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里提醒过,需要自己带床单被套, 被芯这边会提供,可尤音一看那被用过无数次的被芯, 眉皱得深深。
同宿舍的康妙妙也抱怨了两句,“知道艰苦, 没想到这么艰苦。”
尤音叹了声,是啊, 老师早说过条件不好,她们没什么好抱怨的。
好在明天休整一天,今晚先凑合凑合,明天看看能不能出去买一套。
整理行李整理到一半,席庭越打过来电话,尤音找了无线耳机,接通,那边问:“到了?”
“刚到。”
“怎么样?”
尤音正从铁架床缝里打扫出一团头发,精致的眉皱在一起,“......不太好。”
“怎么了?条件不好?”
“嗯......”
席庭越轻声笑,尤音听着那愉悦笑声都能想象他那张欠揍的脸,她狠声:“没事挂了。”
“音音,我劝过你不要去,你自己坚持,现在要承担自己做的决定的后果。”
“知道知道,我又没说放弃。”真没想到隔离一千多公里还能听见他的说教,“你别看不起人。”
“没看不起你,今晚先就将一下,明天再说。”
只能这样了。
电话挂断,康妙妙问:“男朋友啊?”
尤音是她们专业最漂亮那一个,听说家里也有钱,自己又是个大漫画家,追的人很多,倒是没听说谁追上了,她自然好奇。
尤音抿了抿唇,说不是。
康妙妙听懂,“那就是暧昧对象?”
尤音一怔,自己先愣半天,愣完到底没敢接这个话,继续收拾。
是比暧昧对象还要暧昧的对象。
她没用这里的被芯,先铺上床单,床板太硬,被套也一起垫着,来之前有准备两件厚衣服,今晚只能先用衣服当被子对付过去。
第二天起床,洗漱好出门,终于看见昨晚没能见到的小学全貌。
三栋四层小楼,旁边几间矮平房,再加上她们这栋三层的宿舍,是这所小学所有建筑。
正中是个操场,有升旗台,旁边一个篮球场,四张乒乓球桌,是这所小学所有运动场所。
大多乡下小学的缩影,已经比以前好太多,孩子们有地可玩,有屋子可以念书。
今天周日,一群人在平房里的简易食堂用早餐,其实也就一个馒头,一碗白粥和几根榨菜。
领队周老师和她们聊天,“听说学校昨天收了笔匿名捐款,五十万,不多,但对于咱们这个学校来说已经是笔巨款。”
有人感慨:“挺好的,希望这种爱心人士多一些。”
周老师:“我听校长说,人家指定这笔捐款用来改善咱们支教老师的住宿条件,还有学生的课本文具,就是可惜了,我们估计享不上这个福,下一批同学应该能住上新屋子。”
尤音闻言呆住,舀粥喝的动作慢下来。
突然捐的五十万,还指定改造宿舍,某人这匿名不要匿得太明显。
这五十万她们确实还用不上,吃完早餐周老师让安排村民送她们出去买东西。
三个女孩加一个男孩一车,还是昨天的三轮车,村民在车
旁边等,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皮肤黝黑,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线。
他盯着几个女孩看了几眼,等人上齐,热情和他们搭话:“你们从哪里过来的?”
康妙妙接:“北城,我们是北城大学的学生,大哥怎么称呼?”
“叫我大梁就行。”大梁嘿嘿笑,“之前怎么没见过?这次的小姑娘真漂亮。”
不是纯粹的夸赞,但也不好分辨什么。
尤音和另一个女孩王曼对视一眼,压下心底的一点点不适,男人背对着他们开车,看不清表情,想着许是大男人脱口而出的玩笑话。
男生想了解镇上情况,俩人一来一回聊得热络。
半个小时抵达镇上繁华地带,大梁带他们去了家日用百货店,用当地方言跟老板攀谈,俩人视线频频往他们看来,就像看什么新奇事物,目光赤·裸。
大梁随后扬扬手,熟络道:“老板是我兄弟,你们尽管拿,给你们打折。”
王曼拉着她往里走,嘴上咕哝:“早知道不来了。”
也不知道是说来支教,还是出来购物。
尤音从小生活在城市,很少有机会到乡下村子里,为数不多的上次去紫荆镇过年也没遇上类似情况,也有些懵。
王曼说:“最讨厌这种,所以现在我特别不喜欢过年,每次回去村子巷口的大妈大爷都齐齐盯着人看,嘴里说着什么‘哟,咱们村大学生回来了啊’、‘真有出息,以后挣大钱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农村人’,烦死。”
尤音没体会过,“真这么说啊?”
