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妃入门,需要以皇城为中心绕上三圈来表示其诚意,又视为昭告天下。
旁侧酒楼上。
黑色的绸缎犹如浓墨,随意地垂下来,楚江夙撑着头,眸光懒散而又嫌弃地看着底下缓缓走过的迎亲队伍,“啧啧,这料子一看就不是蜀南上供的云缎锦,还有那马,白得也不够透亮,根本不足我那段雪的千分之一,堂堂大魏二皇子,娶妃居然才抬来一百二箱聘礼,真是够丢人的。”
下面一行队伍走过去,他已经指指点点不知挑出多少毛病了。
舒诺扶额头疼,上前不轻不重地拍打下他的头顶:“人家成亲,又不是你成亲,挑剔来挑剔去地做什么。”
她掌心下的人轻轻‘哼’一声,随即乖巧地不说话了。
他还不是想引以为戒嘛……
似是有所感应,骏马上的舒纪程抬头望向他们,正巧舒诺低头与他四目相对,两个人的视线相碰在一起没有过多的交流却也知道往后余生势要不死不休。
旁侧的楚江夙见状轻啧一声,他伸出手刚要拉过舒诺回神,忽然间,万里晴朗的天空倏地‘乌云密布’,将底下身穿喜庆红衣的队伍笼罩得密不透风。
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唢呐号子,纷纷无措地仰头望着,街道的左右明明都是阳光普照,唯有他们这一块有‘乌云’,这景象是不是太怪异了些。
舒诺也皱起眉,认真仔细地盯着上空,忽地呢喃出声:“不对,那不是乌云……是乌鸦。”
她这声音一出,似开启了什么机关。
天空盘旋的乌鸦突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直冲下来,叼啄那些飘荡起来的红绸或是迎亲人的衣衫。
“啊啊啊啊!是乌鸦!”
“快跑!乌鸦!是乌鸦!”
……
原本喜庆热闹的队伍霎时乱作一团,街道上看热闹的百姓也纷纷四处逃窜,嘴里不停地喊着‘救命’,那些抬花轿的,吹笛敲鼓的,一个个扔下手里的东西拔腿就往后面跑。
坐下的骏马也受到惊吓,舒纪程拉紧马缰绳保持稳定,右手朝上做个手势,只一瞬间周遭就落下十几个暗卫,寒剑出鞘,挥舞如风,短短几个瞬息那些吱呀乱叫的乌鸦纷纷落到地上没了声息。
傅云漓坐花轿里听外面传来的慌乱,抬起手扯下红盖头,撩开帘子直接走出去,满地的乌鸦残骸让她一愣,抬步走到舒纪程的马匹下,顺着他的视线仰头,看到临站窗边一袭华袍的‘少年’。
她皱眉,下一瞬,一个华美黑袍的男人施施然站到她旁边。
“你可真会挑时候。”舒诺静静与底下那俩人相互对视,声音却是朝旁侧人说道“原本还有机会解释,你这么一站,瞬间拉起仇恨来了。”
“那又怎样。”楚江夙毫不在乎地掸下袍袖“就算你解释,他们也未必会信刚才的事儿不是你搞鬼,本侯在这儿站着,他们至少还得掂量几下。”
“你就扯吧你。”
舒诺轻嗤一声,但心里的紧绷感却也因他的存在而淡化不少,她相信,他会一直站在她身边。
舒纪程收敛神色,低头对傅云漓轻声道:“回花轿里去,新娘子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傅云漓犹豫地想要再说什么,可对上他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就也不说什么了。
那些敲锣打鼓的迎亲人看见乌鸦落地,瑟瑟缩缩地重新拿起唢呐鼓锤继续敲敲打打地往二皇子府走,喜庆热闹的声音再次响起,但经过刚才一番,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微妙。
“走吧。”舒诺看着底下缓缓远去的迎亲队,转过身对旁边的楚江夙说道“估摸时辰,我们也该去观礼了。”
皇子成亲,按理说大魏的皇帝和其母妃都要来参加,可现在皇帝病重,二皇子舒纪程的生母傅贵妃神志不清,谁都不能来参与,而皇后又以身体不好的理由推托,所以舒诺这个太子必须要来观礼,哪怕只是单纯维护下表面上的兄友弟恭。
二皇子府满堂宾客,舒诺站在主位旁边,看着门外的一对新人各拿红绫一端,准备要跨门。
“新娘子跨火盆,日子红红火火,幸福美满!”
