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凝英和虞元楚坐在他们身边,讲起这几日京城发生的事情。
青州那边揭竿而起的起义军——赤虎军,一时之间声势浩大,各地云集响应。前朝余孽也顺势加入队伍,集结军队从京城外冲进来要夺权。
他们似乎筹谋已久,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次来势汹汹,两日之内就迅速占领了京城郊外多个村庄,愈演愈烈。
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老皇帝还在皇宫内三清殿炼丹,对外面的动荡充耳不闻。对大臣们接连不断的表奏,也只是含糊应付,随便点了几名大将军,让他们去镇压乱党。
如今,朝廷中兵权最大的,当属宁远公主和三殿下。
宁远公主和三殿下于昨日各自整顿军队,分别引军派兵从城南、城东而出,统兵前去围剿贼党。
李既演听了,心里七上八下。
他在左龙武卫军营任职将军,现下城内动乱,他却擅离职守,怕是渎职了。他紧握在桌子底下紧握虞子钰的手。
这或许便是他比不上李奉的地方,他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不能像李奉一样永远不顾一切追着虞子钰跑。
就好像虞子钰砍下马匪头颅,他会担心虞子钰一旦见了血光,以后会滥杀无辜。而李奉对于此事,只会拍手叫好,说娘子真厉害。
虞子钰听得稀里糊涂。
“娘,是不是有恶鬼闯入城内祸害百姓了?今日我们回来的路上,也遇到恶鬼了,我和祖师娘亲赴血战,跟它们打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风雷大作,妖气漫天......”
虞元楚听得头疼,折扇敲她的碗打断她:“然后呢?”
“然后我使出一招破魔玲珑杀鬼大法,打得一个恶鬼魂飞魄散,还把它的鬼头砍下来了!”她说得起兴,生怕旁人不信,又摇晃灵虚子的手臂,“祖师娘,我说得对不对?”
灵虚子轻抿一口茶:“嗯,对。”
虞子钰喜笑颜开:“看,祖师娘都夸我了!”
外头脚步声纷至沓来,萧瑾匆匆进来了,他身后还有七窍生烟的李方廉。
萧瑾疾步到虞子钰面前,深深看着她。虞子钰站起来对他笑:“三殿下,我回来了。”
萧瑾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抱住,力度大得虞子钰都觉得浑身骨头发疼,他声线发颤,嘴唇贴着她耳朵道:“还好你没事。”
李既演坐不住,欲上前分开二人。
却被李方廉怒气冲天强行拉他离开,来到外头的廊下,一响亮耳光劈头盖脸而来,李方廉气急败坏指着他破口大骂。
“畜生玩意儿!贼党起兵造反,各个将士都在禁暴诛乱,你作为将军,玩忽职守不达时务,犯了军法!我处处跟人说,自己有个骁勇善战的儿子,如今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
李既演僵硬道:“抱歉,父亲。”
李方廉还在骂:“别叫我父亲,你配吗?若不是我一双儿女都死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我当真是瞎了眼,养了这么个逃兵白眼狼。”
李方廉声音极大,饭厅里的人都听到了。
虞子钰出来道:“李大人,不是李既演的错。是李奉要跑去找我的,玩忽职守的是李奉,不是李既演。”
第47章
◎杀妖除魔◎
李方廉也大致知道李既演脑子有点问题, 但他可不会就此网开一面,管他李既演还是李奉,渎职就是渎职, 后果都得李既演承担。
萧瑾、虞凝英等人也出来。
虞凝英道:“亲家, 此次也是子钰举止失当, 她冒然行事离家出走, 既演担心她安危,才会连夜去寻她,耽误了官事。”
李方廉不能不给虞凝英面子, 长吁短叹将罪责揽于李既演。
“子钰性子活泼, 此事是怪不得她。老夫不过是怨既演做事莽撞, 外出寻人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弄得营中无将, 军心惰慢。”
虞元楚为了缓解气氛, 干笑两声。
“妹夫和我三妹可真天造地设, 一个闷声不出气离家出走,一个也是一声不吭便外出寻人。这性子,一模一样的,哈哈哈。”
此话一出, 众人也笑不出来,反而更添尬意。
眼下贼党未除, 军务当急, 李方廉与众人稍作告别,领李既演走了。
临前李既演瞥了一眼萧瑾,对萧瑾方才抱他媳妇儿一事, 耿耿于怀。
抬手揉揉虞子钰肩头, 凑近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自己在家别总是和其他男人搂搂抱抱, 我心里难受。”
虞子钰知道这人在吃萧瑾的醋,道:“我和三殿下青梅竹马的,你别指手划脚,不懂礼数。”
李既演拿她没辙,只得先行离去。
外头喧嚣不止,虞府内偏得一处安宁。
虞子钰赶了一天的路,力困筋乏,拜别母亲和祖师娘,便要回屋里睡觉。萧瑾跟上去,与她一同进屋。
她衣衫不解跳上床去,侧躺着转过来看萧瑾,故意逗他:“你是不是想上来和我一起睡?”
