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清越循着脑中的记忆,前往静心堂。
静心堂内。
大夫人端坐在主位上,鹿清越进来时,正在不紧不慢地品茗手中的茶。
“大夫人安。”鹿清越行礼。
大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微扬起下颚:“六丫头,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冒然离开了公主府,凭白让你几个姐姐妹妹担心,你可知错?”
鹿清越低眉顺眼地回答:
“回母亲,我身体有些不适,就想着不打扰姐姐妹妹们的兴致,先行回府,去公主府赴宴时,鹿家只有一辆马车,要是我用了一辆独自回府,那姐姐妹妹们也就没马车坐了,所以才选择走回来。”
“只是……我有些不认得路,因此耽误了些许时间。”
“我提前回来,没能事先知会姐姐妹妹们一声,是我思虑不周了。”
鹿清越的语气柔柔弱弱,可细听之下,却是条理清晰。
“那你在公主府……”大夫人像是要问什么,可问到一半,语气顿了顿,最终摆了摆手,一脸厌烦:“郡主设宴都如此畏手畏脚,接下来的半年里,你都在秋瑟院老实待着,别再惹出岔子。”
这是变相的给鹿清越禁足了。
鹿清越面上乖巧地应下:“是,母亲。”
“你回去吧。”
“是。”
从静心堂出来,鹿清越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打她记事起,大夫人就很不待见她,鹿清越名义上的生父鹿永禄也没关心过她,而鹿清越的生母何姨娘,在她十一岁那年就因病离世了。
大夫人把持着鹿家后院,虽然没有明着磋磨鹿清越,但一有机会,就会禁足鹿清越。
大夫人是鹿永禄的枕边人,清楚后者对待家中不受宠姑娘的态度,无非就是养得细皮嫩肉,等到了年纪,就送给需要结交的权贵做妾。
虽然听着悲凉,但好在,鹿清越因此也免受了很多皮肉之苦。
**
鹿清越一回到秋瑟院,一名丫鬟便迎了上来。
“六姑娘,你可算回来了!”丫鬟热情地打开鹿清越闺房的门。
鹿清越一进去,就看见木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香气扑鼻。
小丫鬟解释道:“六姑娘,这是厨房熬制的暖身驱寒汤,每个院都有份的,你趁热喝了吧,可以暖身子。”
“先放着吧。”鹿清越扎紧了有些松散的袖口,免得寒气贯入。
“这……”小丫鬟面上迟疑。
“蝉衣,秋瑟院这个月的炭有了吗?”
即便感觉身体已经半冻僵了,鹿清越的眼角余光都没有分出丝毫在那一碗热气腾腾的暖身驱寒汤上。
因为她很清楚,这一碗暖身驱寒汤,被下了料,一旦有一滴入腹,就会开始忍不住学狗叫。
前世,鹿清越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下了一整碗的暖身驱寒汤。
以至于,她在之后的三个月内,都抑制不住狗叫声,被阖府上下的主子和奴仆耻笑、嫌弃,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还因此,错过了开春后的书院考核。
“六姑娘,你也是知道的,府上人丁多,开销紧凑,不止秋瑟院有难处,各处的……”蝉衣言语间,尽是推脱。
鹿清越心知,她这是被人私扣了炭的份例,也不争辩,她本意只是想转移蝉衣的注意力。
“把汤搁着吧,我等会再用。”
话说到这份上,蝉衣也不好硬怼到鹿清越的嘴边,只能不甘心似的放在桌子上。
“六姑娘,你别忘了喝汤,若是变凉就浪费了。”
虽然没能亲眼见到六姑娘喝下这碗汤,可蝉衣断定这大冷天的,缺少炭火供暖,六姑娘肯定坚持不了多久,便安心地离去。
等人走了,鹿清越再次扫了眼那碗汤,起身走过去。
端起汤碗,鹿清越走出屋外,找了个角落,挖出小洞,将暖身驱寒汤全都倒掉,最后盖上泥土和积雪。
弄完了这些,鹿清越赶紧回了屋内。
屋里没有烧炭,冷得像是个冰窟窿,鹿清越翻找出衣柜里仅有的被褥和棉衣,一并卷在身上,而后缩在床塌上。
秋瑟院里,除了鹿清越,就只剩下一名二等丫鬟蝉衣和两名粗使婆子,这样的配置,属实不像是一位侯府庶女该有的待遇。
鹿清越记起了前世的这段时间里,薛氏好像因什么事,惹怒了极少理会外界的祖母钱氏。
因此,薛氏手里的部分管家权,就被分了一部分给二房余氏和三房庄氏。
可时间久远,鹿清越也忘记了具体是哪一天。
她只能等,等薛氏的管家权被分了一部分出去,鹿府的后院内,也不再是大房的一言堂时,再考虑拿回属于自己的木炭份例。
而这一等,鹿清越便足足等了三天。
第四天的早上,蝉衣照常从大厨房那边带回了早膳。
打开食盒后,鹿清越发现今天的膳食比昨天好了一些,多了一碟肉,主食也不再是稀粥,而是热腾腾的白米饭。
鹿清越眼波微微流转了下:“蝉衣,近日府内,可有发生什么事?”
