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明白秦队的意思。”
“别装了,你今晚去见了安宁,他现在带着陈阿姨一起消失,你说这一切和你无关?你为什么要靠近蒋雨缪?也是他安排的吗?说话!”
秦皓阳很少这样情绪外露,他的臂膀压在许彦的锁骨处,按出了红红的印记,可许彦依旧没什么反抗的动作,头就随意地贴在墙面上。
他勾起嘴角,看向秦皓阳的目光有些变化。
“放心,他不会伤害陈阿姨的。”
“你说什么?”
许彦推开秦皓阳压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抬手揉了揉有些刺痛的皮肤,“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在想办法治疗陈阿姨,这些年我给他提供器材,提供药品,陈阿姨也在逐渐恢复正常不是吗?”
许彦的声调逐渐提高,他抬眼看向秦皓阳的的时候,白色的眼底竟然红成了一片,拿手指戳着秦皓阳的肩膀,“倒是你,问我为什么靠近蒋雨缪,你是谁啊?你有什么资格这样问我?”
他靠着墙壁的身体向前站直,对上秦皓阳的脸庞,声音压低了许多,语气里满溢着挑衅。
“她都不记得你了,你还巴巴地望着什么?你觉得她还会想起你,去到你身边?醒醒吧,她爱的人早就不是你了。”
秦皓阳的手骤然松开,被拉扯住的衣领上狼狈地留下褶皱。他向后退了一步,胸口好像什么东西堵住了,压迫着呼吸也艰难起来。秦皓阳看向许彦的,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自己和蒋雨缪之间的事情,谁说的?
或许是安宁,不,应该叫他何铭才对。
“你知道安宁就是何铭吗?”
许彦的眼中闪过一丝犹疑,秦皓阳捕捉到了,他于是微微摇着头,看过去的目光中增添了说不清的怜悯。
“你知道何铭,杀了蒋叔叔吗?”
“你在说什么?何铭到底是谁?安宁不是医生吗?这么多年他真的在给陈阿姨治疗啊!”
许彦的睫毛开始颤抖,平滑的眉头逐渐皱起来。他想到很多年前的夜晚,在别墅里,第一次和秦皓阳正面交流的场景。
秦皓阳给他看了那张照片,他其实想起来,那个人不是秦皓阳口中的名字,2010年的晚宴中,这人走到了他的面前,向他伸出手,声音带有某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他说,“我叫安宁”。
许彦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秦皓阳,因为那时他正需要安宁的治疗。
秦皓阳撤退的步伐重新朝着许彦的脚边压过去。
“我之前在陈阿姨身边闻到过一个味道,刚刚在你身上也闻到了,你去过疗养院,见过安宁,然后你们带上陈阿姨去了一个地方,这个味道就是那地方留下的,所以你一定知道他们在哪里。”
许彦向上伸长的脖子一片殷红,他紧张的时候就会如此。和秦皓阳对视的瞳孔已经开始轻微颤动起来,秦皓阳知道,他在犹豫。
终于许彦垂下头,捏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指尖已经麻木。
“恒健大楼顶层的阁楼里,他们在那里。”
许彦话音刚落,秦皓阳就已经奔向了远方,他拿起手机排兵布阵,动作利索不拖泥带水。留在原地的许彦,有些单薄的身体才开始微微颤抖,他咬着牙,唇间因为用力而泛白。
转身,手指搭在门把上,许彦通过面前的玻璃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蒋雨缪,她抬眼看过来,眼尾一抹红。放在门把手上的指尖重新垂到了身侧,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打开这扇门。
蒋雨缪伸手将阻挡拉扯开,一步步走近,她的动作有些迟缓,表情却看不出来情绪。
“你已经想起他来了,对吗?”许彦细密的睫毛垂下,遮挡住他的目光,“从最开始,安宁就说过你和他的事情,其实不用他提醒,我也知道,你喜欢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
蒋雨缪抬着头,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积攒起来的泪水顺着脸颊向下滑落。许彦总算是将目光对上了她的视线,一片朦胧里,她清楚他也湿润了双眼。
“可我就是很奇怪,因为你说,你不喜欢我的钱,你喜欢我”,许彦笑了一下,晶莹的泪珠啪嗒掉落,“从来没有人因为我是我,而喜欢,所以,我想把我最好的一切都给你。”
他低下头,断了线的珍珠便颗颗晶莹地砸落在地上。
“我搞砸了。”
蒋雨缪看着面前弯腰低头的许彦,抬手轻轻抚摸着他柔顺的发顶,她微微闭上双眼,任由泪水在脸颊上迅速滚落,终于吐出一口气,抽了一下鼻子。
“许彦”,她抬起他湿润的下巴,“帮我最后一个忙吧。”
——
