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令月没有责怪他。
从古至今,唯有“奴”才没有人格任人摆布。
瞿夫人明晃晃地让他入府当小厮,又想让他与丫鬟凑成一对,这摆明了将他一个自由身当做“奴”。
在现代,做服务业的也大多处在被迫做“奴”的阶段。
不过有了现代法律,那些自视高高在上的人也不敢太过分。
可这是在古代,等级森严,阶级明确又固化的古代。
稍有不慎,怕是全盘皆输,甚至丢了性命。
宋令月不晓得自己哪里得罪了瞿夫人,只想不连累他人就好。
“不必自责,若是我,我也生气。”
“咱们俩白身之人,何必听她那挖苦。”
“但我倒是感谢她。”宋令月整理了心情,大步流星地往下一户走去。
梁疏淮跟上她的脚步,疑惑:“怎的还感谢她了?按道理是三十文,她给了你十两银子,你便感谢她?”
“不差钱的主给大钱,值得我感谢。更重要的是,她提点我了,贵族本就不是这样的想法。”
“贵族之所以是贵族,吃穿用度要比平民百姓好得多,贵得多。”
“若我这琉璃一个价格,真也是没顾虑周全。”
“我只想着薄利多销,没想到要分个不同消费群体的想法出来。”
梁疏淮脚步停住,“若你这琉璃也分什么消费群体,那你同其他商人有何区别?那你和柳掌柜的谈心莫不是白费了?”
宋令月抿着嘴,露出了酒窝,道:“你可知什么叫私人订制?什么叫高端线?”
“素簪也好,精巧复杂有样式的发簪也罢,都是我根据市场上有的样式做的。”
“百姓们大可买这样的款式,依旧是那样的价格。”
“可贵族有钱,他们不屑于用这低廉的价格买我这琉璃饰品。”
“我也不愿明是三十文的饰品,她非要给我十两银子。”
“瞿夫人给这么多钱,不就是为了表明她愿意用更多的价钱买,彰显她的不同之处么?”
梁疏淮:“那你那日同柳掌柜说的什么‘那些贵族怎会如此斤斤计较呢’又是何故。”
宋令月腼腆道:“我存了要把琉璃做大的心思,想等着市场反馈后再出这私人定制或者高端线来。”
“没想到,今日瞿夫人点破,给了我反馈。我才将这些打算同你说。”
梁疏淮了然。
经商他阿父是一把好手,他不太懂。
但――
“央央儿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我相信你。”
他对宋令月的经商能力毫不怀疑。
-
“岩三,去古华楼定一桌好菜,晚上我们弄珠玉的几个人好好去吃一顿。”
柳雾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脸上的笑容也如同这算珠响声一般热情洋溢。
这头宋令月同梁疏淮刚进门就遇上一脸笑容往外跑的岩三。
“掌柜的说,今晚咱们几个去古华楼吃顿好的呢!”
宋令月笑着点头回应,悄悄对梁疏淮说道:“瞧岩三兄弟的开心程度,这古华楼应是味道不错?”
“若是能带着霜儿姐姐,陈祖母一同吃就更好了。”
梁疏淮暗暗在心里记下,寻思哪日叫李无殊也订一桌。
“哟,小月和梁公子来啦?”柳雾打算盘的手停顿,“最近琉璃订单可多了,先前那批货可有送完?”
两人点了点头。
“说来,小月啊。”柳雾用毛笔记了个数据,从抽屉里拿出一袋钱,走出柜台绕了过来,“你这薄利多销的法子真是不错,你这什么柜台展示的法子也真是不错。”
“短短三天,咱们弄珠玉的销售份额就高了不少――”
“一百两。”柳雾递了过去,“原本是一百二十两。你先前预支了二十两银子,我直接抵扣了。”
“小月,我真佩服你,三天能做一千枚簪子,你究竟有什么魔力?”
宋令月有些惊讶,“怎的这么多?算来也应是没有这么多的。”
“贵族那些小姐夫人多给的钱我都添给你了,早日还清债务,我这心里,你这心里也能踏实点不是?”
“多谢雾姐姐了。”
宋令月行礼被柳雾扶起,两人说了一会儿体己话。
梁疏淮识相地去整理饰品。
“雾姐姐,今日我替瞿夫人送货时,她点醒我了。”
“平价发簪我自是多做许多放在店铺里买,但我想贵族那些小姐夫人们怕是不会再看一眼。 ”
柳雾:“先前你同我说定价低时,我是犹豫过这一点,可眼下百姓们都喜爱我们这琉璃饰品,已证明你薄利多销的路子是对的。”
“至于贵族人家,说来――今日还有许多小姐们也同我们定了,怎的是不会再看一眼了?”