“六姑娘,府内一切如故,并未发生什么事。”蝉衣低着头,有些支支吾吾的。
闻言,鹿清越敛下眼眸,心里有了答案。
“你先下去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是。”
蝉衣这次回应的声音稍稍响亮了不少,立马转身离开。
人一走,鹿清越放下手中的木筷,起身走向门外。
第4章 敲打刁奴
蝉衣推开下人房的门,屋内一片暖洋洋的,将外头的寒风都拒之门外。
屋内,有两名粗使婆子围坐在炭盘面前烤火。
蝉衣匆匆关上门,便过来烤火,嘴上抱怨:“六姑娘那屋太冷了,我就待一会儿,都感觉被冻成冰柱子了。”
三人还没聊多久,屋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一名粗使婆子去开门:“谁啊?这大冷天的……”
门一开,粗使婆子看到门外的鹿清越,顿时像是被卡了喉咙:“六……六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么?”鹿清越淡淡回了一句,趁其未回过神,便走进了屋内。
“六姑娘?!”屋内余下的两人也是一脸惊讶。
六姑娘怎么会突然来了?!
鹿清越进来后,一眼就看到了烧得正旺的炭盆。
不等三人如何反应,鹿清越已经率先发难:
“我这些天都在琢磨着,嫡母出身大户人家,管家有术,供应全府过冬的炭,理应事先安排齐全,又怎会缺了秋瑟院,原来,是你们这帮刁奴,中饱私囊,昧下原本拨给秋瑟院的木炭。”
一名粗使婆子想要辩解:“六姑娘,冤枉啊,这些木炭可都是……”
鹿清越轻轻呵了一声:“难不成,这些木炭都是嫡母拨给你们的份例?”
“堂堂长亭侯府,不先给主子供炭,反而供应远超出普通下人待遇的木炭给你们?你们是当嫡母蠢钝如猪,持家无能?”
“奴婢是万万没有这般想法啊!”那名原先想着争辩的粗使婆子一听,脸上的肥肉抖了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既然不是嫡母的过失,那便是你们这些刁奴从中作梗了。”鹿清越作势就要拂袖离去:
“我有几日未见父亲和母亲了,如今正好去讨个说法,便说……府内养了一帮刁奴,竟敢糊弄当家主母,好歹我也是侯府的小姐,还能比不上三个能随意发卖或乱棍打死的刁奴?”
鹿清越的声音温柔轻灵,悦耳动听。
可这一番话,字里行间,寸寸逼近,好似在围笼困兽,透着一股愈发窒息的压迫感。
“差点忘了,母亲近日身体不适,祖母已经让二房三房的两位婶婶帮忙打理,我应当去找两位婶婶来做主。”
鹿清越最后的一句话,掐灭了三人心里仅存的一丝侥幸,纷纷跪地求饶。
“六姑娘,奴婢知错了,求您宽恕奴婢吧……”
“六姑娘,您大人有大量……”
“……”
鹿清越眉眼宁静如水,话锋一转:“蝉衣,秋瑟院这个月的炭有了吗?”
蝉衣怔愣在了原地。
什么意思?
反观那两名年纪大的粗使婆子,立马接过话茬:
“有有有!六姑娘,奴婢这就把木炭送进六姑娘的闺阁。”
“对对对。”
“……”
**
屋里。
“六姑娘,这些是您这个月的木炭份例。”一名粗使婆子主动找来炭盆。
不一会儿,鹿清越终于在自己的屋里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六姑娘,蝉衣那小浪蹄子刚溜出了秋瑟院,一点忙都没帮,不知道跑去哪了。”
“我知道了。”鹿清越都不用想,也清楚蝉衣是去通风报信了。
“此番我可以不计较,若再有下次……”
“是是是……”
鹿清越象征性地敲打了一番,便放两人离开。
人走后,鹿清越往炭盆里多添了点木炭,然后凑近过去烤火。
解决了眼下的木炭问题,鹿清越开始思索起接下来的盘算。
每逢冬至,鹿府女眷都会出府,去城外的兰若寺上香,以求鹿府来年风调雨顺,人丁兴旺。
前世,鹿清越并没有一同前往。
鹿清越犹记得,今年冬至,后半日会下一场大雪,导致道路封堵,鹿府女眷被困在寺内数日之久。
大雪倾天,很多房屋的屋顶被雪压塌,砸死、冻死了不少平民百姓。
那几天里,简直就是一场人间噩梦。
“冬至就在三天后,那冬至前一日便出府,去一趟铁匠铺……”
**
夏栖院。
相比于秋瑟院的萧条偏僻,夏栖院作为大房嫡四小姐鹿如萱的闺阁,里头奴仆成群,院内的一砖一瓦,凡是缺了什么,都立马会有下人去补齐。
主屋内。
蝉衣被一名大丫鬟带进来。
主位上的鹿如萱,眉目精致,穿着一身艳色夺目的盘金彩绣棉衣裙,手里抱着汤婆子,左右两侧都摆放着炭盆,烧着无烟银霜炭。
见来人是蝉衣,便顺口一问:“来得正好,鹿清越到底有没有喝暖身汤?都几天了,还没动静。”
“四姑娘,奴婢亲眼看见六姑娘喝下去的。”蝉衣低下头,掩饰住眼里的慌乱。
六姑娘她……应该喝了吧?
