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周兄情况如何?”
闻言,老大夫摸着白花胡子摇头,“毒素已蔓延,我虽及时替他解了毒,但到底伤了根本,如今他双目失明,只怕是医治不好了。”
“就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了?”温昱庭问。
老大夫眯起双眼,“老夫我是没有办法了,不过有一人可以。”
“谁?”
只要有一丝希望,天涯海角,黄泉碧落,不管是谁,他也要将人找来,给周晖治疗眼睛。
“老夫也未曾见过,只传闻三年前,江湖上曾出现过一神医,能医白骨药死人,医术出神入化,小侯爷您若能找到此人,周公子的眼睛便还能有救。”
温昱庭:“那我应当去何处寻找此人?”
“听闻前不久她曾出现在湘州城,只不过此人脾气古怪,所救之人皆凭自己心意,小侯爷若想请她来为周公子治疗,还得费一番苦心。”
“无碍。”只要能治好周晖眼睛,便是让他三顾茅庐,他也放得下身段。
只不过他们谁也没有见过此人,又如何确定所找之人便是那位医术精湛的神医?
温昱庭这样想着,也这样问出了口。
老大夫一摸胡子,告诉他。
“听闻那位神医素喜红衣,腰间挂着块刻有医字的木牌,寡言少语,难以接近。”
听完他的描述,温昱庭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人脸来。
“红缨。”他断言。
匆忙向老大夫行了个礼,转身便向外走去。
刚出院门,便与迎面而来的拂袖撞了个满怀。
拂袖吓了一跳,连忙下跪求饶。
“拂袖该死,不慎冲撞了小侯爷,还请小侯爷责罚。”
“拂袖你快起来。”温昱庭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你可有见到红缨姑娘?”
“红缨姑娘?”拂袖反问,片刻反应过来,回答道:“红缨姑娘三日前便离开了县衙。”
“那你可知她去哪了?”
闻言,拂袖摇摇头,“不知。”
话落,就见温昱庭身形不稳地后退一步,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见他如此神情,拂袖误以为是周疏出了什么事。
当即红着眼眶问:“小侯爷,可是公子的病情又加重了?”
“不是,你别乱想。”温昱庭安慰她。
周晖中毒的事情只有当时在场的几个士兵,以及他和秋旻知晓。
所以拂袖以为他要找红缨,是为了给周疏治病。
此刻又见他遮遮掩掩的态度,心下更是确定,方才他那般快的否认,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温昱庭急着要去找红缨,并没察觉到她有任何不对。
与她分开,又迅速召集了人手,去寻找红缨的下落。
而拂袖在他离开后,换了身衣服,趁着众人尚未察觉,偷偷前往疫人坊。
疫人坊内,周疏听闻周晖双目失明的消息,急火攻心,差点晕倒过去。
好在阿贵及时扶住了她。
“周大人,你要多保重身体。”
“本官无碍,阿贵,今日之事多谢你了,你先下去吧。”
“是。”阿贵离开了。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周疏心绪不宁地坐在凳子上,一双葱根般纤细修长的手指紧紧绞在一块。
“兄长……”她痛苦地呢喃。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
“你们别拦着我,我是周大人的贴身婢女,我要见周大人。”
第三十七章 风起
听见外面吵闹的动静,周疏敛下面上的悲伤,缓缓纾出一口气,提高音量。
“外面何事喧哗?”
守在门外的小兵听见她问话,刚要回答,拂袖便哽咽着声音喊道:“公子,是我,拂袖。”
“拂袖?你怎么来了?”莫非是兄长又出了什么事?
周晖心下一紧,挥退拦着拂袖的小兵,让人把她放进来。
拂袖红着眼眶,提心吊胆地走进房间,生怕看到的是一幅周疏病入膏肓的画面。
进入房间后,见她好端端地坐在软塌上,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眼泪也应声而下。
“公子……”
“好端端的哭什么?”
拂袖止住哭,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又咧开一个笑容。
“见到公子无事,拂袖太高兴了。”
见她又哭又笑的,周疏好笑又心疼。
冲她指了指不远处架子上的水盆,“都哭成个大花脸了,去洗把脸,再过来陪我好好说会话。”
“哎。”拂袖哎了声,洗了把脸回来,站到软塌旁。
先是仔细打量了下周疏的脸色,见她面色虽苍白,但并无病重的迹象,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转身,又把带来的包袱取下来,打开,放到她跟前。
“公子,这是我给你带的几件厚衣裳,还有一些你吃药时喜欢的梅子点心。”
周疏望着那个包袱,面色平淡地点了点头。
“这些东西先放一边,拂袖,我有话要问你。”
一想到周晖如今双目失明,她就一阵揪心,藏在袖子下的手,用力捏紧。
深呼吸一口。
“拂袖,你出门前,可有见到兄长?昨夜那般凶险,我听闻他受了伤,还中了毒,如今情况如何?可苏醒了过来?”
