方应看走进内屋,抬手扯了扯外衣,“你曾说你不馋本侯身子,但本侯细细想来,你也没见过才对,不如就赏你服侍本侯一场?”
楚妍理都不想理他,“奴婢还是给您端碗醒酒汤去吧。”
说罢转身就走了出去。
方应看倚着墙边的柜子,沉默的看着楚妍越走越远,他喜欢楚妍这样的聪明人,可太聪明了,又显得不可爱了。
方应看见过许多江湖人,或为名或为利,或为活命或为取人性命,天真娇憨者亦有,这群人各有各的可憎,各有各的可爱,交织在一起,才有了江湖人的气,可楚妍和她们又不一样,涉世未深的姑娘干净的像一张白纸,心中无垢,神色清明,行事风格也是但凭本心,她不惹事,也不怕事,在不知道的时候随风而来,又好像能在不察觉的地方踏月而去。
方应看恨不得在楚妍的身上,在楚妍的心间,在楚妍的脑子里挥毫泼墨,留下只属于他自己的痕迹,他想让楚妍变成他的样子,和他离得越近,就变得和他越像。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觉得自己是完完全全将这个人握在了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方应看对楚妍算是一见钟情吧,毕竟按照套路,他这种置身黑暗的人,对楚妍这种能坚守本心的人没什么抵抗力,何况楚妍是那种受别人一点好处都要尽心尽力还回去的人。不过现在方应看只是还在肤浅的馋她身子,没到谈爱不爱的地步。
第8章
楚妍到底是端了一碗醒酒汤回来,方应看那时候半坐在床上,语气无赖,“本侯醉了,没力气,你过来喂我喝。”
他自是已经梳洗过,平日里高高束起的头发现在散在肩上,贴身的黑色里衣漏出来大片肌肤,隐约还能看到旧年伤疤。
楚妍端着碗,木着一张脸,
方应看笑着去拽她,没拽动。
楚妍用内力把自己钉在地上,稳的连碗里的汤都纹丝不动。
“算了。”方应看自觉无趣,坐起来从她手里拿过碗,把醒酒汤喝了。只是他几次三番被楚妍驳了面子,到底是心里不爽,反手将那白瓷碗甩到一边,碗底遛遛地转了好几圈才停下。
“侯爷,你莫要总是逗我。”楚妍见他比自己还气,顿时觉得此人好不讲理。
“实在是别的女人太不经逗,本侯随便招招手多的犹如过江之鲫,对于你这样难啃的硬骨头,当然是多点兴趣。”
楚妍皮笑肉不笑,“侯爷,你这是太平日子过久了。”
“太平?本侯何来太平,莫要忘了,前几日才有人入府刺杀。”方应看想起来这件事又来了别的气,“到现在还没查出来是谁干的。”
“那此去雁门关的路上,他们会不会再出来找侯爷麻烦?”
“真等你想起来,说不定只能给本侯收尸了,”方应看喜欢楚妍偶尔呆头呆头的样子,他心情又好了,“你以为彭尖他们是去干嘛了。”
楚妍听他另有打算,这才将心放下,只是又说道:“侯爷武艺独步江湖,又深受皇恩,必然会长命百岁,莫要轻易把生死挂在嘴边。”
“你和本侯讲道理的样子,鼓噪的像宫里养的那只八哥。”方应看在这方面对楚妍也是服气的,“年纪比我还小,大道理却这么多,你也想学那些酸腐文人去考科举不成?”
方应看瞧着楚妍因为自己的一席话,眉毛皱的能夹死蜜蜂,他笑着道:“放心,本侯不会轻易死了,毕竟还有人......”他想起大相国寺里那盏灯,说出的话温柔又开心,“毕竟还有人舍不得我。”
楚妍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是绝对赢不了方应看的,干脆打了千,“那奴婢就不打扰侯爷休息了。”拿起碗,转身走了。
方应看知道明日清早便要出门,于是也不再闹她,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子里,又是一夜好梦。
翌日。
十六名禁军护卫早早便到了神通侯府门口,有十二人与同行的八名官吏共乘了五辆马车,又四人单人单骑护卫左右,方应看自大门走出来,众人纷纷与他见礼,一番客套之后,方应看将手中的扇子一收,干净利落的说句,“走!”
