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意一愣,抬头对上楚江夙黝黑的瞳孔,发现他的神情竟是异常认真,小声呢喃道:“知道了……”
楚江夙似不耐烦地深吸口气,别过脸重新看向卧躺床上的舒诺:“明明都是一母所生,你和她怎的就差别这么大。”
舒意沉默地更低下脑袋。
“啧,罢了,等她醒来瞧见你这幅样子又该絮叨我了。”楚江夙微侧过头“老二巡下有功,后天要摆设庆功宴,如果她醒了,你就将此事告知她,不过去与不去都随她的意,不必勉强。”
“既然是二哥的庆功宴,我哪有不去的道理。”
微弱的声音缓缓响起,楚江夙和舒意均是一愣,纷纷转头看去,就见床榻上病危消瘦的人儿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阿诺!”
舒意欣喜地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急忙走到床榻前颤抖地伸出手抚摸她苍白的脸,“感觉怎么样?可还哪里不舒服?你都快昏睡两天一夜可吓死阿姐了知不知道!”
舒诺看着眼眶通红的阿姐,心里温暖又心疼,张张嘴欲安慰两句,可吐出的却是一声:“水……”
“好好,水。”
舒意刚要起身找水,一个刻有小鲤鱼的茶杯就伸到了眼前,她仰头看着抿唇皱眉的楚江夙,迟疑到底该不该拿,然而楚江夙也只是端着,不说话。
“阿姐,我渴。”
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舒意也不管不顾了,伸手搀扶起舒诺靠好,接过楚江夙手里的茶杯,放唇下试试温度觉得刚好,就递给她。
舒诺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了几口,喉咙干涩缓解又低低轻咳几声,说道:“没想到皇叔也能来看我。”
她还以为自静安寺那一次争吵后两人就开始生疏了,毕竟押送傅贵妃时他就没有出面。
“谁担心你,我只不过有要事来告诉你。”
楚江夙冷哼一声扭过头,惹得跟随他身后的贾公公连连抽搐嘴角,是没怎么担心,只不过听见太子殿下昏迷的消息特别魂不守舍而已。
楚江夙瞧见他异样,眯起眼睛:“怎的,本侯说的不对?”
贾公公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侯爷说的都对……都对……”
“嗯哼。”楚江夙满意了,挑起眉用一种‘你瞧,我说的对吧’的眼神看着舒诺。
好幼稚……
舒诺懒得拆穿他抖机灵的小把戏,附和着:“皇叔既然是来传话的,那话传完了就可以回去了。”
楚江夙缓和的神色又冷下来:“我刚来你就赶我。”
舒诺无奈扶额:“不是赶你,是我要休息好才能参加宫宴。”
“你要去?”楚江夙神色变了变,眸光沉寂下来。
“嗯。”舒诺轻声应道“二哥的庆功宴,自是要去。”
楚江夙不说话了,舒诺垂着眸也没看他。
舒意在一旁眸光环视,总感觉他们二人之间似有话要说,却又极其默契地没有捅破那层隔阂。
“你想去那就去吧,万事小心。”
楚江夙撂下这句话便转身走了。
舒诺听得浑身一颤,猛地抬头却也只瞧见一道慵懒的背影,仿佛刚才的黯然只是她一瞬间的错觉。
“阿诺。”舒意不安地摇摇她的手。
舒诺轻声安慰:“没事的阿姐,都走到这一步再回头也没什么意义了。”
而且,
她也不能后悔。
……
二日后。
皇宫里大摆宴席。
二皇子舒纪程巡视南下捕获贪官污吏近三十多名,路过淮西时又解决了东梧桐巷口的中毒事件并抓住一直仗势欺人的县令朱有元,名声一时于民间鹤起。
月色清冷。
一盏盏莲花样式的宫灯悬挂屋檐下,样貌美丽的宫女端着各种珍馐摆到桌面上,舒诺身穿洁白胜雪的华袍站在怀桑树荫下,仰头看着远处那宏伟巍峨的宫殿,沉默地思索着什么。
“今日的排场可算是够大的。”
旁边传来一道随散的声音,舒诺没有侧头,直接回道:“二哥清肃朝堂上下,捉了不少害虫,如此大功,自然要摆的有场面才对。”
舒纪程低低笑两声:“不过大多数人,恐怕都恨不得这大场面消失吧,呵呵。”
“那就不是我该想的了。”舒诺侧头瞟他“傅贵妃已经成功送出去了,这事儿你知道么?”
“知道。”不远处的汉白玉石阶上开始有人群走动,舒纪程静静地负手眺望“多谢五弟慷慨,不计前嫌。”
舒诺忽然冷笑出声:“你倒也别谢这么早,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
“当然,答应五弟的事儿我怎么可能忘。”舒纪程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兴致盎然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能够放弃我母妃这一张底牌就为了祈福,皇叔对你当真是好,你舍得?”