每问一个字,她的心就多滴一滴血。
拂袖对周晖受伤中毒一事一无所知,被她发问,只得老实回答。
“公子,拂袖自昨夜到今晨一直未见大公子,也不曾听闻大公子受伤之事。”
话落,就遭到周疏的厉声叱责。
“拂袖,不可欺瞒于我,昨夜县衙之事我已尽数知晓,兄长受伤中毒之事我也有耳闻,如今我只想知道他情况如何,若你再有欺瞒,当心责罚。”
“拂袖不敢。”
闻言,拂袖当即对她表忠心,“拂袖对公子忠心耿耿,绝不敢有所欺瞒。”
“拂袖确未曾听闻大公子受伤一事,若公子不信,拂袖可发毒誓,若有半句虚言,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举起三根手指发誓。
见她如此信誓旦旦,周疏叹息一声,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拂袖,并非我不信你,只是现下兄长情况不明,我不免担忧。”
“拂袖明白。”拂袖点点头,对她方才对自己疾言厉色之事,并未放在心上。
只说:“待拂袖回去便找人问明大公子情况,待有了结果,便来告知公子。”
如此,最好。
周疏点点头,“好拂袖,辛苦你了。”
“不辛苦,这是拂袖应该做的。”
问完周晖情况,周疏又想起来问她她突然来此的目的。
“对了拂袖,你今日为何会突然来此?”
拂袖吸了吸鼻子,实话实说。
“出门前,小侯爷甚是焦急地询问我知不知道红缨姑娘去了何处,我以为是公子你出了什么事,不放心,便想着来疫人坊看望公子。”
“拂袖,你有心了。”被她中心所感,周疏语气放柔了些。
拂袖摇头,拿眼小心觑她。
张了张嘴,几次想和她说什么,但最终仍是什么话也没说。
感受到她频频朝自己投过来的视线,“想说什么便说。”
“公子,拂袖是想说,小侯爷那般急切地想找红缨姑娘,是不是……”请她为大公子治病?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
但周疏已明白了她的未言之意。
温昱庭找红缨,是为了请她给兄长看眼睛。
那般急切,想来兄长的伤确实很重。
周疏的心沉了又沉,却不得不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强撑着送走了拂袖,只剩下她一个人后,垂头丧气地坐在软塌之上。
思索良久,提笔写下一封信,命小兵送往县衙,交到温昱庭手上。
温昱庭刚收到属下花月送来的密信,还没来得及展开看,就听外面小兵禀告,说周疏派人送了封信过来。
“小侯爷,周大人命人送了封信给您。”
“拿进来。”将密信塞进怀里,温昱庭沉声道。
小兵应声而入,恭恭敬敬地地上手信。
温昱庭伸手接过,展开来。
小侯爷,见字如面。
长辞已听闻吾兄受伤一事,深感痛心,如今木已成舟,往事不可追,长辞此举并非是想向小侯爷兴师问罪,实则现下危机重重,吾兄又遭歹人暗算,双目失明,实乃屋漏偏逢连夜雨,灾厄独寻苦难人。
群狼环伺,虎视眈眈,你我计划不可再拖。
今夜便是最佳时机。
届时,长辞会自行服下毒药,口吐鲜血,与瘟疫症状一般无二。
到那时,还请小侯爷将长辞不慎染病,已病入膏肓一事散播出去,并命人四处寻找名医。
红缨既故意接近于我,想来她背后之人另有目的,断不会眼睁睁看着长辞丧命。
只等红缨出现,兄长双目便也有救。
长辞一番拳拳报国之心,纵然身死亦不悔,但我兄长自幼习武,空有满身抱负却无用武之地。
长辞不忍看他满心期望落空,碌碌无为度此终生。
望小侯爷暂且将吾兄双目失明一事瞒下,待日后寻到红缨再做打算。
温昱庭将信件从头至尾看完,另起纸笔写下一句:已阅,宽心。
写完又觉得语气略微生硬。
将那张纸揉成一团,重新提笔写道:周大人之想亦是本侯之想,只待今日事成,一切尘埃落定,周大人可早日与兄长团聚,湘州城百姓亦可早日归家。
写完,将纸折好,放进信封里交到来送信的小兵手上。
“将这封信交于周大人。”
“是,小侯爷。”
待小兵拿着信出去后,温昱庭又命人去请了王友贤过来,和他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昨夜王友贤带人追击赵之敬无果,他心中郁闷不得解,觉得无颜面对温昱庭。
后又得知周晖以一敌五,遭歹人暗算,致双目失明,心中就越发不是滋味。
故此刻面对着温昱庭,一向粗枝大叶的人,也难得地羞着脸。
“小侯爷,不知您唤本将前来有何要事?”