看她亮晶晶的明眸,萧瑾忽而想起。
幼年时虞子钰常跟虞青黛进宫玩。虞青黛每次都会去找宁远下棋看书,虞子钰则是去找他,和他在御花园乱逛。
园内桃树林立,花开正盛,二人手牵手并肩躺在桃树下,透过缤纷粉花看向净蓝天空。他侧头看向虞子钰软乎乎的小脸,说:“子钰,长大了你嫁给我当王妃,好不好?”
“不好。”虞子钰一口回绝。
她似乎从髫年时期,心里便扎下要修仙悟道的根,手指指向辽阔长空:“我要当神仙,在天上飞来飞去,极乐无穷。”
其实直至今日,萧瑾都想不明白。
虞子钰为什么没有嫁给自己,在他看来虞子钰并不懂情爱,或者说爱人的分量在她心中,远远及不上修仙重要。
他敢肯定,如若现在她得知,一招杀夫证道便可得道成仙,她一定毫不犹豫拿李既演开刀。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始终认为于虞子钰来说,所有男人都一个样,充其量就是好看和不好看。
更有甚者,他觉得自己相较于别人,还算是略胜一筹。虞子钰不止一次对外说他俩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遇到欣喜之事会跑到王府与他分享喜悦,伤心之时也会跟他诉苦。
故他不甚了了,虞子钰为何没有选择他。
他坐到床边,温柔帮她掖被,说:“我上去跟你一起睡,李既演不得回来打我?”
“他敢,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虞子钰大声道。
萧瑾坐了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子钰,可以告诉我,你为何要和李既演成亲,而不是和我吗?”
他希望虞子钰会长篇大论一番,权衡利弊讲出个所以然,他想知道和李既演相比,他差在哪里了。
虞子钰却是回答得干脆利落,仅有一句:“我做事自有分寸,你就别多问了。”
萧瑾只得作罢,稍稍欠身给她盖好被子,朝她贴近之时,嘴唇不着痕迹点过她额间,速度快到虞子钰都没察觉。
直至萧瑾已经离开屋子,阖门吱呀声响起,虞子钰摸摸自己的额间,还在愣怔——萧瑾是不是亲她了?到底亲没亲?
她实在过于劳累,以为是自己感觉错了。
又暗里唾骂李既演,都怪这个贱种不上道,倘若李既演和三殿下一样温润如玉,她也不至于会肖想别的男人。
外面兵荒马乱,虞子钰却一夜睡得安稳。
灵虚子天一破晓就起来,她本要带上虞子钰和三名疯子去寻生宗。可如今城内一片混乱,贼党四处流窜,虞家人根本不可能让虞子钰乱跑。
灵虚子左右为难,生怕自己不在了,虞子钰又会被老皇帝另派人接虞子钰进宫,拿她当药引。
只得与虞凝英于暗处相商。
“虞夫人,皇上如今性情暴躁,神志不清时专好食人。子钰又备受皇上宠爱,贫道心恐皇上会对子钰不利。故而,这几日若皇上降诏让子钰进宫,还望你们自己把握分寸。”
虞凝英自然明白灵虚子的用意。
老皇帝吃人一事,大家早已知晓。她与赵天钧撮合虞子钰和李既演成亲,也是希望借以亲事拉拢李方廉和李既演,以推戴宁远夺权。
宁远与虞家关系密切,她能得权,虞家便可得显赫一世。他们也不用再担心老皇帝会对虞子钰不利。
“多谢道长提点,我们定看好子钰,无论如何都不让她出去。”
灵虚子走后,虞子钰才睡醒,一觉醒来就要找祖师娘。
虞凝英带着清洗过后的两把刀剑进来,坐到床边:“子钰,这是你的刀和剑,昨儿沾了不少血,娘都让人洗干净了。”
虞子钰接过刀剑抱在怀里:“娘,我要去找祖师娘,祖师娘手底下那三个恶鬼可厉害了,我得去帮她压制邪气。”
“祖师娘回道观了,她让娘把这个给你。”
虞凝英给了虞子钰一张黄符纸,上头是灵虚子的字迹,寥寥几个字:“在家潜避悟道,等为师归来再教你仙术。”
虞子钰不再嚷嚷着要出去,欣喜若狂在床上跳起来:“祖师娘说要教我仙术,我要成仙了!我要腾云驾雾,无所不能了!”