图安的大雨还在肆虐侵袭,昏暗的街道上少有人和车辆走动,‘轰——’许彦的汽车以最高时速向恒健大楼驶去,飞溅起的水花四射出去,紧急亮起的灯光照在重新聚合的水面上时,很有梦幻电影的味道。
蒋雨缪坐在副驾驶上,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她依旧没有表情地直视前方,直到冰凉的泪珠碎裂在裸漏的手臂上,她才忽然低头发现,再滚烫的泪水,冷却下来的时间,也不过一掌的距离。
坐在一旁的许彦抿着唇没有说话,他们安静地在暴雨中的夜晚,一同行驶过最后相伴的路程。
车子启动时他们都以为这条路很长,长到在最后总有一个人会败下阵来主动破冰,后来车子停下的时候,他们才发觉,这段路其实挺短的,想象之中的沉默也没有非常艰难。
其实他们早就熟悉了彼此沉默的存在。
“对不起”,许彦在蒋雨缪准备推门离开的前一秒,脱口而出,蒋雨缪没有回头,只是愣了一下,随后下车离开了。
许彦看着她的背影走在雨中,那个关于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他的这件事,忽然间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一段感情走到最后,善良的人总是不敢回头,她只有不停地向前走,才能让分开的彼此,都体体面面的。
“对不起”,许彦轻声呢喃着,他垂下头,为这段感情划上了最后的终止符。
蒋雨缪咬着牙,拖着疼痛的身体走在雨里,向漆黑的大楼走去,忽然外面的警察惊呼了一阵,她扭过头去看,才发现很多人站在楼下,齐齐地向上仰望,似乎在判断什么方位。
蒋雨缪也凑过去仰头向上看,二十几层楼高的大厦上,穿着裙子的女人悬挂在栏杆外面,上面似乎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
睁大的眼睛一瞬间瞳孔收缩,蒋雨缪觉得周围的嘈杂变得异常遥远,对讲机里传来的声音被拉得很长。
“施救队到了第几层……人掉下来啦……”
脑子什么都没想,身体扒开人群仰头朝那个方向跑去,疼痛一瞬间消失,脚步开始轻盈,她的双臂向上张开,伴随着周围的惊呼,那场面忽然让她想到运动会上长跑冠军撞线的景象,竞赛者在过线的那刻瘫在地上喘息,礼花喷洒在身上,会覆盖全身。
蒋雨缪脚下一软,跌倒在坚硬的地面上时,陈芳年刚好从二十几层坠落,她的血溅出来很高,落在了女儿身上。
瘦弱的躯体碰撞上水泥地面时,再美好的样子也会支离破碎。
蒋雨缪抬着头,朝着血肉模糊的地方爬过去,地上的沙砾扎进她手心擦破的伤口中,她几乎是挪动般到了陈芳年身旁。
陈芳年的长发还是那么柔顺,落在地上,浸泡在血液里,光滑细嫩。蒋雨缪先是呆住,随后将头贴过去,她的视线看向那片染上了鲜血的头皮,没有哭,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安静的将脸颊放在已经转凉的皮肤上。
小时候,她总是这样把头靠在陈芳年身上,她的皮肤温热柔软,和清冷的长相截然不同。陈芳年从来不会推开她,指尖会顺着她的头发向下滑,她就在这样一下又一下的抚摸中沉沉睡去。
后来在疗养院,她还是习惯把头靠在陈芳年身上,少数清醒的时刻,陈芳年还是会缓慢地柔顺她的长发,倾听她的诉说,不管好的还是差的,陈芳年的脸上永远挂着淡淡的微笑。
好像在同她说,总会过去的。
再后来祁珩倒台了,蒋雨缪的工作多了起来,生活中也增加了一个许彦,她去看望陈芳年的时间逐渐缩短,即使见了面,也不再这样靠在身边了。
她以为,这样的转变叫做成长。人长大了,就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母亲的孩童了,也就不需要什么都同母亲讲了。
所有人都夸赞她,成熟了,懂事了,越来越有出息了。
就连她自己,也是这样觉得。
可大家都没告诉过蒋雨缪,离别,是没有预兆,也毫无提醒的存在。它会发生在好好的告别之后,也会发生在充满遗憾的下一秒钟。
其实不怪任何人,说出口的道理谁都知道,可记住的人少,忘却的人多。蒋雨缪想,她成了那个忘记的人。
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亲昵地拥抱过母亲了。
周围拥挤的人群朝着这边跑过来,混乱中几只手将她们分离,蒋雨缪的世界在脱离掉陈芳年的那一刻,彻底终止。
陷入黑暗前,她突然开始悔过,答应蒋天的事情,最后也还是没有做到。
说好要照顾陈芳年的人,在时间洪流中,总是把她抛下,独自走向了远方。
——
蒋雨缪的意识从身体里脱离,她睁开眼睛,和汪燃一起坐在天台的外侧,大雨过后的风是寒凉的,吹过长发时,将仅存的一点热气也消散了去。
【你还好吗?】
汪燃坐在一旁低声问着,他看过来的视线有些担心,蒋雨缪侧着脸没有回答,只是看向黑夜中稀疏的星光。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开口,“要是当初,我答应和祁珩在一起,把她接到那个城市,是不是所有人的命运,都会不一样?”