舒纪程牵着傅云漓去跨门槛上的那一盆火,火苗并不算大,只稍微冒出一点头,可哪知傅云漓的右脚刚跨过去,那火苗就像着了魔一样突然剧烈燃烧起来。
舒纪程急忙拽过傅云漓,避免她的裙摆被火燃烧,但也就这么一拽,傅云漓脚下的火盆被踢翻一边。
满堂宾客寂静无声。
舒诺更是怅然。
如果说先前遭乌鸦突袭时舒纪程对她只是有所猜忌,那么现在,舒纪程估摸想搞死她的心都有,毕竟他再怎么不喜傅云漓,也不代表能容忍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自己成婚时搞事。
但,她冤啊……
第89章 太子殿下,我怀了你的孩子……
舒诺摇头低叹,瞥过眼瞧见端坐宾客席上的楚江夙正有些幸灾乐祸地挑眉看她。
看看看,看什么看,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不好过他也脱不了干系。
对面那双新婚人早已调整好状态,重新往前走,但宾客席上的众人早已不是单纯的观礼状态,一个个目露精光或许意味深长,尤其是丞相傅丞,更是神色阴沉地盯着她。
舒诺倍感无辜。
舒纪程和傅云漓于喜堂前站定,大红色的绸缎映衬着他们更宛若一对璧人。
站在旁边的礼官背脊挺直,高声呼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看着神色平淡得仿佛刚才所有事都没发生一样的舒纪程和傅云漓,舒诺心里不禁有几分佩服,然而在礼官高喊‘送入洞房’,舒纪程与她擦肩而过时,那双深沉似海的眼睛却又让她抖了一下。
摁……
她收回刚才的那几分佩服。
觥筹交错,文武百官端起酒杯纷纷围绕舒纪程身边,说着调笑话,均是一幅不将他灌醉誓不罢休的架势。
然而只有一桌,与他们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你怎不去陪酒?”楚江夙剥着盘子里的花生。
“皇叔不也没去?”舒诺从他手心抓颗花生粒放嘴里。
楚江夙将花生放到小碟子里,推到她面前:“你知道的,我不善酒。”
舒诺也不客气,拿起就吃:“你也知道的,我不喜酒。”
随后,两个人均不说话了,一剥一吃,倒也挺和谐。
“太子殿下……”
一道清脆犹如黄鹂般的声音响起。
舒诺恍惚觉得耳熟,转头看去就见粉纱薄裙的傅笙儿似欣喜似哀怨地望着她。
她一愣,自从上次说了绝不可能的话,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过傅笙儿了,眼前的少女瘦瘦小小,神色似也有些萎靡,薄唇缺少些血色,哪还有先前刚认识她时那股懵懂的热忱劲儿。
“你……”
她浅浅吐出一个字,右手就猛地被人牢牢拽住,舒诺诧异转头,就见楚江夙阴晴不定的神色。
“殿下。”傅笙儿似没有看见楚江夙落到身上那充满警惕不满地视线,上前再走几步,温软道“好久不见。”
“嗯,许久不见。”
舒诺站起来,对于这个有些天真的姑娘,她心里还是有些好感的。
傅笙儿张张嘴似想要说些什么,但转头看了看满堂的大红绸缎又将嘴边的话咽下去,从袖里拿出方帕子小心地递过去:“我想,送给殿下这个……”
浅白的帕子干净整洁,上有相互缠绕的并蒂莲花,绣工说不上有多么精致,可依着那一针一线足以看出娟绣者有多么用心。
舒诺静静看着没有说话,傅笙儿也垂下眼眸继续道:“这是我学来后自己绣的,一直想交给殿下,绣工确实有些粗糙比不上……可我也真心希望殿下能收下。”
她说的有些含糊不清,但这样的绣工手法由谁教的即使不挑明,舒诺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深深叹一口气,伸手拿那方帕子:“那就,多谢你了。”
指尖缓缓伸出刚触碰上绣帕,就见傅笙儿突然一个前扑紧紧扑到她的怀里。
“殿下!臣女想清楚了,臣女愿意随殿下一生一世只侍奉殿下一个人!”
傅笙儿的声音很大,抱着舒诺的力道更大。
天知道她当初被舒诺拒绝的时候有多伤心无助,只感觉全世界都崩塌了一般,不过没关系,她傅笙儿天生就是要与命运斗,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东西或者人。
她喜欢舒诺,真的真的很喜欢舒诺。
所以才要赌一次……
只要能站在她身边,哪怕只是个婢子她都心甘情愿!
想到这儿,傅笙儿抱着舒诺的手更紧了。
“放肆!”
旁边的楚江夙早就按捺不住了,他神色阴狠地去扯傅笙儿的衣领子,将她狠狠地扔到地上。
这边声音闹得很大,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舒诺抬起手压了压胸部,眼眸一瞬不瞬地紧盯傅笙儿的神色,幸好这些天事情繁多,她没有摘下束胸绷带,但刚才傅笙儿抱的那么近,那么紧,她很难确定她有没有察觉什么……
“怎么了?”
穿着喜袍的舒纪程走过来,身后跟着面色不大好看的傅丞。
“二殿下。”傅笙儿撑起身子咳嗽两声,转头跪到地上目光悲切道“臣女也不知道怎么了,哪里得罪了侯爷,竟总是想方设法拆开我和太子殿下,我……咳咳咳。”
说的是事实,但听到耳朵里总有一层暧昧的意思。
舒纪程侧头瞧瞧楚江夙,只见他神色阴沉眸光如刀刃一般直直射到傅笙儿身上,再看看舒诺,倒是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若非要说的话……竟是有一些松口气的意味。
“五弟?”舒纪程寻问“怎么回事?”