“这跟你没什么关系……”舒诺回过头,目光冰冷“你只需要记着,若是言而无信,你的好母妃就会同孤一起殉葬。”
“五弟还真是敢说呢。”
“你可以试试。”
那淡然的眼眸抬起来对上晦暗的瞳孔,月光洒落将隐藏树荫下的两道斜影拉扯的七零八落。
舒纪程忽地嗤笑一声:“放心好了,本皇子一言九鼎定会说到做到,今儿个这么大的排场,不正好来实现太子殿下的期许么。”
撂下这句话,他直接大跨步地走向那座巍峨的宫殿。
“阿诺。”
一直在身后旁听他们对话的舒意走前几步,微皱起眉,神色里满是担忧。
“别担心阿姐。”舒诺望向那座金碧辉煌的宏伟宫殿,低声细语地呢喃“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只需保护好自己,其余的都不要插手,知道么。”
既然都走到这一步,她就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第72章 吐血
金碧辉煌的大殿早已坐满了人,文武大臣各分两排,身后均是带来的家眷,那高座处皇帝病重因此空虚,仅次一位的腾蛇金椅慵懒倚着红衣似血的男人。
而那下排的左上位,身穿儒雅青衫的青年男人端正地坐在那里,他举起手边的酒杯冲楚江夙微一扬手,楚江夙瞟他一眼扭过头压根不理,他也不恼,端起来一饮而尽。
相爷傅丞,本应禁足相府的人今儿个突然出现这里,那些原以为‘太子必胜’的墙头草大臣顿时又摇晃了心思,纷纷拔着脖子开始观望。
歌舞升平,推杯换盏。
一片和谐热闹的景象谁又知隐藏着怎样的暗潮涌动。
“二殿下到!”
门外传声的小太监尖利着声音高喊。
一袭深紫色的潋滟宽袍犹如夜色涟漪,华丽的玉冠束起他所有的发拢下,舒纪程走到大殿正中,施施然抬手刚要给上位的楚江夙施礼,
就听门外又一声高喊:
“太子殿下到!四公主到!”
勾勒银丝纹边的雅致雪袍逶迤于地,眉目似画,眸光如镜,她身边还跟着一模样有七分相同的清秀少女,舒诺带着舒意施施然上前,似没看见身旁的舒纪程一般,躬身施礼:“见过皇叔。”
楚江夙见此一挑眉。
排列下方的傅丞开口道:“太子殿下,自古有长幼有序,先来后到之说,您怎能抢于二殿下之前先说话。”
“哦?二哥没说话么?”舒诺似才看见舒纪程一般,抬手一伸“二哥,请吧。”
她则领着舒意走到位子上坐下。
气氛有一瞬间凝固。
被拉下面子的傅丞捋胡须的手一顿,却也转瞬恢复正常。
舒纪程挑眉重新向楚江夙施礼,随后落座。
美艳的舞女身披浅薄的粉纱在大殿上来回旋转跳跃,犹如桃花盛开,身姿婀娜,顾盼流转,却出奇地没有吸引住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无论文官武将,都举起杯子打着掩护来观察那最重要的四人神色。
“侯爷!”
歌舞落下,一道强壮的声音果真不负众望地响起,众人期待又好奇地看去,只见一个官袍绣有猛虎的武将双手抱拳。
“什么事?”楚江夙懒散地问道。
猛虎大臣回道:“臣斗胆,想要为二殿下鸣不冤!”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舒诺也难得抬起眼皮子看了看,这个猛虎武将她有点印象,想当初和傅贵妃斗法时,曾见过他一面,思此,她挑起眸看向正对面的舒纪程,而那舒纪程似知道她的疑惑一般,含笑地举起杯。
她心下一惊,
莫不成……要开始了?
“鸣什么不平。”
楚江夙神色蔫蔫的,似对这个话题万分不感兴趣。
猛虎武将双膝跪到地上:“回侯爷,二殿下巡视南下捕获贪官污吏三十余人,又助淮西百姓清除毒素摆脱病魔,这一桩桩一件件二殿下不说,不代表我们这些老臣看不见。”
楚江夙懒散地抬了抬眼皮:“所以呢?”
“所以微臣觉得,二殿下的身份应该更上一层!”
百官再次哗然,舒诺更是震惊,从没见过有谁当场要头衔,而皇子的更上一层就是太子,可他凭什么以为单靠现场强逼就能使楚江夙松口换太子?
楚江夙眯了眯眼睛:“那你觉得,舒纪程应该上到哪一层?”
