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业有些失望,但仍旧好脾气地蹲下来,他捡起□□,用它点了点章明奇的额头,“出来混,你这样可不行啊”。
章明奇把头垂得更低,双手握拳放在大腿上,李建业叹了口气看向蝴蝶,然后抬手果断而利索地开了枪。
硝烟味飘进鼻腔里时,章明奇才恍然梦醒一般地转过头去,因为离得近,蝴蝶血喷洒出来,溅了他一身。章明奇收缩的瞳孔里,装着蝴蝶死去的样子,子弹炸开了那张美丽的脸,曼妙身材无力地向后倾倒,纤细的手臂挂在铁链上。目睹一条生命就这样成为枯叶,章明奇觉得太阳穴的青筋在死命跳动,眼前的鲜红不断刺激着神经。
李建业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算了,你还年轻,我帮帮你”。他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些穿着西装的人带着工具走进来打扫房间。他们所有人对此见怪不怪,甚至忽略了章明奇的存在。
这很荒谬,章明奇很难相信,在图安这里居然还会有这样目无王法,只手遮天的存在,他愤怒,因为愤怒而颤抖,终于没忍住发出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她?”
李建业转过头去看章明奇,正对上他那双发亮的双眼,很好,有冲劲,有狠劲。李建业很喜欢章明奇这种小白花模样下的,藏着的凶恶。他重新走回几步,出人意料地耐心回答了章明奇的问题。
“她是来打听‘生意’的人,年轻人,你记住,对于女人,要给她们漂亮衣服,华贵首饰,精美礼品,但是不能让渡权力。从她来到我身边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来,她爱上了一个男人,那是个废物,不能靠自己就只能靠女人来亲近我。所以你看,她为了那样一个男人来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她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就只能糊里糊涂地死去。”
“年轻人,我现在很需要人才来帮我,你似乎有些能力,当然来不来在你,我不会强求,只不过你要考虑清楚。一旦做出选择,就不能走上回头路了,前方是金山和火海,一切都要看自己的造化。”
李建业说完转身离开,身边的服务员毕恭毕敬地为他关上门。过了一会儿,章明奇才摇晃着身体从屋子里走出来,他身上沾满了血,服务员让他从后门离开。面孔重新接触到室外的冷空气时,章明奇的意识才好像清楚起来,刚刚的一切仿若一场噩梦。
——
从酒店离开后的章明奇,常常午夜梦回想起蝴蝶的那张脸,很多时候,她会泪眼朦胧地求他救救她,然而没有,他毫无办法,只能看着她的生命迅速终结。
梦醒时分,章明奇瞪着眼看向天花板,月光照射在身上,他想,他要做些什么。他要去到李建业身边,成为下一个蝴蝶,他要改变命运,让那双恐惧的泪眼重新安息地紧闭起来。
这样决定了的章明奇开始联系李建业,他凭借着可怕的天赋游走在这群人之间,从最小的基层做起,一点点利用警方的信息向上爬,没过多久便让李建业对他刮目相看。
“你叫什么?”李建业问他,章明奇想了想抬眼回答,“叫我蝴蝶吧”。
李建业想起了什么,仰天大笑,他觉得面前的年轻人很有意思,是个可以探查和培养的人才。
就这样,章明奇逐渐得到了李建业的信任,这也意味着他的身份需要做得更干净,更毫无破绽。秦永业在和蒋天等人商量过后,同意了章明奇的申请,于是1989年,发生了一次爆炸案,章明奇的名字就此消失。
李建业身边,多了一位神秘的蝴蝶。
章明奇做这一切的时候,身上都有着某种义无反顾的力量,父母托付给了蒋天和秦永业,他很放心。队内唯一让他有些放下心不下的,反倒是唐明。
这个总跟他凑在一起,帮他撑腰,支持他的男人,仗着比他大几岁,总喜欢揉乱他的发丝,讨论着等下去吃点什么这样简单没有营养的话题。
在这个人人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的工作岗位上,章明奇的存在总是会让人觉得累赘,他不说话,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只有唐明从没觉得他拖后腿,唐明总是耐心地询问他的想法和意见,他总说。
“我们是搭档啊,章明奇,我结婚你要来当伴郎的。”
唐明很喜欢这样说,他真的把章明奇当成了兄弟,所以在1989年,那场‘意外’的任务中,章明奇看着唐明拼死也要钻进火里救他的身影,忽然觉得很遗憾。
