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一祁身子向后缩了缩,露出些难言之态。
陈南鹤稳了稳情绪,再出口时仍略带哽咽,问出于他而言也极残酷的话:“所以你眼睁睁看着他们霸凌我,对吗?”
尚一祁迎着他的目光,丝毫不退:“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在你哭哭啼啼的时候抱着你,哄你,给你擦干眼泪给你买糖买冰激凌再陪你睡觉吗?你为什么不反击?为什么不狠狠打回去?你是个男人,却让他们当成狗一样溜来溜去的不觉得很窝囊很丢人吗?”
左颖冷不防倒抽一口气,眼睛酸胀,本能的想伸手去支撑旁边的人,却听到更让人心酸的话。
“我没有反击吗?我每次反击,他们只会变本加厉,肆无忌惮。”陈南鹤眸光森冷,字字诛心,“因为他们知道,一个连他父亲都看不上都嫌弃的孩子,一个没人保护没人管的孩子,跟狗没什么区别。”
“本质上,是你在霸凌我。”
“放屁!”尚一祁吼着,砸出去一个茶杯。
陈南鹤躲了一下,脸上仍旧溅了些茶水。
他轻轻擦了下脸,继续说:“包括现在,你无奈之下只能把企业交给我,却非要在我妻子面前,在我最爱的人面前贬损我,侮辱我,来满足你的控制欲和阴暗心理,也是一种霸凌。”
尚一祁瞪着他,暴怒地攻击他:“我真没有看错你,你就是个无能懦弱的人,不堪大用,随便谁都可以把你碾碎,甚至让女人把高跟鞋踩在你脸上,你不配当我的儿子!”
陈南鹤却像丝毫没听见一般,悠哉地站起来,重重舒了口气,晃了晃醉透了的身子,转身推门离开。
他走后,左颖慌忙拭了下眼角,想跟着他出去,可走到茶室门口却停下,转回头,不加犹豫地说:“不是他,是你不配。”
“你们都不配。”
左颖大步出门,却不见陈南鹤的踪影,她找了个电梯按了一层,心急如焚,可下到一楼后却迷了路,看哪里都很陌生。
她随便找个出口跑出去,外面天已经黑了,郊区的夜晚格外凉爽,天空繁星点点,路上游客三三两两地说笑,不远处还传来街头艺人欢快的歌声,可左颖却觉得心底无比荒凉,她自责,愤怒,又夹杂着难以辨别的疼痛。
可举目望去,她倒吸一口气,却找不到那个她此刻唯一在乎的人。
“左颖。”
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温柔的,沉稳的,极其虚伪的,语气中又带着些许得意的。
王樱站在她身后:“你还好吗?”
左颖回身,看着那张漂亮的假惺惺的让她痛苦多年的脸,恍然明白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在茶室里会发生什么,她以退为进,步步为营,如今专门守在这欣赏他们夫妻落荒而逃的败相。
左颖觉得周身血液窜起来,汇聚在喉头,她想咒骂想嘶吼想攻击,可很快,她脑中又凌乱出现陈南鹤刚刚在饭局上投过来的安慰目光,他在茶室里哄着她离开的艰难语气,以及他为了她忍受这一切的模样,忽然明白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她理也没理眼前的女人,转身跑了。
“你去哪?”身后问。
“去找我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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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
左颖在酒店附近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陈南鹤,最后是陈爸爸联系了她,说陈南鹤喝醉了跑到他房间去了,现在已经睡死了推都推不动。左颖上去看了看,看到陈南鹤抱着枕头霸占了大半张床,便只试了试他身上烫不烫有没有在出汗,确定没事后把行李箱拿走,回自己房间了。