舒诺摇摇头,只看着傅笙儿。
“殿下……”傅笙儿颤巍巍抬起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泪眼婆娑地凝视着她“我怀了你的孩子……”
所有人不可思议地瞅着她,舒诺更是嘴角抽了。
她居然能让一个姑娘怀孕,她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舒诺瞟一眼旁边的楚江夙,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五颜六色表情更是丰富到不行,仿佛怀孕的不是傅笙儿,而是他一样。
算了,指望不上。
“二小姐,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
舒纪程似乎来了兴致,开口说道。
“我没有……”傅笙儿的眼泪‘滴答滴答’往下落,抬起头看向舒诺,眼底透出某种渴望和哀求“殿下,您还记得那天夜晚吗,您喝酒喝醉了,是臣女扶您回的房间啊殿下!”
别说哪天夜晚了,
就是她啥时候喝醉酒了她都不知道。
舒诺沉默没有说话。
傅笙儿趁机膝行两步跪到她面前含着哭声道:“殿下,您忘了吗?就算您忘了那夜的事,也不该忘记公主殿下的期望啊。”
“我阿姐的……期望?”
舒诺重复一遍,终究是皱起了眉。
第90章 你很闲吗?
“是的……”傅笙儿低下头不看眼前温雅高挑的少年,小声自语道“先前……与四公主交往频繁,她总说希望殿下能够开开心心,娶妻生子过上平淡安稳的生活,也曾暗示过我要不要追随殿下。”
说此,她悄摸地抬头望了舒诺一眼,见她神色没什么起伏,便壮着胆子继续道:“那时我羞涩,没有应下,但是现在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瞒着太子殿下了。殿下,臣女对您当真一心一意,您就算不看在臣女和肚子里孩子的份上,您也要看看四殿下的期盼啊殿下!”
“闭嘴!”旁边的傅丞忍无可忍,怒斥道“你一姑娘家家怎可说如此不知廉耻的话!”
“爹!”傅笙儿眼眶含泪也高喊一声“您为了让大姐姐嫁给她心仪之人做了那么多,为什么就不能允许我寻找如意郎君,我也是您的女儿,您不能厚此薄彼啊!”
“你……”
傅丞已经气得脸色发青,舒纪程不知想起什么,眸色也显得阴沉。
众宾客面面相觑,无一不震惊且又幸灾乐祸。
舒诺静静看着跪在脚边低着头抽泣的少女,她的身体一颤一颤的,也不知是冷还是紧张,手指攥紧衣衫袍袖,似惴惴不安什么。
不过也是,将自己的清誉、名声、甚至后半生的前途命运都赌到了现在,一旦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孤不记得阿姐有提出什么娶妻之事。”
舒诺平静地说出果真见傅笙儿身形有一瞬间僵硬,却也很快缓和下来,而旁边的楚江夙和舒纪程纷纷侧头神色莫测地看着她。
“殿下不知吗?”傅笙儿懦懦抬头,眼神流露出一丝疑惑“难道四公主没和殿下说这样的事吗?”
她恰到好处的单纯茫然让在场众人偏信了几分,看向舒诺的眼神带上了渣男始乱终弃的鄙夷。
舒诺扬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很想高吼一句‘我没有始乱终弃!’,哦不对,应该是‘我不是渣男!’。
她压下心底的狂吼,平淡地掸下袍袖,施施然道:“是吗,那你可能有所不知,我阿姐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离开汴京,她又怎么会想让我找个贵族女子结亲呢?”
傅笙儿身形猛地一僵,似没想到眼里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竟会将她一直往死路上逼,她真的没有看见她的心吗?
她带有求助地看向傅丞,而旁边的傅丞见此也皱起眉,先不论现在大女儿傅云漓的大婚,就是傅笙儿未婚先育这一事情,不管真假都足以成为汴京谈论的笑柄,若是再加上太子拒之……
他阴沉地深吸口气,那将成为他傅丞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笑柄,视线转过落到傅笙儿扯出抹冷笑,可真是他的好女儿!
“太子殿下……”
“不过。”
傅丞刚开口,舒诺就紧接着话继续往下说,她徐徐走到傅笙儿面前,弯下腰伸出手缓缓将她搀起:“你这‘肚里孩子’孤倒是想详细问问,二小姐借一步说话?”
这突来的反转又是令众人一愣,楚江夙的神色更是变得阴狠深沉,目光如刀,但却没有出手拦阻她。
修长的手指在橘红暖光下闪烁出如羊脂玉般浅白的淡淡光晕,搀扶到手臂上力道轻柔而又稳重,傅笙儿看着对她含笑的容颜,渐渐有些痴了,不知不觉被她拉起,拽到身边。
“五弟。”舒纪程突然高喊一句,制止她们转身要走的步伐“有什么事儿不妨在这儿说,这里人多,还能帮你参谋一二。”
“不用了。”舒诺偏头瞧一眼天色“再过一会儿二哥就该回房陪新娘子了,哪能把闲心放到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上。”
况且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就是想人多闹大,好让她丢人现眼。
“五弟这么说可就寒了为兄的心,我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