虞凝英拉她坐下来:“好好好,我女儿真棒,是要成大事的。”
灵虚子带三名疯子回到道观稍作歇息,又去了寻生宗。
这寻生宗本就不是什么门派,乃老皇帝早几年发现的古墓,此墓依山为陵,山体内被凿挖出无数墓道。
老皇帝干脆清理了陵墓中的陪葬品,挖出墓主森森白骨,将白骨捣碎碾成粉末,一口热酒随骨灰闷进肚里,当成补药吃了。
又命人在山间密林处,修建了几座丹殿,这便是虞子钰以为的仙门。
寻生宗所处的山峦,距离京城也不过五十里地的距离,正常人走一早上就能走到。但因此处地势险峻,常有猛兽出没。
故而这么多年来,未曾有人真正发现过此山脉背后的秘陵。
又或者,偶有行人经过此处,窥得其中秘密,皆被老皇帝下令抓来丢进炼丹炉。
寻生宗此刻有几名道士,正在热火朝天炼丹。
还有十二常侍在督促,十二常侍乃皇帝身边最为贴心的宦官,平日惯会逗老皇帝开心,老皇帝炼制不老药,多由十二常侍出力。
十二常侍仗着受老皇帝宠爱,平日欺上罔下,倚势凌人作弄皇权。
百臣苦宦官弄权久已,又无可奈何。老皇帝一日不死,这些宦官便一日难消。
原本的执事太监柳丙,如今也跻身于十二常侍之列,身无寸功,却享有高官尊爵,越发盛气凌人。
见灵虚子带了三名药引过来,柳丙不再如之前恭敬。
“道长外出这么些日子,只带了三名药引过来,皇上怕是不满意哦。”他探头看了一圈,“对了,虞家那小三儿呢,早该轮到她了,道长硬是拖了这么久。”
灵虚子:“如何炼丹,贫道心中自有数,公公不必插手。”
她带着三名疯子进入丹房,先分别将他们关在料房。她观察了一下,料房里的药引还有二十余人,皆是神志不清的癫子。
她找到故友玄阳道人,玄阳道人正窝在配殿数钱,明珠金条白银熠熠生辉,在窗外光线投射下,异常亮眼。
“玄阳,皇上这几日都在干什么?”
玄阳道人捧着怀里的金银财宝笑了笑:“还能干什么,炼丹吃人呗。”
“他已经吃上了?”
玄阳:“你走了没两天就吃上了。”
灵虚子蹲下来,游刃有余顺走一根金条藏入袖中,又问:“你的药引呢?”
玄阳举起一只手,五指分开:“杀了,全杀了。一共五个,全都杀了丢进丹炉里了。”
“你亲自上手杀的?”灵虚子稍稍皱眉。
玄阳摇头:“不是,我下不了手,那些宦官杀的。我只负责化药,分料,还有提丹。”
“那皇上呢,他什么时候过来?”灵虚子又问。
玄阳:“不知,这几日起义军已冲进京城,也不知那狗皇帝要如何应对。”
灵虚子在丹房里等了一天,听到料房传来叫声,那些疯子的鬼哭狼嚎让她头疼,遂过去呵斥他们。
正欲离开时,一只白净细嫩的手抓住她衣袖,是那名总瑟瑟缩缩的疯姑娘:“朋友,好朋友在哪里?”
“找谁?”灵虚子不耐烦道。
疯姑娘被灵虚子凌厉的眼神骇住,往后缩了缩,才又小声道:“虞子钰,我的好朋友,她不过来吗?”
灵虚子不自觉笑了笑,虞子钰这个鬼精,才跟这癫子待了不到两日,就哄人家做朋友了。
灵虚子自己也不知道这疯姑娘身份如何。
不过从面相上看,应当是锦衣玉食的贵家小姐。那日她正好在找药引,见这姑娘疯疯癫癫坐在河边自言自语,便买了几颗糖哄她跟自己走。
见灵犀子面色缓和了些,疯姑娘又大着胆子问:“我的朋友,什么时候过来?”
“再等等吧。”灵犀子丢下这么一句,便离开。
她又去问柳丙:“这些药引如何安排?”
柳丙拿出一本小册子翻阅起来,耀武扬威道:“灵虚子道长是吧,您的药引后天便可以开始炼制了,对了,虞家小三儿呢。把她带过来啊,等把她也炼了,道长您的五十根金条就到手了。”
灵虚子再次回料房等了会儿,那名疯姑娘反反复复叫她,问虞子钰什么时候过来。
她思来想去,去和柳丙禀了一声,说自己先回道观,待后天轮到自己手下的药引,开始用来炼制丹药时再过来。
临前柳丙再次提醒她:“虞子钰必须要带过来,她可是皇上指定的药引。”
“知道了。”
灵虚子顺着崎岖山路而下,离开险峻山峦,折返京城。
城内的局势比昨日更为混乱。
各方势力趁乱造势,浑水摸鱼为自己谋利。宁远和萧瑾的军队一直在城外破敌,并没有派有士兵驻扎守城,这让灵虚子心生疑虑。
她重新回到虞府。
虞子钰正在屋子里捧着道家秘籍苦读,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见到灵虚子进来,她冲过去:“祖师娘,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虞子钰拉她的手,奔往自家库房,她偷了母亲的钥匙,悄悄带灵虚子进入库房。库房里木箱累累,挤得满满当当。
虞子钰撬开一个木箱,箱中白银满盈,她兴奋道:“祖师娘,这里全是钱,都是宁远公主暂存在这里的,你想不想要,全部给你了。”
灵虚子看着木箱上的字印,认出这是军饷。她是爱财,可还没到要偷军饷的地步。
虞子钰抢过灵虚子肩上搭着的褡裢,就要往袋里塞银子。灵虚子按住她的手:“子钰,这不能拿。”
“不怕,祖师娘,这是我孝敬您的。这些钱是宁远公主的,宁远公主的就是我姐姐的,我姐姐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祖师娘的。”她嘴皮子倒是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