第二天她醒的比较晚,起来就给陈爸爸打电话,想跟他们一起去楼下吃早餐,陈爸爸却说他们已经在去青龙峡的路上了。左颖才想起昨天老尚确实安排他们去青龙峡,问怎么没喊她一声,陈爸爸电话里支支吾吾像是在和谁商量着什么,左颖没了耐心,说她自己过去,让他们在景区等她。
虽说青龙峡离雁栖湖不远,左颖打车赶过去时也快中午了,刚下车,远远看见他们正站在景区门口比比划划像是在吵架。陈爸爸看见左颖后招手把她叫过来,瞪了陈南鹤一眼,说他想玩点刺激的,陈南鹤却死活不让,父子俩杵在这掰扯了一个小时了,让左颖拿意见。
左颖忍不住笑,翻了翻景区介绍册跟陈爸爸商量了一会,又考虑到景区下午关门比较早,折中选了三个项目,蹦极速降攀岩那些确实不合适,但可以体验一下青龙峡索道,再逛逛峡谷,最后划船收尾。陈爸爸觉得不错,又问陈南鹤,陈南鹤戴着墨镜的脸瞥到一边。
左颖这才挪出功夫打量一番一夜未见的人,见他高挺鼻子上扣着个大墨镜,险些遮掉一半的脸,头发有少许发蜡痕迹,胡子显然也刮过了,又换了套卡其色的偏古着风的夏季套装,材质松垮却不邋遢,印花也是低调独特,放眼望去整个灰突突的景区就数他最精致最显眼,左颖想起她昨天凭白担心了半宿不说,早晨心急出门连妆都没化,一阵牙痒。
在走向索道入口的路上,左颖故意放慢脚步挪到他旁边,看了眼他衣角:“衣服应该熨一下再穿的,都压皱了。”
“不明显。”他也低头看了眼。
“昨天睡得好吗?”
“还行。”
“去爸房间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喝多了,走错了。”他闷闷地又解释了一句,画蛇添足,“茅台后劲太大,后来就断片了。”
“哦,断片了。”左颖点点头,就等着他这句呢,“断片了还知道提前把行李箱最底下的衣服拿出来第二天穿?真有条理。”
陈南鹤脚步一顿停下,看着前面毛茸茸的后脑勺懊悔自己话多,不知不觉又被她给绕进去了,恨不得把舌头咬断。
因为没打算久留他们只带了一个行李箱,昨天左颖去陈爸爸房间看他后就把行李箱推走了,早晨他也没时间去拿,所以怎么看都是他故意假装断片睡在陈爸爸房间的。
左颖懒得欣赏身后人懊恼的表情,其实她也没计较,甚至理解他为什么躲着她。
她昨晚几乎没怎么睡,翻来覆去回想茶室里发生的一切,将那些残酷的话一遍遍嚼碎了吞下去,直到麻痹了感情,可以做到理智分析,她才明白伤害陈南鹤最深的并不是王樱或者尚智远,而是尚一祁多年的漠视和贬损。
而最无力的是,这一切从陈南鹤出生就已经注定了,他无法改变已经遗传到的基因,无论多努力多出色都注定被他父亲嫌弃和遗弃。
这是不公平的,是很难自洽的,所以为了抵抗这种不公,多年来他都用一种玩世不恭的混账逻辑来自保,这对他来说就仿佛精神上的违禁药一般,听上去消极沮丧上不了台面,却是每分每秒支撑他活下去的根本。
就比如现在,他用光鲜亮丽的外表和漫不经心的态度来遮掩昨晚惨烈的撕扯,好像他只要表现的不在乎,就没有被伤害一样,只要他表现的无坚不摧,就真的强大一样。
一想到此,左颖就更加笃定,她想要他戒掉所有违禁药,远离所有糟糕的环境,这对她更重要。
沉思中他们来到上山索道的入口,青龙峡的索道都是两人座的开放式缆车,他们仨必须分开,没等左颖说什么,陈南鹤直接上了陈爸爸的缆车,说:“爸,你别害怕,我陪你。”
可左颖坐在他们后面的缆车里丝毫没看出来陈爸爸害怕,他甚至中途还回头扯着嗓子兴奋地跟左颖聊天,问她下面的是不是长城?左颖喊着说是。
陈爸爸感叹说这长城在天上看更壮观啊,然后手肘碰了碰陈南鹤让他也看看,陈南鹤却像个蜡像一样一动不动。
下山时陈爸爸就不愿意跟陈南鹤坐一个缆车了,说他没意思。不等左颖邀请,陈爸爸把她也拒绝了:“我自己一个人就行,害怕的不是我。”
没多久左颖就知道陈爸爸为什么这么说了,下山的索道垂直度更大,视野更好却也更险峻,因为缆车行进速度很慢,两个人又坐在相对密闭的空间,左颖便想跟旁边的人搭个话,随口说:“今天天气还挺好哈。”
“嗯。”他紧绷地回应。
左颖有点好奇,心下有了个猜测,故意向后仰头,顺着他墨镜侧面看过去,果然看到墨镜底下那双狭长的凤眼闭得死死的,便抿着唇忍着笑,这时突然听到旁边的人小心翼翼说:“你觉不觉得有点晃?”