宋令月:“瞿夫人同我说价廉无法体现出他们的尊贵。先前定饰品是看在瞿老夫人的面上,当然咱们琉璃饰品也的确稀奇。如今定饰品是看在周玄镜公子的面上,那些心悦他的小姐们说这算是善事一桩。”
“可如此下去,总有一天,低价琉璃会被贵族排除在外。”
柳雾慌了:“可咱们的琉璃饰品如此绝妙,怎的会被排除在外?是不是咱们先前定价低了,那些同行娘子们作祟?”
她没有责怪宋令月,柳雾早已全心全意相信她,只从外人找原因。
宋令月摇了摇头:“莫慌,我就是同你商量,以后我们也开辟出一条高端线如何?再者这些款式大多是相似,咱们还可以弄一个私人订制。”
“以后也不能再拘泥于发饰或者耳坠,我瞧那些花瓶装饰品之类的,我也能做。”
“如此一来,百姓们依旧可以买价廉的琉璃饰品,摆件、装饰品也好,首饰也罢,统统都能买到。”
“高端线就定价贵一些,有钱人愿意买的便买,不愿意与他人相似的,便能再加钱弄私人订制。”
“与我们的初心并不冲突。”
“百姓们能用上饰品,贵族们不会将琉璃饰品排除在外。”
“那..我们该如何做?”
柳雾只觉宋令月是个奇思妙想,古灵精怪的,怎的有这么多的点子。
宋令月眸子灵动:“我做一个瞿老夫人同款琉璃佛灯,只展示不卖。”
“并对每个来店内的客人告知我们新增高端线。”
“每五日新增新款式,直至八月夏消前。”
“我同阿淮送货时也会同贵族们告知一番。”
“或做个传单也是极好的,得空我们就去发。”
“有周公子的文章珠玉在前,我们这小小的传单推广出来也应是顺水推舟。”
柳雾别扭:“我这字不大好看。”
宋令月也有些为难,中性笔使用地不错,毛笔字如狗爬。
梁疏淮将抹布拧干,沉声道:“我来写。”
“对!阿淮的字好看的!上次他替陈祖母写的欠据,字可好看了!”
听到宋令月夸赞的话,梁疏淮心里先前那股怨气终是消散。
-
日暮四合,弄珠玉众人吃饱喝足乘兴归家。
离开前,宋令月将桌上点多了,还未动筷的菜全都用瓷碗装起来,带回家。
“这叫打包。”
“不过我是真的很久没下馆子了,之前老是吃外卖。”
“不过,当时工作室选址的时候,我就说了,一定要选在附近有麦当当的地方。”
“穷鬼套餐多合适啊!麦门万岁!”
梁疏淮小心顾着不胜酒力的,走路摇摇晃晃的宋令月,脸上微醺说着他不懂的话。
“小心点。”他只轻声叮嘱。
星星露头,明月高升。
两人的影子拉得修长,斜斜地躺在地上,交缠着。
梁疏淮骤然升起这条路再长点就好的想法。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如同话本子的男主人公一般,想法越来越多了。
他摇头一笑。
“咦,霜儿姐姐,你站在门口作甚?这天黑的,多加小心呀!”
宋令月的话黏着酒气,囫囵发稠。
“瞧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好吃的了?”
陈霜儿一脸焦急和紧张,眼圈红着,比划:李大哥不见了!
宋令月顺着她的手势念了出来,惊讶:“这怎的一回事?”
梁疏淮眉头紧皱,语气急切:“霜儿姐姐,我们去屋里,你同我仔细说说!”
第19章
李无殊被束缚着双手,被束缚着双眼。
一切只靠听觉。
他被什么东西压着,跪在地上。
地上的砖石有些硌,膝盖疼,他从未如此久跪过。
缚手的麻绳很粗糙,打了个死结,任他如何用技巧挣脱,麻绳纹丝不动。
好在,束缚双眼的黑布不是密实的,他能感受到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光亮。
不是自然光。
意味着不是白天。
或者是某个将窗户遮盖住的小房子。
他闻到了雨后木头发霉的气味。
和一些湿掉过的稻草被烘干的难闻的气味。
这样的地方只有西厩坊。
李无殊无声自嘲,救人于西厩坊又自困于西厩坊。
“这小子就关在这?”耳旁响起一道粗糙男声,“这不耽误咱们去喝酒嘛?”