他曾经真的思考过要穿什么样的礼服去做伴郎,幻想过那天唐明或许会哭得很惨的样子,然后有些嫌弃的勾起嘴角笑一笑。
他知道,唐明的婚礼,他应该去不了了。
章明奇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那个聪明人,从他选择成为卧底的那天起,他就没有想着能够活着离开。
所以往后的每一天,其实都是他争夺出来的岁月。
章明奇无所畏惧了,他在李建业的身边帮他争夺了一个又一个毒源,打败了一个又一个对手,开始进入到李建业的核心圈层。
从此,图安市地下帮派都知道,李建业身边有了一位新人,很少有人见过他的样子,大家谣传是位菩萨面容,蛇蝎心肠的美人。
真实的名字无人知晓,大家都称其为,‘蝴蝶’。
第28章 “野狗蝴蝶”
1990年,李建业安排蝴蝶出国学习最新技术,顺便引进更多货源渠道。在离开之前,他给蝴蝶介绍了一个人。
章明奇还记得,那天光线有些昏暗,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李建业身后走出来,停在他面前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影子将他完全笼罩。
“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当然是要保护你啦!野狗,介绍一下自己。”
李建业笑眯眯地看向他们,章明奇抬眼去看这位‘野狗’,心想这名号没听说过,不过倒是很别致。
“老板好”,野狗硬朗的五官下没有一丝讨好的态度,他很漠然地伸出手,章明奇握住的时候甚至觉得他才更像老板,“我叫苟也”。
“野草的野?”章明奇下意识就这样问出了口。他发现苟也紧绷的唇角似乎抽动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恢复了自然。
“也许的也,简单。”
章明奇微微眯起眼睛,他觉得面前这个人,似乎有点用。
在这之后,章明奇和苟也一同坐上飞机去往国外。他们需要为李建业寻找更多的毒源信息。章明奇知道李建业的野心很大,他年纪大了,早就不在乎金钱了,相比于富贵,他更渴求权利和地位。
人一旦尝到特权的甜头,就再也顶不住这样巨大的诱惑了。
而为了这样的诱惑,苟也陪着章明奇在外生活了八年,八年的时间里,他名义上保护章明奇,实际上还是在替李建业看管他罢了。
李建业从不相信任何人,但他需要人才,章明奇曾经是很合适的对象,不过等到有天他不再适合的时候,李建业会果断地解决了他。在此之前,他需要一个疯子来做眼睛,苟也,再好不过。
然而李建业忘记了,苟也确实是个疯子,他会因为兴趣给李建业卖命,就会因为兴趣出卖他。
八年光阴,苟也早就习惯了身边这个冷脸冷心的美人,虽然章明奇不愿意这样承认,但是他身上就是具有东方人特有的冷冽气质。在国外的时候,他很是受到追捧。苟也经常拿‘小美人’来恶心他,这样喊了八年,他自己都忘了最开始叫出口的时候,也不过是为了恶趣味罢了。
在国外的的日子里,章明奇兢兢业业地寻找一切能够输入国境内的毒源信息,他没日没夜,任劳任怨地干着,苟也有时候都在怀疑,莫非他是李建业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吗?又不是自己的家业,谁会这么玩命的干活呢?
章明奇一本正经的工作的大多数时光里,苟也总在一旁打扰他。
——
“蝴蝶,都这么多年了,你就告诉我你的真名吧。”
“调查一个人,不是你的工作吗?”
章明奇看着电脑,滑动鼠标的时候,电脑屏幕上的反光会投射在他白皙的面孔上。苟也会一瞬间的晃神,章明奇推着眼镜看过来,他才莫名其妙地躲开视线。
“你的资料都在李老头那,我可查不着,你是他的心肝宝贝儿。”
苟也说着躺倒在章明奇的床上,章明奇很喜欢睡在柔软的地方,所以床垫会随着躺下的身形凹陷。苟也皱着眉,他睡惯了硬板床,躺在这里的时候觉得腰疼。看向章明奇的时候,他想,他上辈子可能是豌豆公主转世……
重新扭回视线,苟也发现床上都是章明奇的味道,他习惯用钢笔,他走到哪里都带着书,细长的指尖连带着周身都一股墨水味。苟也觉得章明奇真矫情,天天看书看电脑的,怪不得会近视眼。
他就不一样了,他视力好得很。
“从我的床上滚下来。”
“不要。”
章明奇扣上电脑屏幕,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靠在椅背上的时候,看着滚来滚去的苟也,平静的内心总会翻腾起一阵烦躁。
他有洁癖,苟也从来都穿着外衣躺上去,章明奇真的很想给他一脚。
忽然苟也从床上坐起来,歪着头看向章明奇,那动作很像一只狗,章明奇想要在他修长的脖子上套个牵引绳,到外面遛一遛……
“蝴蝶,咱们什么时候回国呀?”