第三十八章 鞭刑
“王将军,本侯确有要事和你商议。”
温昱庭将周疏送来的书信递到王友贤手上,王友贤接过来看完,皱着眉,不解地望着他。
“小侯爷,周大人这是何意?难道他并未感染瘟疫?”
“嗯。”温昱庭点点头。
周疏确实未曾感染瘟疫。
之所以他会突然晕倒,甚至是口吐鲜血,那不过是服用了药物所致。
而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红缨背后之人放松警惕。
但他和周疏还是小瞧了那背后之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反倒让他将张茂安给救了去。
王友贤被温昱庭的话,听得云里雾里,最后将周疏送来的那封书信往桌上重重一拍。
“小侯爷,本将军就是个粗人,玩不明白那些谋划算计,听你之言,这些事是你和周大人一早就计划好的?那是否周大公子中毒受伤,也在你们的算计之内?”
他问得十分直白。
从昨夜到今日,因着周晖受伤中毒的事,他心中无比愧疚。
可现在温昱庭却告诉他,这些事都在他和周疏的计划之内。
他们是什么意思?
把所有人瞒在鼓里,耍得团团转,很好玩吗?
王友贤心中气愤不已,对温昱庭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加重,连带着对此刻正在疫人坊内装病的周疏,也心存不满。
但到底大是大非之前,他并没有耍性子,撂担子不干。
而是对温昱庭道:“小侯爷,此事过后,本将军需要您和周大人一个解释。”
“还有周大公子。”
说完,也不待温昱庭作何反应,大力地推开门,走了。
他走路带风,那两扇门被他用力推开,此刻在风中摇摇欲坠。
看来他是真的动怒了。
温昱庭心里为周疏捏了把汗。
另一边,某处普通宅院里。
红缨躺在床上养伤,心中却放心不下还在疫人坊内的周疏。
她虽生气他将拂袖当做物品一般送给温昱庭,但心仍不受控制地为他担忧。
颤抖着手指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玉瓷瓶,目光眷念地落在那瓷瓶之上,出神。
正当她神游之际,屋外突然传来丫鬟通禀的声音。
“红缨,主人找你,要你即刻前去前厅见他。”
那道声音说罢,便再没了动静,想来是已经离开了。
红缨敛下思绪,面色凝重地握紧那个瓷瓶,随后将它小心翼翼地收好,挣扎着从床榻上下来。
步履艰难地往前厅走去。
这处宅院从外看似普通,但内里却另有乾坤。
若是精通八卦之术的高人来看到,定能发现这是一处以阴阳五行,八卦之术为结构而成的宅子。
不明所以的人来到此,还没找到出去的路,就被院子里所设置的机关重创而死了。
红缨屏气凝神,小心翼翼迈过重重机关设计,来到前厅。
前厅里,一席白衣的萧元朗,长身玉立,正襟危坐于堂前。
红缨拖着重伤的躯体过来,见着他规规矩矩地行礼。
“拜见主人。”
萧元朗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盯着她因活动太久,额头沁出的冷汗,似笑非笑。
他没有说话。
红缨就不敢起身,咬着牙,挺直脊背跪在地上。
直到她实在撑不住,后背上刚好转的伤口裂开来,鲜血氤氲而出,浸湿了衣衫。
因失血过多,她嘴唇逐渐变得苍白,不停地哆嗦着。
眼神迷离,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这时,萧元朗好似看够了她苦苦强撑挣扎的戏码,索然无味地握着扇子,在手掌心轻轻地敲了敲。
“起来吧。”他施舍般地开口。
“谢主人。”
红缨虚弱极了,获得赦免,又给他磕了个头,这才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还不待她站稳身形,上方的男人又玩味似的勾着唇,“红缨,本王有一要事,要请你帮忙。”
红缨咬牙忍耐着后背撕裂的伤口,吐出一口气,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道:“主人的吩咐,红缨不敢推迟。”
“呵,不愧是本王亲自选中的人。”萧元朗把玩着扇子,笑着开口。
“你便在这堂前跪够两个时辰吧,两个时辰后,我会再让云影过来,对你执以鞭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