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琢的眼神冷了下去,他在他的眼中已经丑陋不堪,他原想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自己做出决断,可是他失望了。
他站了起来,不再给他任何一个眼神。他做不了的不是不能做,他不想做的他要替他去做。
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天已经黑透了,不知何时天空里有沉沉的乌云压了下来,翻腾涌动着,一场骤雨眼看着要落下来。
沈君琢走了,没有了他,有风从门外吹进来,吹在沈明赫的身上,他突地打了一个寒战,慌慌张张地从地上手脚并用爬了起来,冲向挂在墙上的剑,一把摘了下来,扔向门外,站在门口狂笑了起来。
他笑得浑身都在颤抖,指着那剑大喊着:
“去吧,去吧,拿去,都拿去!该把我的命也拿去!”
有小厮远远地守在门外,看着癫狂的国公爷,吓得不敢近前一步。
国公府里开始乱了,不知从哪里突然就涌出了一大批禁军,那些禁军们不管什么女眷公子,面色冷淡,横冲直撞,朝着得意居的方向聚拢了过去。
有人吓得抖了起来,慌慌张张地抖着嘴唇喊了一句抄家了!
这句话被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在整个国公府里传了开来,上上下下一片惊慌,人仰马翻,哭天喊地起来。
第181章 夜雨行(5)
外面突然传来的噪杂,让蒋夫人很是不满。几个府里的管事妈妈正在给她回事,她皱了皱眉头,贾妈妈见了,转身撩起帘子要出去看看,谁知正巧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过,一下子撞在了她的身上。
她一把抓住那丫鬟,啪的一声甩上去了一个耳光,厉声呵斥道:
“死丫头!慌手慌脚也不看地方,这是你撒丫子跑的地方吗?”
那丫鬟怀里抱着一个包袱被抖了出来,散在地上,露出里面装着的一对白玉的手镯,贾妈妈见了,立即竖起了眼睛,一把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道:
“好啊,看这个浪蹄子,还会偷东西了!来人呢,给我抓住往死了打!”
那丫鬟吓得浑身一抖,忙跪了下来,哭着道:
“妈妈误会了,这不是我偷的,是我娘老子上次来看我给我的!外面抄起家来了,我就这点儿家当,妈妈手下留情,容我藏起来吧!”
抄家?这丫头莫不是疯了不成,张嘴就胡说!贾妈妈抿着嘴,又朝外面喊了一声:
“人呢?都死了不成?快给我把这个疯子拿起来!”
外面没有人进来,反而更加嘈杂,有乱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大,有哭喊的声音和咒骂的声音,怎么回事,怎么真的有点像是抄家的架势?
贾妈妈心里有些疑惑,丢下跪着的丫鬟不管,往院子外面走去。
守门的婆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院门大敞着无人看守,往日里那些洒扫赶雀儿的丫头们也不见了踪影,真是一个个地要反了天了!
贾妈妈气呼呼地一脚迈出门槛,就看见一队禁军按着腰刀走了过来。
抄家了!
她的脑子里轰然一声,这个念头吓得她险些站立不稳,愣了那么一瞬,慌地转身往里面跑去,边跑边喊: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来了抄家的了!”
那原本跪在地上的丫鬟早爬起来跑了,里面的人早就听到她们在外面的对话,蒋夫人刷地一声掀了帘子,一脸怒色,呵斥道:
“瞎说什么!抄家也得有罪名,咱们国公府清清白白,凭什么被抄家!”
可下一刻,禁军气势汹涌,提着刀,很快就涌进了院子,里里外外将得意居围了个水泄不通。
蒋夫人一口气提在嗓门儿,扶着门框的手开始有些颤抖,那些围在她身边的婆子们都吓得抖做了一团,惊惶地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蒋夫人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脚迈出了门,指着那些禁军道:
“你们接了谁的命,敢来国公府撒野?我们犯了什么罪?可有圣旨?”
没有人理她,一队队的禁军冲向各个屋子,留在院子里的禁军开始东翻西找。
蒋夫人愣了一瞬,立即朝外面高声喊道:
“来人,来人,快来人!”
外面忽然变得很安静,一时连鸟鸣声都消失了。
一种巨大的恐惧向蒋夫人压了下来,她冲向其中一个正在将花坛翻起来的禁军,大喊着“你们是贼人,快来捉贼!”想要阻止他的动作,谁知还没碰到就被一把甩了开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贾妈妈忙跑步去要扶她,可她的腰上传来钻心的疼痛,哪里站得起来!
沈君琢!一定是沈君琢!蒋夫人咬牙切齿,她没有想到他真的敢让禁军围了国公府,难道他连自己的根基都不顾了吗?
第182章 夜雨行(6)
蒋夫人顾不上腰上的疼痛挣扎着就要站起来去找沈君琢,可是她的双腿似乎不听使唤,用不上力,完全靠在贾妈妈身上也站立不起来。
贾妈妈见她的腿成了那样,更加慌了,一边伸手给她按着,一边哭道:
“夫人,夫人,你可别吓奴婢,来,您用点儿劲!”