“快了,最后这批货源查到就能回去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回去的话,我带你先去玩玩吧,这么多年都没放过假……”
“你自己去吧,我要回图安办点事。”
章明奇站起身脱下外衣,抬手挂在了旁边的木制衣架上,他捏着酸疼的脖颈,拉开了房间门,看向苟也的时候,满脸都写着‘快滚’俩字儿。
苟也‘啧’了一声,缓缓起身,明明自己比章明奇大几岁,怎么每次好像都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他刚刚走出房间,章明奇就要关门,苟也转身抬手拦住了。
章明奇抬眼看过去,因为工作而生出的黑眼圈,在向上看的时候更加明显,苟也觉得很可爱,好像一只愤怒的小熊猫在打工。
“这个月要交的东西还没给我呢,李老头那边催着呢。”
章明奇垂下睫毛,瘪了瘪嘴,苟也看着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
李建业八年前派苟也跟着章明奇,要求他每个月都要发文件,报告章明奇的一举一动。最开始苟也还会乖乖遵照指挥,时间一长,天王老子也不能让他拿起笔来。
所以苟也找了个时间,走进章明奇的房间,把这个任务郑重其事地交给他自己来完成。
苟也不是李建业的人,也不是章明奇的人,他喜欢和他们一起玩,仅此而已,所以随心所欲,从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章明奇很了解他,每次都是叹口气,然后任由他在自己身边,潇洒地快意人生。
——
“你进来吧,我现在写完交给你。”
章明奇重新把门拉开,回到电脑旁,指尖在键盘上迅速的打着字,没一会儿就写好了东西。他抬起头,看见苟也已经躺在自己床上睡着了,沉睡时候的苟也,比平时吊儿郎当,满嘴跑火车的样子成熟很多。
硬朗的五官,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依旧立体明显,章明奇很多时候会感慨一下,他也想要这样荷尔蒙爆棚的脸蛋。
章明奇走过去站在苟也身旁,他凑近苟也的耳旁,呼出的气体温热,让沉睡中的那位,挺巧的睫毛也在微微颤抖。
他声音有些嘶哑,但依旧温柔,真像蝴蝶落进耳朵里一样。他说。
“别装睡!给爷滚出去。”
苟也没忍住舒展开五官,睁着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章明奇,笑得不行,呼出的气体喷在章明奇脸上,他有些无奈的皱着眉。
章明奇准备起身,苟也一把拉住了他纤细的脖颈,月光洒在侧脸,细腻的皮肤上,闪烁的双眼像坠落的星星。苟也发现,他脑后的发丝更加柔软。
苟也问他,“你想回国吗?”
章明奇推开了他的手臂,看着他坐起来才淡然地说。
“我不得不回去。”
“你没有家人,回去干嘛呢?为了钱?女人?还是权力?”
章明奇看着苟也忽然笑出了声音,他轻轻摇着头。
“你不会明白的。”
那晚沾枕就睡的苟也失眠了,他不明白章明奇到底在想着什么。过去的八年里,他搜索不到任何有关的信息,他像孩子一样揣测着章明奇的过去,想象着他的未来,苟也不在乎的人生中,如果加入了章明奇的话,似乎会有趣一些。
蝴蝶和野狗,听上去就很般配。
一墙之隔的章明奇,从床下翻出了一个破旧老式手机,他打开,通过里面没有备注的号码发送了一个消息。
“我将回国,等我联系。”
这条消息跨越山海的距离,传送至秦永业锁在抽屉里的老旧手机中。
这一年是1998年的新春,秦永业和蒋天在阳台上聊着工作上的事情,杨润雨和陈芳年一起讨论着学校里哪个班级的教学质量更好,秦皓阳和蒋雨缪坐在一起看电视,他们睡着了,互相依偎着进入梦乡。
这一年,何铭从监狱里刑满释放,他拎着东西走出铁门,孤零零地朝一个方向走去。这个世界没人欢迎他的到来,何铭便辗转着回到了图安。
他在陈芳年买菜的时候,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钱包,抬起头,她微笑着感谢他的乐于助人。何铭知道陈芳年已经将他忘记了,他看着她身旁的蒋雨缪,心想那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
1998年,章明奇回国,李建业得到消息安排了异常豪华的阵容来为其接风洗尘。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名字叫做‘蝴蝶’的男人已经今昔不同往日了,他在国外的水深火热中度过了八年时光,站在李建业面前,已经褪去了稚嫩,大有一副接班人的气场。
李建业亲热地拉着章明奇的手,花白的胡子随着嘴角上扬而轻轻翘起。
“怎么瘦了这么多?”
“国外的东西吃不习惯。”
“还是图安好吧,走,知道你要回来,我给你准备了好吃的。”
李建业把章明奇按进餐桌主位的旁边,苟也挨着章明奇坐下来。李建业看了看他们,不动声色地盛了一碗汤。李建业转动转盘,到章明奇面前时,他刚要伸手去端,苟也就熟练地端起来放到了章明奇面前。
“看了这几年他把你照顾的很好啊”,李建业调侃着他们。
章明奇浅笑了一下,“您亲自挑选的,一定是最好的”。
“再好,放到你身边,也还是只对你好,哈哈。”
李建业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他知道这几年野狗和蝴蝶是一条心,原本派过去的眼线总是无功而返,这两颗棋子快要跳出棋盘的架势,让他有些厌烦。正愁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召回蝴蝶时,他居然主动回来了。
还带来了全国可输入性毒源,以及新的产品配方和产业线。不管如何,这些年的付出是有回报的,李建业面子上不好直接开撕,只能里子上用话点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