【这个问题,很久以前,你就已经提过了。】
“原来如此。”
原来是因为这样,在回忆起祁珩的那段记忆里,汪燃让她回归身体,重新做出选择,可惜结果惊人地一致。
蒋雨缪垂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她的脸庞,风都不再忍心吹起她最后的尊严。汪燃不再讲话,他陪着蒋雨缪在这里坐了很长的时间。
只有明亮的月知道,曾经多少了深夜无眠,蒋雨缪对着夜空悔恨着曾经的选择,她祈求自己能够再一次回到过去。可无论重来多少次,那个时间那个场景下的人,都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和离别相似的道理,决定人生方向的关键时刻,有时敲锣打鼓让人明晰,有时润物无声,只有多年后的回首,才能发现,原来一切的转变在那一刻就已然开始。
【你就快要醒来了朋友】
汪燃对着星空安静地诉说,【你知道了一切的一切】
蒋雨缪抬起头,月光照亮了脸上湿润的泪痕,她听着汪燃的声音在四处响起。
【该是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你看,分岔路的告示牌出现的时候,前方的路,依旧还是没人能够看清。
只是看不清仍要走下去的,就是漫漫人生路。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小蒋同学是真的喜欢小许同学这个人的
但是感情中,一旦出现了怀疑,其实就已经走不长远了
到最后,爱与不爱不再重要
彼此都知道路已经到了尽头
只能说没有缘分了
当然除了爱情,亲情友情也同样重要,希望所有的小宝贝
都能珍惜爱的人在身边的时刻
享受爱,也给予爱,要拥抱啊姐妹们!!!
第44章 “选择”
夏日清晨的阳光总是清澈透亮的,照在白色的床单上,暖洋洋中透着洁净。床边的百合花上还沾着几颗晶莹的水珠,在一片安静中向下滑落。
水珠碎裂在桌面上时,蒋雨缪卷翘的睫毛忽然颤抖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视线里的光线充沛,和梦中所经历的一切回忆都不同,这里的色彩更加明艳。
病房里面除了她,空无一人。透明的呼吸罩随着气体的温热而笼罩上一层白。
视线四处晃动,蒋雨缪想起来自己在家里面晕倒了,记忆再向前,她的目光黯淡了下来。
陈芳年死后,蒋雨缪从晕厥中被抢救过来,精神状态始终处在一个临界状态,她的记忆完全混乱,有时候觉得自己还在祁珩的掌控之下,有时候又会想着要去疗养院看望母亲。
赵海生从邻市赶回来,陪着蒋雨缪度过了一段时间,2018年,她的状态有所好转,赵海生决定回去处理一下最后的工作,就办理退休。
“小雨缪就交给你们了,多照顾照顾她。”赵海生把钥匙递给了秦皓阳,他选了蒋雨缪状态比较稳定的时间离开,没想到还是出了事。医生说,蒋雨缪在混乱的意识中,将家里的药吃错了,加上长时间没有好好吃饭休息,一时造成的晕厥。
蒋雨缪抬起眼看向天花板,眼神呆呆的,没有任何光彩。
忽然门开了,小推车的车轮在地上利索地转动,蒋雨缪身体没动,视线扫向一旁,戴着口罩的护士走到她的床边。即便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双眸依旧美艳动人。
“没想到,你居然醒了,那就有点麻烦了”,吴心悦从小推车里取出一支药,纤细的针扎进去抽取这里面的液体,她的目光看着那溶液进入到针管中,很是虔诚。
“小时候,阿姨总和我讲,有一位叫蒋天的警察叔叔是个大好人,她说那时我妈刚死,她没钱养我,想要把我丢掉,是蒋叔叔给了她五百块钱,她才坚持下来养我的。”
病房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阵躁动,好像还冒出几声枪响,窗外有警察和救护车的声音,嘈杂的哭喊与房间里的安静格格不入。
吴心悦单手拿着针管看向蒋雨缪,“阿姨一辈子都教我,要学会感激”,她把目光转向正在输液的针管上,将针尖扎了进去,缓慢地推进,“我该怎么感谢你们呢?”
溶液从针头中落下,混入输液里,蒋雨缪的睫毛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眼前的光芒又开始逐渐消失。
“这样悲惨的人生,正是拜你们所赐啊。”
病房门再次被打开,外面的混乱一瞬间响起又迅速被隔离,吴心悦将陷入沉睡的蒋雨缪放在轮椅上,拿衣服遮盖住后,向外快速走去。
——
亮黑色的越野车在高速路上奔驰,扬起地面上的一层尘土。何铭把握着方向盘,他的左眼没有戴眼镜,是一片灰色的瞳仁,中间横着可怖的划痕。
车窗被何铭按下来,窗外的风就肆意野蛮地吹起他的头发,他勾起嘴角笑出声,清秀的面容上布了些皱纹。
蒋雨缪的头靠在椅背上,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微微的摇晃中,她睁开了眼睛,阳光照射进眼底。何铭看见那里闪烁着浅淡的光芒。
“好久不见了,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叫何铭,铭记的铭。”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静,带有让人信服的力量。蒋雨缪看着他的侧脸,恍惚间想起2004年,蒋雨缪第一次被允许去疗养院看望陈芳年的时候,他替她挡下了砸过来的书,声音那么温柔地说着“放心,我会帮你照顾好你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