左颖猜是因为她身体晃动引起的,说:“没有啊。”说完,又故意晃了晃屁股。
陈南鹤手紧紧握着栏杆:“比上山时候晃啊,咱俩这缆车不会出问题了吧?”
“不会。”
“你怎么确定?”
“你睁开眼睛看看就知道了。”
那张带着墨镜的脸忽然扭过头,左颖猜他此刻应该是睁开眼睛了,大概是看到了她狡猾的笑容,露出一些气急败坏来。
下山后左颖还在安慰他:“哎呀呀,恐高也没什么丢人的。”
陈南鹤走在前面,闷闷的头也不回:“抓紧时间吧,下一个景点去哪?”
他们稍微在景区吃了点东西,而后就去青龙峡峡谷里逛了一大圈,陈南鹤全程板着脸不说话,陈爸爸拿着手机四处拍照,左颖跟在陈南鹤后面,偶尔想去跟他凑个近乎,陈南鹤就大步甩开点距离在前面走马观花。
等他们来到峡谷南部的水上项目区时已经下午了,陈爸爸一看玩的是皮划艇,嫌弃不够刺激,没意思,说他不如去旁边的青龙庙拜一拜。
“那票都买了呀爸。”左颖想劝他。
“你俩划吧。”陈爸爸转头就走,“好好划,划到头给我拍一段瀑布的视频。”
皮划艇有一条专门的水上通道,大部分是平静的湖面,中间有两道转弯,而后进入稍微急一点的水道,到了尽头就能看见青龙峡大坝旁的瀑布。
左颖和陈南鹤都没有玩双人皮划艇的经验,一人一边抱着一副桨坐好,姿势摆的倒是都有模有样,可划起来东倒西歪,在原地转了一圈也没走动,一点默契没有。
陈南鹤急了,指挥左颖听他的安排划桨,左颖照做后皮划艇还是走不动,她便低头从防水袋里拿出手机搜攻略,又指挥陈南鹤用另一种方式划桨,两个人混乱地试了试,好歹船动了起来,游过平静的湖面,可拐到第一个弯处就卡住了,再也动不了。
偏偏已经到了景区要关门的时间,早就不售票了,周围一个划船的游客也没有,工作人员离得也比较远,他们俩坐在皮划艇的一头一尾,卡在狭窄的两座小山峰之间的湖水中,一脸沮丧,像是两个被丢弃在荒岛的倒霉鬼。
陈南鹤先淡淡开口:“给景区打电话求助吧,也不能一直卡在这,我明天还得去开会。”
左颖忽地敏感了下,问:“开什么会?”
陈南鹤隔着墨镜看着她,难辨情绪:“你说呢。”
左颖垂下头,她本想换个轻松的环境跟他戳破这个话题,可眼下也由不得她选了,便直接说:“要不不去了。”
“不行。”陈南鹤反驳,“如果想回去,这个评估组我必须得参加。”
“你不想回去,可以不回去。”
“不要尚飞了?”他反问。
“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不要。”左颖抬头看他,更坚定地补充,“如果你不开心,如果每天都像昨晚那样,就不要回去。”
陈南鹤盯着她不说话了,隔着墨镜看不出神情,左颖一阵不爽:“你能不能把墨镜摘了?”