“那当然,真不想回,可你要不回第二天村子里得传遍谁谁谁家出去念个书眼睛长头顶,念书念傻了之类的话,我真是无语。”
王曼吐槽不断:“这些村子里的人也不是亲戚不是邻居,有些我都叫不上名,你说我干什么关他们什么事?还偏要压低自己抬高对方来取乐,怎么,这样说到底是他们高兴还是我高兴?”
“村子里八卦无处不通,你谈个男朋友,男朋友长什么样,家里做什么的,有没有钱不到两天整个村子都能知道。所以我现在已经不跟我爸妈说私事了,太可怕。”
尤音听得惊奇,表示同情。
“刚刚那两个男人说的什么我不用猜都知道,无非是讨论我们容貌、衣着,什么大学生大城市之类的话题,说不定还拿人开黄·腔。”
尤音点点头,觉得可怕,没人喜欢被盯着看,她同样。
杂货店床垫被芯这些外包装都落了一层灰,镇上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店,没有什么给他们挑选的余地,四人一次性买完日常用品,回程。
大梁一路上仍旧热络,依然是康妙妙和男生跟他搭话。
大梁问:“你们这次来待多久?”
男生:“一个月。”
“那正好,到时候娃刚好放假。”
康妙妙:“是,我们也不想占用孩子们暑假时间,这次过来也是给当地老师减轻些压力。”
大梁:“是是是,感谢你们过来,咱们这的小孩没什么见识,做梦都想到外头去,你们学校挺好,时不时来一趟,孩子们高兴我们也高兴。”
男生问:“大哥你孩子多大了?在我们学校不?”
大梁憨憨笑,“婚都没结哪来的孩子哟。”
一直聊到回到学校,大梁发出邀请:“改天请你们来家里吃个饭,给你们做这最有特色的菜,外头都吃不到的哩。”
男生十分高兴地应下,“一定去,谢谢大哥。”
又整理一天,宿舍终于能住人。
休息一晚,第二天周一,升国旗,全校一共五百多个学生。
校长热情介绍他们,学生们热情鼓掌,老师们掌声更热烈。
课也早早排好,他们一来直接上任。
全校一共十二个行政班,原先的美术老师由班主任或其他老师兼职,现在十二个班的美术课全由她和康妙妙负责,一个星期两次美术课,压力不算大。
尤音一进班里,心里吃惊。
整个教室最好的设备应该是多媒体,讲台黑板课桌天花板的风扇等等等一看就是十几年前的老物件。
破不算破,只能说不新,勉强能用。
这里的孩子也跟福利院的不同,尤音一进来,四年级的孩子们交头接耳,放肆得不像在上课。
她花了快二十分钟才管理好秩序,当天晚上带队周老师找他们聊天,尤音提出这一点,周老师笑不行,说:“你这模样一看就不像老师,孩子们当然不怕你,多练练就好了。”
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困难,第二个困难是孩子们根本没有像样的画具,唯一能作画的工具只有几个颜色的水彩笔和带格子的作业纸。
她问之前的老师怎么上课,老师说这门课大部门被用来上语文数学,差不多两三个星期才让他们上美术,上课也随意,就是在屏幕上放出来一幅图,让孩子们跟着画,然后把纸收上来打分。
尤音头疼。
想到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可现实比想象还要更严峻一点。
画画从来不是一件浪费时间且没有意义的事情,孩子的天真,孩子们的梦想都可以通过手里的笔描绘出来,通过一幅画表达他们的内心,来跟世界沟通,是这个世上最浪漫的独处。
她问周老师能不能她自己出钱改善一下孩子们的条件,周老师建议她不要私下购买画具,也不要私底下补贴,真心想帮忙可以通过正规渠道捐款或者直接采购物资捐赠。
不过周老师还说她现在还是个学生,而且现在来支教,一来就捐东西影响不太好。
周老师劝,“那笔五十万的款很快能下来,捐款人指定改善孩子们学习条件用,估计会有这笔费用,再等等。”
尤音打消这个念头,继续备课去了,争取没有画笔也让孩子们感受到画画的魅力。
上了两个星期课,学生和支教学生们相互适应,渐入佳境。
周五晚上村民们请他们吃饭,大家都去,尤音没理由掉队,下了课回宿舍换衣服,其他没课的同学都已经过去,这会宿舍安静。
换衣服换到一半,席庭越打过来电话,第一句话是:“想我没?”