猛虎武将再次叩首:“封王。”
封……王……
傅丞听见这两字眼底闪过一抹讶异,舒诺也是低头沉思,这大魏王朝确实有封王一说,封了王便会有属于自己的封地和军队,除了每年需要上供交税,和一个小型皇帝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
因距离远和人脉稀疏等等条件,封王的皇子基本上也算告别了真正的皇,不过也不缺乏那些造反成功的,所以那些皇子封王之前,当朝皇帝都会派自己最为得力的肱骨去那里巡视一圈。
不过与其说巡视,但不如说变相的将自己人安插那里,但凡有一丝反常,立马格杀。
舒诺仿佛明白舒纪程要做什么了,她伸手敲打桌面,说道:“二哥想要封王,那孤又岂有不跟随瞧一瞧的道理。”
舒纪程道:“五弟病重,我哪舍得让你劳累,还是皇叔差遣一人吧。”
可他能差遣谁呢?
整个朝堂上楚江夙和丞相傅丞实属互相对立,人脉更是各分一半,如果随意找一个人恐怕活不了多久,除非楚江夙亲自带人前去,又或者自己去。
否则他就要承担放虎归山的风险,这是每个上位者都不喜欢看见的。
舒诺算是想明白了,封王为幌子,要么她这个太子离开巡视封地,要么楚江夙自己前去,无论哪个结果都能脱离眼线,那么身患重病的她随时都可以‘暴毙’,不是么?
她嘴角含起个笑,摇摇手里酒杯轻抿一口。
“差遣?呵……”
坐在高位上的男人突然嗤笑一声,他转动眼眸神色幽幽地落到舒纪程身上:“你凭什么认定,本侯会给你封王?”
舒纪程似有些忧伤:“小侄不辞辛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叔何必如此绝情。”
“若本侯非要绝情呢。”
“唉,那就算了呗。”
嗯……
嗯???
舒诺瞪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地看向舒纪程,
什么算了?
什么叫算了?!
她费那么大气力将傅贵妃搞出来可不是为了他一句‘算了’,说好的助她离开呢,现在这么打脸真的好吗?
或许是她的眸光太过幽怨,舒纪程回视她时无奈地耸耸肩,嘴唇却无声起合——‘剩下的就看你了’。
啥?
舒诺还没明白唇语的意思,胸口突然绞痛,嘴里一口鲜血倏地喷到桌上。
“殿下!”
“阿诺!”
身体倾倒,乱糟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她感觉什么都听不清,只有身体的剧烈疼痛和嘴里的腥甜那么清晰,视线开始模糊混沌仿佛能拉扯出勾魂无常鬼的影子。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先前她会肯定舒纪程能十成十地帮助她,
而不是借此机会,
来要她的命呢……
第73章 舒诺,快要死了
缥缈的白幔帐随着风起又顺着风落。
窗外夜色昏沉,姣好的明月现如今隐藏乌云里,唯有几颗若隐若现的星,悬挂其上。
屋内,烛火悠悠。
那床榻上苍白消瘦的‘少年’眉宇间满是病态,一动不动好似死了一样。
“先生,阿诺她怎么了?”
舒意脸上的泪还没有完全干,她看着一直摸着脉搏沉默不语的老者,心里急得似有一团火。
“唉。”
老胡放下舒诺的手腕,站起身看向她和不远处背对他们的楚江夙,轻轻地摇摇脑袋。
“不是……你摇脑袋是什么意思!”舒意急了上前抓住他的袖摆“你、你不是太医吗,还是医术很高超的那种,你治她,你把她给治好……只要把她治好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啊?”
“公主殿下。”老胡扯下她的手“并非老奴不尽心尽力,只是太子殿下真的……”
“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直沉默的楚江夙突然开口,他声音低哑听不出什么情绪,可老胡心底却是一抖。
“太子殿下体内的毒是原先尚未完全剔除的余毒,若是平常好好时,几幅药几根针下去或许能救过来,可如今殿下的身子骨病弱至极,恐怕还未治好就先已经……”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破,可即便如此就已经很让人绝望了。
屋内再无声音,唯有烛火‘噼啪’一声作响。
舒意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呆滞犹如一汪死潭。
“不可能……”她摇头“这不可能……阿、阿诺说了会带我回江南,要和我一起过平静的日子,她向来说话算数的,绝不可能抛下我,绝不可能……”
老胡听着舒意无意识地呢喃,神色一顿转头望向沉默不语的楚江夙。
雕花门敞开,贾公公手握拂尘走进来,抬头环视一圈屋内死寂一般的安静以及老胡不断暗示的眼色,心下清明来到楚江夙身边缓缓道:“侯爷,太子殿下于宫宴上的饮食里,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不可能!”舒意听后猛地站起。
老胡也气得圆着眼睛瞪他,就不会说两句别的搪塞一下?
贾公公直接无视。
“一点痕迹都没有?”
楚江夙的声音依然听不出喜怒哀乐。
贾公公摇头:“没有。”
“这不可能!”舒意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接站到贾公公面前质疑“若是什么都没有发现,阿诺怎会好端端地吐血,你们到底有没有尽心尽力!”
贾公公瞟她一眼,还是恭敬道:“公主殿下,奴才当真是全部监察一遍,就连那些大臣家眷也搜了身,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