一行人这才正式踏上了前往雁门关的直道。
楚妍微微掀开车厢车厢侧面的帘子,随着马车前行,神通侯府离她越来越远,她突然想起有一年李二哥也是这么带着她离开李园,从此便是天各一方。
下意识的,楚妍扭头朝身边的方应看望去,他侧身倚在车厢内的小柜子上,背后还垫着软软的枕头。
“怎么了?”方应看此人何等敏锐,楚妍那些细微的慌乱不安被他看破,他也不安慰,只是随手从柜子的抽屉里拿了把花生递过去,“若是觉得无事可做愧对本侯,就把它们剥了,留着晚上下酒。”
楚妍那点突如其来的彷徨被这把花生冲的连点渣都不剩,她找了个木碟子,开始给方应看剥花生。
这一路确实乏味无趣,出了汴京城,就连行人都少了许多,开始的时候楚妍还有兴致透过窗子看个热闹,到了后来,剥花生剥的更认真了。
帮方应看和楚妍驾车的,正是两名禁军护卫,一行人堪堪路过多个驿站,才下车休息换班。
自前朝以来,朝廷约每二十里设置一个驿站,此去雁门关约有一千三百里,楚妍本以为会在路上走个二十来天,却听方应看昨日从宫里回来提到,天子要求他们每日至少行进三百里,五天之内必须到了雁门关。
所以一路之上,先有四名护卫开道,后面马车跑的飞快,如今不过刚过午时,已经走出很远了。
“侯爷,”楚妍感觉马车慢慢停下来,想着应该是要休息了,便将自己的不解之处说了,“若是着急,天子又何必要你在三天之后出发,若是不急,又要在五日之内赶到,我实在想不明白。”
方应看既然想让楚妍帮他办事,自然也不避讳和她讲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从我收到监军的旨意开始,定然会有人将消息快马加鞭传到雁门关,中间差出来的几日,便是孙将军的态度。”
“原来是这样啊。”
“孙将军此前颇受天子信赖,只是自从他的胞妹,宫里的昭仪娘娘诞下皇子之后,这份信赖就有了疑点,当一个人抱着怀疑的态度看你的时候,你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有问题。”
楚妍沉默半晌,轻声说了一句,“怪没意思的。”
“行了,”方应看感觉马车停了下来,“这些事情自有本侯斡旋,你去找点有意思的吧。”
既有官道馆驿之处,便是少不了热闹,楚妍听到外面吆喝声,兴匆匆的便要下车。
“等下。”方应看喊她。
“嗯?”楚妍身子都探出去一半,回来扭头看他,“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方应看随手扔了个钱袋过来,“怎么?楚女侠打算吃霸王餐了?”
楚妍现在自是身无分文,尴尬的笑了笑,“我陪侯爷外出办事,花侯爷的钱,也是应该的,对吧?”
“很好,”方应看对这个说法很满意,“你已经开始馋本侯的银子了。”
“......”
楚妍头也没回,拿着钱袋下了马车,只是方应看目力极佳,看到了那对微微泛红的耳朵,他当下心情大好,也笑着走了出来。
此处的官驿只是个车马驿,给传信使提供粮草马匹之用,但周边商户百姓依附它形成了一条热闹的商业街,小吃客栈茶馆应有尽有。楚妍想着车里自有从侯府里带来的肉干酱菜,此行不过刚半日,说不定篮子里的馒头都还热着,又想起方应看此人平日里连菜心都要吃最嫩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买些什么。
“你在这儿站了半天都没动,看来是不饿?”方应看走到楚妍身边,“本侯提醒你,晚上落脚的地方可比不上这里。”
“只是不知道侯爷能不能吃得惯,”楚妍瞧着每个摊子都很热闹,只是每个摊子似乎都配不上这位神通侯。
“这有什么?本侯当年在碧血营的时候,虽然没吃过草根树皮,但稀粥咸菜也是日日重复,”他看着楚妍的神色,“怎么?你担心我吃不下?”
楚妍显然是没料到方应看还有这种过去,侯府里的人说起他的时候,自然是朝着英明神武的地方吹捧,吃就要吃山珍海味,怎么能想到自家主子天天啃咸菜?
“行了,这地方本侯来过好几次,前面那家包子和左手边的面条都好吃,你自己选一个吧。”
“那旁边的枣泥糕呢?”楚妍指了指不远的摊子。
“许是新开的,没见过。”方应看瞧她跃跃欲试的样子,“车里不是有从府里带出来的点心?”
“府里的点心,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味道,早都吃过了。”楚妍兴致满满,“侯爷,我去买点尝尝?”
“给本侯做的点心,你都吃过了?”方应看长叹一声,“看来本侯的厨房里,有些人手脚不太干净啊。”
楚妍生怕给以前的伙伴们惹麻烦,急忙解释说,“当然不是!我们吃的都是侯爷剩下的!”
“哦?本侯吃过的?”方应看笑着凑近她,“那我咬一口,你再咬一口,这叫什么?”
“侯爷!”楚妍见他又在作弄自己,也是十分不耐烦,“你想多了!你咬过的我抢不到!都被翠羽她们分了!”
“那你这可是吃醋了?”
“我......”楚妍并不想理他,楚妍只觉得方应看可能比宫里的八哥还聒噪。
方应看瞧着她哑口无言的模样,笑着拉她去摊子前,拿起一块枣泥糕,自己先咬了一口,又朝楚妍递过去,“现在你吃到了。”
楚妍死死闭着嘴,仿佛那块枣泥糕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你看,”方应看朝一旁不敢说话的摊主道,“你做的这个点心她不吃,那你这个摊子可就开不下去了。”
摊主见他过来的时候便知道这个人非富即贵,是万万不敢得罪,是故见方应看钱都没付便吃了东西也不敢吱声,现在又听他这么说,只能哀求的看着楚妍。
楚妍见早就听别人问过价钱,当下摸出铜板付了,又想起方应看恐吓人家,于情于理都该赔,于是又多给了几个。
“你啊,”方应看瞧着她的动作,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真是能把一个铜钱掰成两份花。”
他又将枣泥糕递过去,见楚妍咬了一口,问:“如何?”
楚妍吃着东西不方便,只说道:“是甜的。”
“本侯亲手喂的,当然是甜的。”
楚妍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方应看和枣泥糕到底哪个更噎人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