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我在老夫人寿宴上献上琉璃灯至少在贵族里闻名。至于这百姓如何知晓――”
宋令月笑道:“那日你叫那白衣男子来寻我,你可知这人是谁?”
柳雾摇了摇头,只道:“我瞧那人服饰华贵,周身气质像那读书之人,我细想了打过交道的贵族家里,似是没见过这男子。”
“那人是周玄镜,周家的长子。”宋令月言之确凿。
“此人向来自认心怀天下百姓,那日他也问过我为何定价之低,我实话实话,我瞧他似有所悟。”
“便希望能借助他的文章或借他之口,将这琉璃真正地宣扬出去。”
“若是他不肯这样做也无妨,待梁公子身体好了一些,我自是要挨家挨户地宣传。”
宋令月再次抚上柳雾的手。
“雾姐姐,我知你真心话,我也知你忧虑。”
“若你觉此法属实不妥,我不会再借你弄珠玉之名,不放你这售卖。但既是我考虑不周,我依旧让利于你,直至补偿你五十两为止。”
“若你当下诚心想过,认同我这法子,那我们俩姊妹不能再有如此难堪之事。”
柳雾先前是因为梁疏淮的玉佩而愿与宋令月结缘,今日灯下细聊,她才真正了解这姑娘有如此坚韧之心。
柳雾先前只是暂且同意,如今听她细说,心中已是认可一大半了。
她点了点头,面露难色:“可是,小月,你这饰品得要卖如此之多才够一千五百两,我总归不亏,可你若真到了――”
宋令月笑道:“雾姐姐,就如同周公子那般,明明价值三十五文的饰品,偏要给一两。那些贵族怎会如此斤斤计较呢?”
“再者,往日我们又不单单只做首饰品,我想要做出更多的样式,我想让这琉璃世人皆知!”
柳雾坐在圆木桌旁,与宋令月互握双手,感受到她那双手里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她瞧着在落地烛灯映射下,宋令月的眸子闪闪,漾着星火,满脸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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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这发夹真好看!”周玄雁手捧两个琉璃发夹,围着周玄镜打着转。
浅蓝色的铃兰花躺在周玄雁两只红润软糯的小手上更为逼真,灵动。
“大哥,我就说了小月姐姐很厉害吧!可惜你不能同她共工了。”
周玄镜瞠目:“你怎知那姑娘叫小月?我记得我未同你说过?”
“所以你莫名其妙的要求我去问那弄珠玉的掌柜的还需不需要招人?”
周玄雁嘿嘿笑着糊弄过去,又磕磕绊绊地把那日寿宴之事说得一清二楚。
周玄镜越听心中越发觉得这小月姑娘可怜得很,身处后宅之漩涡又努力自救,当真是世上少有的姑娘。
“大哥,这四枚发夹多少钱?二哥还拿了我的压岁钱呢,能否等二哥回来了,让他给你钱?”周玄雁一边小心触碰那灵动的铃兰发夹一边说道。
周玄镜经小妹一说又想起那小月姑娘定价之低的实情,再次感慨:“三十五文。这四枚发夹居然只需三十五文?团团,我没想过她会有如此之胸怀。”
“什么胸怀不胸怀,大哥,发夹这么价廉?那小月姐姐又何时能挣那一千五百两?”
“我偷偷听了芳姨同阿母说小月姐姐被她主母设计欠大钱,若是换不了,就要去当笼鸟。”
“笼鸟是何物?我不太懂,但听着不像好东西。”
周玄镜不敢相信若是这样心有大义,自食其力,清清白白的姑娘去当了笼鸟,那真是这太平盛世里最大的笑话。
他想到宋令月同他所说的薄利多销,猛地发问:“团团,你觉大哥的文章作得如何?”
周玄雁露出嫌弃的表情:“大哥,你自是青槐州的缇鹭书院里一等一的,你向来少归家,你好不容易回家了,还要我这妹妹再夸夸你?”