他最近联系她频繁,几乎每天晚上都打电话,有时候打得晚了室友们都躺下,她不好意思在宿舍里说话,到外面。
宿舍楼外即是空旷操场,乡下和城市一个明显区别是:星星。
尤音仰头看着漫天繁星,一天的疲惫消失,心情变好,跟他说话也变得温柔,问他那边有没有星星。
对面响起走动声,推拉窗门声,接着听见他说:“有,月亮下面挂着一颗。”
尤音转圈找,找到月亮底下最亮那颗,语气像个孩子兴奋:“我也看到了。”
千里共婵娟。
大抵是这个意思。
眼下宿舍没有其他人,尤音开外放,“不想。”
他说:“我看见月亮升起来了。”
尤音朝窗外看了看,看见树梢后一枚皎白月亮。
现在上旬,天气好,东边月亮西边落日,交相辉映。 她“唔”了声,“看到了。”
“想我吗?”
尤音不答,“你有事没事啊?” “有,现在在做什么?”
“换衣服,等会去村民家吃饭。”
车子里,男人皱眉,“和谁
去?”
“全部都去,不过他们没课先过去了。”
“就你一个人?安不安全?”
“安全,村子离学校不远,而且这边没有你想象中落后,有导航的,走路十几分钟而已。”
“注意安全。”
“知道知道。”
说话间尤音换好衣服,看了眼时间,还早,动作慢下来,先把脏衣服泡好。
等她从外面公用浴室回来电话还没挂。
她换鞋,边问:“你在做什么?”
“路上。”
“工作结束了吗?”
他这两个星期也在南方出差,忙什么无人机的事,他跟她说起过,但她不太懂,只听得大概。
“嗯,结束了。”席庭越看着外头连绵不断山脉,声音缓缓:“真不想我吗?”
尤音安静几秒。
没有不想,但没到想的程度,有天晚上他太忙,没有消息没有电话,她那天晚上没睡好,睡前想了好多事情,想漫画想老师的课题想未来,也想他们现在的关系,越想越烦。
她不知道两者之间有没有联系,但来这么久,除了第一天就那晚没睡好。
好一会,她穿好鞋,细声说:“我得走了。”
席庭越还没应,门口传来敲门声,只一声,敲门人推开没上锁的门,尤音看去,看见那个叫大梁的,眉心深拧。
这是女生宿舍。
大梁咧嘴,“周老师说小姑娘你还没来,咱们快吃饭,我来接你,走吧。”
电话里男人听见声音,沉声问:“谁?”
尤音关了外放,手机贴到耳边,声音故意扬起:“周老师让村民来接我,先不说了。”
电话挂断,尤音拿起包离开,大梁收回打量宿舍的目光,退出去。
尤音锁好门,客气道:“麻烦您了,走吧。”
大梁跟着她,不大的眼向上挑,满眼精利,“和男朋友打电话呢?”
这次尤音不再否认,“嗯,男朋友。”
“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男朋友肯定也很帅吧?也是大学生?”
“不是。”
男人身上体味重,尤音觉得略微不适,加快脚步,两步到三轮车前。
尤音爬上去,坐在车尾,大梁也上了车,背对着她,启动车子后依然找话说:“你男朋友很疼你吧?”
尤音不太清楚这个“疼”的含义,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