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还没来得及跑的丫鬟婆子们惊叫着,乱窜着,那些禁军各个黑着脸只顾着翻腾。
蒋夫人又挣扎了几下,还是站立不起来,她干脆瘫坐在地上,指着那群禁军大骂起来。
贾妈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失态的蒋夫人,头发散了,衣衫乱了,脸上糊着泥土,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口中是些市井腌臜们才说的出来的骂人的话。
很快,进屋里搜查的禁军们拿着东西出来了,蒋夫人只看了一眼那只扎着针的稻草娃娃就觉得眼前黑了。
巫术,大成明令禁止的东西,只要发现不论是谁一律打入大牢!
既然知道了这一个,想必另外一个在哪里,他们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她用这种巫术的时候只想着一劳永逸,那个孩子永远病病殃殃的才好。
难怪沈君琢会调了禁军,原来对付的只是她一个人,就算她是皇后都免不了这样的罪!
他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做的那样辛密,除了那挂单的尼姑,就只有她和贾妈妈知道,那尼姑早就不知所踪……
她锐利的眼神望向身边的贾妈妈,一双眼似利刃一般要将她全身穿透。
贾妈妈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道:
“夫人,这,这是,怎么了?”
她的后退和结巴,都让蒋夫人理解成了心虚,她连连冷笑,朝贾妈妈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贾妈妈犹豫了一下,到底上前了一步,谁知刚一上前,就挨了蒋夫人重重的一巴掌。蒋夫人张口就骂道:
“好你个寡妇没人要的,我当初从你别人手里救下你,如今你要恩将仇报,我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一巴掌下去,贾妈妈的脸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她伸手摸了摸脸颊,脸上隆起了四个手指印。
贾妈妈的眼泪流了出来,那个稻草娃娃一搜出来,她就知道她完了,不论她怎么说,以蒋夫人多疑的性子都不会放过她。
贾妈妈的心不断往下沉,她捂着脸,心里冰凉一片。这么多年的主仆,她尽心伺候她,有什么脏活累活都揽过去,替她跑腿替她办事,临到头来还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罢了,曾经命是她救的,如今还了她就是。她强压下眼里的泪水,跪了下来,道:
“奴婢对不起夫人,一时糊涂,干出这等事来,还请夫人责罚!”
这句话一出,蒋夫人立刻知道自己错怪了贾妈妈,可如今再想将她摘出来,却是不可能了。
院子里一时静了下来,忽然有人拍着手走了进来,人还未到,声音先到了:
“一出好戏啊!夫人受累了,演的这样好,没人看怎么能行?”蒋夫人忽地转头,就见沈君琢的副将徐达昌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已经被绑了起来的一个尼姑。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都抵赖不了了,整个人就软软地塌了下去。
徐达昌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蒋夫人面前,道:
“夫人要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就请去牢里想明白吧!”说完,转头吩咐一声跟在身后的兵丁道:
“统统带走!别给国公府脏了地方!”
第183章 夜雨行(7)
夜深了下来,沉闷的有些厉害,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像是要将天的一边劈开,整个院子在那一瞬被照的惨亮。
蒋夫人被人从两边架了起来往外拖去,她忽地看清站在院子外面的沈君琢,一身黑衣,一双眼透出寒冰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一瞬,她陡然打了个寒战。
原来她和他从来都不是站在同一个层面的对手,他只要想将她拉下来,只需稍微动动手,她就完全没有了招架之力。
可是她不甘啊,她在国公府里经营了这么多年,费尽心思,竟然什么都得不到吗?
还有沈瑜,她可怜的儿子,到现在还没有旨意下来,世子的位置悬而未定,成亲的事也没了下落。
还有他那一身的伤,就算李舒窈那个贱人活该死在了外面,她也还要李舒雅替她妹妹向沈瑜谢罪!
她不能这么倒下,她的儿子还需要她,她不能就这样放弃在手的一切。这个沈君琢,从她嫁进国公府的第一天开始,就是她最大的灾星!
她忽地挣脱架着她的人的手,目眦欲裂,发了疯一般扑向沈君琢,大喊着是你害了我!
可两条腿失去了知觉,没有人架着,她整个人直挺挺地扑在了地上。
一声闷雷在耳边炸响,巨大的声音似乎让地面都振动了一下。硕大的雨点一颗颗落了下来,很快就落成了一片。
有人砰地一声撑开了一把伞挡在沈君琢的头上,伞沿上很快就有雨水汇集流了下去。
沈君琢低头,一张脸上都是寒冰,望着匍匐在他脚下的蒋夫人,将手里的一根艾条拿起来看了看,扔在了她的面前。
“所以,让人害了沈彦的是你,在府里行巫术的是你,让人劫持李二小姐的也是你。”
他冷冷的声音砸了下来,蒋夫人趴在地上,双手陷进泥水里,哗啦啦的雨水淋在她的头上,她看了一眼近前的那根艾条,不屑一顾。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必要一一点明她的所作所为吗?认与不认又有何区别?