“阿母阿父成天念你在学业上的好来督促我,我可是不想再去背那劳什子女诫了。”
周玄镜笑了笑,捏了捏周玄雁的肉脸颊:“团团夸我自是要比别人夸我来得真心实意。你呀,好好读书,我会同阿母说让你也看看四书五经。”
“女孩子家不要拘泥于后宅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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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疏淮在房檐上飞着,默不作声,脸色不佳。
本以为这永安郡离京华城这么远,应当是要清澈明亮。可自他入城后,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如影随形一般,令人恶心生厌。
他一路跟到府衙,瞧着那王枝优关押进大牢,心中那块石头才真正落地。
再回到巷二街时,李无殊正在小厨房里慢炖药物,药罐里咕噜咕噜冒着泡,空气里充盈着一番苦味。
梁疏淮见此情,调侃道:“无殊,这些年总是你为我煎药,等你以后成亲,定是个好丈夫。”
李无殊却不似往日回怼,异常的沉默让梁疏淮恍然醒悟,连忙补救:“抱歉,我不该如此调侃你。”
李无殊曾订过娃娃亲,但那家似是染上瘟疫,一大家子都过世了且尸骨无存。
他向来重情重义,虽这亲仔细算来是大人之间的玩笑话,但他为那小姑娘立过衣冠冢。
只听李无殊喃喃道:“我好似再见到她了。”
第16章
那个消息传到宋令月耳中时,她还在脑海里一键复制着琉璃发簪,左思右想打算等待这价廉琉璃饰品推广出去后,得到市场反馈再同陈霜儿说一说拿出机器的事。
琉璃发簪体积小又要精巧,宋令月很用心地做着,大件一点的在塑型方面都好控,越小就越难把握,重复打磨样本也需耗费许久。
她全然不知身外事,一心扑在这琉璃上。
若非是陈祖母上坊市替陈霜儿的针线活叫卖发现弄珠玉异样时,怕是闭关做琉璃的宋令月要等许久后才得知晓。
“什么?弄珠玉出事了?”宋令月从脑海中闯来,手中的簪头刺进掌心,钝得生疼。
陈祖母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抓着宋令月的手直接往外拖去。
两人脚步匆匆,原本十分钟的脚程只用了五分钟便走到了。
映入眼帘的,熙熙攘攘的坊市里唯有弄珠玉门外围了一群人。
各个都身着华贵,富态逼人,有几个娘子叉着腰还有几个娘子摇着扇子,小厮伙计手里抓着木棍,候在一旁。
柳雾站在弄珠玉的门栏处,声嘶力竭却又神色自若:“各位同行们,柳娘子我知道各位皆是永安郡里的能人。”
“但范蠡夫子有言,‘论其有余和不足,则知贵贱。’”
“还有言,‘薄利多销,不敢居贵。’”
“柳娘子我只不过是遵循范蠡夫子说的话罢了。各位能人,经商奇才倒也不必如此声讨我吧?”
柳雾此话一出,在场的商贾皆脸色一变,谁不知道范蠡祖师爷说的话?就她能显摆?就她能说会道?
可这饰品市场价它就有这么高,怎能她一家弄珠玉打破规矩?
吴娘子端扇遮脸,同另一邵娘子说着悄悄话:“当年王大娘子拉她入行时,这柳娘子最初也是定价低,到了后来才将这价格提高了?”
邵娘子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吴瑞雪冷笑,眼神里不屑尽显,她语气高昂,全是冷刺:“柳娘子,好赖话你都说了,我怎的记得多年前你刚入行,也曾是低价变高价呢?”
“怎么?这么多年,你钱赚够了,现在设低价扰乱市场价格,想要百姓人人夸赞你?”
“看你可怜,若你真想要个好名声。不如我同郡守老爷求一贞节牌坊给你?如此一来,你这寡妇得了牌坊,名气自然是有的。”
吴瑞雪说完,引发阵阵嗤笑。
女子做商贾本是艰难,大多都是夫家的铺子交由其打理,远不像柳雾这般孤舟独撑。
再者皆是出生富裕之家,因此也更加抱团。
柳雾被戳到痛处,手中的帕子拧成结。
她心中浮起愤怒,脑子里却是想到昨晚宋令月那般模样。
这些年,不曾有人同她提过买不起饰品的人该如何,她也忘了自己一开始也是属于买不起饰品的那一群人。
既然昨夜同意了宋令月的提议,那今日按自己的心性那定是万悔不辞。
“若你是寡妇该当如何?”
人群里冒出一清脆女子声音,柳雾抬眼望去,是宋令月。
她明是最为普通的一身棉麻衣服,却气势如虹,正义之色满盈,脚步生风。
“各位娘子,想必都是有夫家帮助才有今日之成就,在永安郡五个坊市里皆小有名气。可若你们是寡妇该当如何?”
“瞧你们腰肢缱绻,身形清瘦,貌闪桃花粉嫩,各个都是美人,若真是寡妇应是会投湖自尽还是哭得梨花带雨隐居后宅?”
“还是像雾姐姐这般自食其力,自撑起这弄珠玉至今?让众人皆知这弄珠玉?”
众人听了,脸一阵白一阵红的,疑惑着这妮子似是在夸她们颜色好,对夫家忠诚,又似在损她们娇弱不堪。
可女子本是娇弱为上,才能找个好夫家。
众人皆没言语。
吴瑞雪是读过书的,自是知道这小蹄子在损她们,她仔细辨认,发现这人正是巷四街宋家的长女。
她冷眼一笑:“我说柳娘子哪来的胡思乱想呢?原来是这落魄户宋家的长女?我真的想发笑。柳娘子你莫不是被这粗鄙丫头灌了迷魂汤吧?”
“你可知王娘子因她入了大牢?要是这粗鄙丫头狠了心,哄骗你进了牢里该当如何?你这弄珠玉的怕不是白白落入别人手中?”
柳雾知宋令月不是这样的人。
她默不作声,只好奇这贵族定了琉璃饰品不假,可还未送上门过,怎的这价格情况都知道了?
“若不是我那兄弟在周家当仆管,瞧见了周家长子写的文章――”另一娘子说道。
可总有的笨美人打岔:“你兄弟识字?不是说听来的?”