蝉衣有着小心思,不敢暴露自己没有尽心办事,她还想着被四姑娘看中,然后调来夏栖院做事。
屋内,除了鹿如萱和伺候的丫鬟,大房的另外一名庶女,五姑娘鹿如芝也在场。
“不可能,明明有效的……”听到蝉衣的回答,鹿如芝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鹿如萱不耐烦地出声打断:“鹿如芝,以后别随便拿个不知名的烂方子来糊弄本小姐。”
鹿如萱认为蝉衣只是一个小丫鬟,哪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糊弄自己,倒是自己这位庶妹,小小年纪,便主动提出让她的草包表哥去羞辱人,然后又献方……这一番狠辣心计,不得不防。
“是,四姐姐。”鹿如芝垂下眼眸,唯唯诺诺,没什么脾气似的应下。
那名大丫鬟适时开口:“姑娘,蝉衣有要事禀告。”
鹿如萱连眼神都懒得施舍给蝉衣:“什么事?”
“四姑娘,方才六姑娘撞见奴婢几人在烧炭,原先的借口直接被拆穿……那些木炭都被六姑娘拿走了。”
“蠢货,这么不小心。”
蝉衣低着头,不敢有半句辩解。
“罢了,你滚吧。”鹿如萱递出汤婆子,很快,身边伺候的贴身丫鬟就立马接过。
抱了许久,鹿如萱感觉手掌心太热了。
“是,四姑娘。”蝉衣松了口气,连忙退了出去。
鹿如芝站起身:“四姐姐,我想起了还有一些私事未处理,就先行告退了。”
“嗯。”鹿如萱连眼皮子都未抬半分。
等外人全都离开后,大丫鬟去锁上屋门,扭头走到鹿如萱身旁:
“姑娘,秋瑟院……”
鹿如萱无趣地哼了一声:“我还要尽心准备明年开春的入学,这段时间,就先暂且放过那个鹿清越。”
“姑娘说的是。”
第5章 被怀疑了
秦国皇宫。
东宫。
昭辰殿。
从外头回来的疏明,快步冲进内室:“殿下,有消息了。”
萧容策缩在床塌上,厚厚的被褥将他整个人都包成了一个球:“说。”
就算昭华殿烧着地龙,暖洋洋的,一点冷风都贯不进去,某殿下也懒得挪窝。
“三天前,七里街民巷里,除了原住民,一共有五十四人经过巷子,疏暗他们先后去查了一遍那些人这三天内的生活轨迹,列出了三个可疑人选。”
疏明排查了前后两次去七里街的时间段内,七里街出现的可疑人选,最后只剩下事发当天。
疏明拖来一个凳子,坐在床前,继续说道:“一个是桥东边的猪肉张,一年前染上赌瘾,输掉了半辈子的积蓄,近段时间都没钱去赌场,可这三天里,又弄来了两三百两去赌了。”
“第二个,是隔壁街的赵寡妇,无父无母无子,日子过得很拮据,可昨天却乔装打扮,去金玉药膳买补品,一出手就是一百两。”
“最后一个,是长亭侯府的庶六小姐,本来是跟嫡姐去参加清平郡主的煮茶会的,中途身体不适,自己离开公主府,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一趟七里街的铁匠铺,像是定制了什么东西,一出手,定金就是五两银子,成品的价钱是二十两,不像是一个不受宠的侯府庶女能有的银钱。”
“有意思的是,这位姑娘,恰好就是那天马车出事,出手拦住那妇人冲撞的女子。”
疏明倒了杯茶给自己,一转头,就见到自家殿下两眼快闭上了,一副昏昏入睡的颓样。
“殿下,您有没有在听啊!”
“噢~”
萧容策动了动身子,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然后才懒洋洋地开口:“猪肉张杀人劫财,赵寡妇做了外室,都有明确的钱财来源,倒是最后的长亭侯府庶女,没声没息的……”
疏明有些茫然:“殿下,你又在疏暗那边听了什么最新八卦?”
“这哪是八卦!分明是情报!”萧容策轻轻哼了声,语气略显不满。
疏明:“……行吧行吧。”
您是殿下,您说得都对。
身为属下的疏明,只能选择性失忆,当初某殿下脱口而出‘听八卦’这三个字时的高昂兴致。
“那殿下打算怎么处置那个庶女?”疏明寻思着,以殿下守财和小心眼的性格,估计那个小庶女至少在三年内,都会事事倒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