她冷冷地一笑,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也还有最后的依仗。她在心里衡量了一遍,府里那个三岁小儿已经不成事了,如果沈君琢还在乎一点国公府,念一点与沈明赫的兄弟情,就不会将她的事抖露出去,毕竟还要顾及着名声,沈瑜也还能封了世子,那么一切就还不是那么坏。
她仰着头看向沈君琢,他还是那样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明的模样,不过神明的脸上没有慈悲,没有怜悯,而是拢着寒霜和厌恶。她多么讨厌他这样一幅面孔啊,睥睨、傲慢、目空一切,看她就像看一只蚂蚁一般。
她点了点头,道:
“是啊,都是我啊,可我只有一条命,你能拿我怎么样?”
沈君琢居高临下,却是连看也不想再看她一眼,抬起脚步往外走去,临走时留下了一句:
“所以寺卿大人看着办吧!”
他脚步带起的泥水,溅在蒋夫人的脸上,她来不及擦去,就被人从地上捞了起来,带着哗啦啦的雨水,一身衣服脏污的不成样子。她有些惊愕,不应该啊,他说的是谁?寺卿大人?不应该是大理寺卿来插手,若是大理寺卿插手了,还怎么将事情掩下来?
第184章 夜雨行(8)
可是别人却容不得她多想,有一人从黑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大雨滂沱,她都来不及看清他胸前的补子,就听他吆喝了一声:
“带走吧,先关进大理寺的牢里去!”
“不!不!我不去,我不去大理寺牢房,你们放开我,放开我!”蒋夫人尖叫着,挣扎着,拖着无力的两腿。忽地后颈上一痛,眼前一阵金星乱冒,一阵倦意袭来,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兵丁们脚步踢踏,押着院子里的一众人挨个儿出去,到了外面又将人绑成了一串。
贾妈妈被绑在了中间,时不时地被人推搡一把,跌跌撞撞地跟着往外走去。她抬头,大雨如注般从天而降,将她的视线模糊了起来,但还是能看到蒋夫人像一块湿透了的破布一样被人拖着。
她忽然有些后怕,一个国公夫人,就这样突然被带走,国公爷连面都没有露,一点消息都没能提前知道,所以,是从何时,她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沈君琢看在眼里的?
国公府的一片慌乱之后,是惊人的寂静。除了哗啦啦的雨声和那些兵丁们的脚步声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
仆人们或站在道边,或站在廊下,或躲在屋内,静静地看着得意居里的众人被带走。
沈瑜也得到了消息,家丁丫鬟们大吵着抄家了满院子乱跑的时候,他有些发愣,愣过神后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蒋夫人。
有人撞翻了花瓶,有人碰倒了桌子,地上散落着碎瓷和水渍,屋子里乱成了一团,自从上次受伤之后,他一直未能痊愈,从榻上艰难地坐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着。
还未能出门,就被跑过来的一个小丫头撞了。小丫头一见是他,还未等他说什么,吓得扭头就跑了,他连是谁都没看清楚。
再往外走,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在乱跑,他不管不顾,一步步蹒跚着往外走去。
昔日里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如今佝偻着身子,一手捂着胸口,走两步就要停下来喘几口气。他还是一身白衣,比起从前,身形瘦下去很多,很有些弱不胜衣的感觉,一张脸惨白,头发松松散散地拢着。
前面有穿着禁军服装的兵丁走过,那些兵丁们目不斜视,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他站着喘了几口气,越往得意居的方向去兵丁们就越多,国公府的下人们越少。
从他醒来后,他就再也没见到过四喜,新来的一个小厮和从前那些小厮一样,不敢跟在他的近前,只等着他有事招呼才敢过来。而现在,人都跑的没了影儿,他想找个扶着的人都没有。
他走走停停,胸口的伤还在牵扯着疼痛,只要呼吸稍微急促一点,就会如重新撕裂开了一般。日子啊,过得痛苦又漫长。
现在回想起来,他也不知道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那样冲动,那样莽撞。他后悔的不得了,若是没有那天,他不会受伤,不会日日夜夜被这伤痛折磨,舒窈不会离开国公府,不会遭遇后来的横祸。
斯人已逝,他的天地暗了。他反反复复责怪着自己,那胸口的伤是她留给他最后的回忆。
第185章 夜雨行(9)
他曾有些怀疑,他不信舒窈会对他下这样的狠手,可是当蒋夫人拿出那日她落在他身边带血的帕子后,他凄惨地笑了。
她的心里果真进不去他。
他不怪她,就算她伤他这样重,他也还是怪不起来她。他甚至央求着蒋夫人不要去找她的事,他自己来承受她给他的惩罚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