那一娘子撵了一拳:“知晓了他写的文章,你还要瞒我们到何时?要等我们被百姓的唾沫淹死才算好?”
宋令月接过话头:“各位娘子急什么呢?我们这是琉璃饰品卖得价廉,又不是镶金、镶银饰品卖得贵。”
“若是告到郡守大人那,各位娘子也占不住理呀?”
柳雾知道宋令月总是伶牙俐齿,她出现后她就没再说话,毕竟这琉璃终归是宋令月做。
再次看向宋令月的眼神却是变了,宋令月赌周玄镜帮她这琉璃写文章做宣传,竟是真的写了文章。
周家长子在书院里数十年载,莫说大儒也莫说骚客,他的文章可是一等一的。
以往送饰品给周家时,总能听到众人对其的夸赞。
人群中突然冒出附和声:“对啊,这弄珠玉的卖――卖琉璃又关各位娘子掌柜何事?”
“我虽不知是何物,但我也听说了,周玄镜公子为这琉璃写了一篇文章!”
“周玄镜公子向来专精覃思,斐然成章,大多文章都有关家国大事,可见这琉璃定价低廉应是触动了公子那颗大义之心。”
永安郡的郡守张舒知是寒门弟子靠科举才当上这父母官,在任期间勤勤勉勉,兢兢业业,因此这永安郡向来是尊重、推崇读书之人。
更别说周玄镜这样的天之骄子,那可是永安郡里稚童启蒙后纷纷学习的榜样。
宋令月自是内心感谢这周玄镜写的文章,她接过话说道:“不错,周公子在我这为其小妹定过琉璃饰品,因为我得以与周公子有几面交情。”
“他问我为何定价之低廉――”
“各位有目,我与弄珠玉的柳掌柜皆是穷苦之人,弄珠玉有今日这般成绩都离不开各位的支持。因此特意做了价廉的琉璃饰品,只愿不管是王孙贵族还是街头百姓都能用上这饰品,为自己的生活添点色彩。”
她当着众人的面拿出做好的琉璃发簪,环绕着一一展示。
众人见了,只觉妙绝。
没有普通镶金发簪那般粗糙,没有珍珠发饰那般寡淡。
五颜六色,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诸位,弄珠玉的琉璃饰品,素簪只需十文,复杂只需三十文。往后弄珠玉还会出品更多样式和其他饰品,若各位心动,可来弄珠玉下订单!”
柳雾也附和道:“是的,众人若是喜欢,可来铺子里下单。”
此话说完,只听众人议论纷纷。
周玄镜文章里写道这琉璃价廉,未曾想竟是有如此便宜。
十文钱!三十文钱!
最普通的素簪都不可能如此便宜!
围观的群众胆大心动,走向前进了商铺里,柳雾进门招待。
留下宋令月面对那些娘子,以防节外生枝。
果不其然。
一颗臭鸡蛋从远处飞来,正巧要落在宋令月的额头上时。
霎时间有一道黑影闪过,抬手轻轻松松将那臭鸡蛋还了回去。
“哎哟!”
那扔鸡蛋的糙汉男子叫了一声后,又消失于人群中。
王枝优站在弄珠玉旁的茶馆楼上给吴瑞雪比了手势,吴瑞雪接过暗示,悄悄地扇了扇子。
梁疏淮站在宋令月的一旁,小心问道:“没事吧?”
宋令月还未反应过来这梁疏淮是从何而来,又见从何处飞来一块小石子,她一个转身将梁疏淮护在身后。
小石子打在她的肩胛骨,发出闷吭一声。
有点痛。
仅一瞬,宋令月额头渗出冷汗。
“梁公子,你无妨吧?你为何不在家休息,你的伤口还未好全呀?”她撑着精神问道。
那石子飞来的一瞬,她想起在现代,因成绩优秀,在国旗下讲话。那一篇稿子她用心写了一个星期,却在台上被那些捉弄她的人扔了小石子,笑她写得垃圾。
因台下学生多,老师也没能抓到那扔石子的人,那嘲笑她的人,最后不了了之。
宋令月只记得,后来,她将那篇稿子直接烧掉。此后无论获得什么荣耀,她都不愿上台演讲。
梁疏淮没有言语,他视线停留在还未好全,正在结疤的宋令月的手掌上,满眼疼惜。
他言笑晏晏,眉眼轻佻,言语染上了寒气:“诸位想捧场我们弄珠玉应是敞亮欢迎,若是想丢暗器比如小石子?臭鸡蛋?等这样的小儿伎俩,小人行径,我们弄珠玉也定能奉陪!”
他游目在那一帮找茬的娘子身上,似笑非笑,看着吴瑞雪拿着扇子挡了挡,眼睛却瞟上茶楼上的王枝优,发现那人早不见踪影。
这样的一瞟,没有逃过梁疏淮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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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无殊正在帮陈霜儿倒水。
从水井里灌满水桶,再一桶一桶地倒入蓄水瓷缸里。
“好了,这样你和陈祖母也不用一天一取了。省点力。”李无殊轻轻抹去下颚处的汗水。
陈霜儿抿着嘴,递上了手帕,李无殊犹豫许久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