陈南鹤没动,只是喉结滚了滚。
左颖忽然起身,跪着爬过去,上前一把摘掉陈南鹤的墨镜,露出一双微肿的疲惫的眼睛。陈南鹤猝不及防想躲一下,可一个不稳,身子向一侧栽倒,他本可以按着皮划艇的边缘撑住,却害怕连累她也失去平衡,便放任自己掉进水里。
“陈南鹤?”
左颖看了眼落在水里的人,几乎立刻跳进去,扑向他:“你没事吧?”
陈南鹤急了,扑腾着赶紧去顾她,吼着:“你下来干嘛?”
“怕你出事啊。”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废物吗?喝酒不行,索道不行,难道水我也怕吗?我在海边长大的你忘了吗?”说着,他忽然站直了,“再说这是浅水区!”
水果然才到他齐腰的位置,他抹了一把脸,去抓住左颖的手臂,揽着腰抱起来,想把她抱上船。
左颖被吼了一通也不免激动:“我不是关心你吗?”
陈南鹤把她小心放上去,双手按住皮划艇边缘稳住:“对啊,我是你的摇钱树,聚宝盆,我可不能出事。”
左颖气的推了他一把,陈南鹤站在水中看了眼她,脸色沉了沉,挂着浓重黑眼圈的眼睛眯起,似自嘲一般说:“难不成,是因为你爱我?”
左颖跪坐在船上,身上几乎湿透,一双媚眼立起来瞪着他:“我不知道。”
陈南鹤苦笑,似不意外:“不知道?你还不如说不爱呢。”
“也不是不爱。”她突然认真起来。
陈南鹤觉得她又像之前很多次那样逗他:“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我想过这个问题陈南鹤,我真的不知道。”她坦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
陈南鹤这才意识到她认真了,站在水里看着她。
左颖重重吸了口气,觉得就是现在了,她想试着用坦诚让他戒掉一切违禁药,卸掉所有保护壳,顺着刚才的话茬说:“我承认喜欢你。我知道我喜欢你的脸,喜欢你的身材,你的声音你的手指,我尤其喜欢你喉结下面那道疤,我觉得特别性感。”
陈南鹤一愣一愣的处在震惊中,可左颖彻底不管不顾了,大胆说:“我喜欢跟你做爱,特别喜欢,无论你对我温柔还是对我凶都喜欢。”
陈南鹤想上前一步,左颖伸手挡了一下:“还有,我很在意你。我会因为你被欺负愤怒,会因为你难过心疼,你生病的时候我会担心,你消失了我会焦急,我之前也会为你的一条短信心动,会为你的那些设计骄傲,还有,被你骗的时候会尤其伤心。”
“看到好的景色我想跟你分享,听到好玩的笑话第一个想说给你听,我很开心我弟弟妹妹认可你,我也把你的爸爸当成了亲人。我很少对别人暴露脆弱的,我怕别人笑我软弱好欺负,可是我愿意在你前面哭。”
“可是陈南鹤,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左颖忽然哽咽,眼泪淌下来,“从来没有人教过我什么是爱,在你之前我也没有被爱过,我不知道爱应该是什么样的?怎么判断?有什么标准?我这些算不算?”
“你知道吗我真的去查过,去查爱上一个人的理由会是什么,他们说是因为这个人阳光热情,温柔体贴,情绪稳定,还有什么人品善良……可我怎么看都跟你不沾边。”左颖边说边哭,眼泪噼里啪啦。
陈南鹤上前一步,站在皮划艇边缘,捧起她的脸,认认真真一点点帮她擦眼泪,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所以我爱不爱你,我真的不知道。”
陈南鹤在她眼睛上亲了一下,又说了一遍:“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吗?”她突然抬起哭红的眼睛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