另一人道:“喝喝喝,喝死你算了。大人就叫我们在此处看着他。晚些时刻他会来,到时候咱们再去也不迟。”
“你懂什么,听闻那个什么――青槐州的大人要来永安郡谈一桩生意,古华楼都被包圆了。”
“都拿出了百年好酒呢!”
另一人嗤笑:“古华楼才开业多久?哪来的百年好酒,不过他家的竹叶青的确不错。”
李无殊沉默着,推测绑架他的人应明面上是商人,暗地里做着强掳民女的买卖。
“行了,不说这么多了。”
“大人不是说等会就到吗?怎的还没来?莫不是被其他事绊住了?”
“你怎的这么多话。说来――”
李无殊感觉到有一股眼神落在他的身上。
“这小子长得挺精致,要不是腰腹侧中了刀子,献上去也不错。”
这话让他一阵恶心。
不过那个女子并未太用力,现下他那处伤口不是很疼,与以往那些杀手比起来,这样的伤口算得上小伤口了。
他还在寻机会挣脱。
忽然一阵风声,李无殊感受到了,从左边来的风。
永安郡所有的房子都随着坊市为中心,一圈一圈扩大。
这样意味着,他在西厩坊的右边。
巷四街抑或是巷五街。
“大人说今日暂不得空,有贵客需要招待。”
又听银子落在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是大人给你们的报酬,记得,至少今晚别让人跑了。”
门关上了。
又带走了一阵风。
李无殊悄无声息地挪动着,他在努力地寻找有没有尖锐的东西。
暂时未果。
“这小子就丢着吧。”
“夜行衣还挺内行,还想英雄救美,呸。”
“说来那些姑娘,哥俩都没享受过,不如明天等大人来了后,咱俩去快活一把?”
□□声溢满整个房间。
李无殊只觉恶心。
刚巧换了鞋子,不然鞋底的小刀能助他一臂之力。
现在只能等梁疏淮能不能看到痕迹了。
-
“李大哥帮我挑了水,不小心打湿了鞋子,我叫他脱下来,我去洗干净。”
“而后,他说有什么事要出门一趟。”
“他当时同我说,约莫一个时辰后来取,可等天黑了我都没瞧他回来。”
宋令月翻译着陈霜儿的比划。
“那你可知他去了何处?”梁疏淮问道。
平日里情报都是李无殊在负责,此刻他有点无从下手,只能循着基本方式去想办法。
“看样子,像是往西边去了。”
“他行色匆匆,我没瞧见他从哪个拐角消失。”
宋令月解释。
梁疏淮眉头紧皱,李无殊定是用了轻功,所以陈霜儿才瞧不见消失在何处。
“你俩呆在家里,以防无――房东家又回来没人照应。”
“我先去――”
不待梁疏淮话说完,门外响起扣门声。
陈霜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只听木门吱吖一声。
柳雾的嗓音高昂:“哟,哪来的美人?宋令月在家吗?”
陈霜儿默不作声,失落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身后的宋令月。
“小月,好消息,你刚说高端线――”柳雾绕过陈霜儿,拉着宋令月窃窃私语:“古华楼来了贵客,瞿夫人点名要咱们弄珠玉的琉璃饰品,要了一对耳坠,一只发簪和一对琉璃碗,一双琉璃筷。”
“事成,给这个价格。”柳雾伸出三根手指,“三百两。”
宋令月:“何时要?”
“若你能今晚给,瞿夫人再加价一百两。”柳雾的眼神放着精光,“瞿夫人惯是大方的人呢!”
怕是别人偷听去了,她又继续小声:“不过,若你一个时辰后给,姐姐我能替你再多要六十两。”
宋令月点了点头,这样的外快不可多得。
她心里又忧虑着李无殊的事,同柳雾说了稍等后,同梁疏淮说了这事。
“你同柳雾去吧。”梁疏淮做了结论:“暂且不知道房东家是怎的一回事,同瞿夫人关系融洽些,若有需要她的帮助咱们也能好开口。”
梁疏淮怕牵连到宋令月,索性让她同柳雾去,这样一来,她的安全是能保证的。
“对了,这是信号筒。”
梁疏淮还是担心,将青竹筒递了过去。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用。”
“若情况紧急,就往天上发射,我就知道你有危险,我会来救你。”
他惴惴不安着,怕李无殊出事,也怕宋令月出事。
“好。那我们分头行动,你去找人,我去赚钱。”
宋令月不像古早电视剧里,犹豫不决的女主角,反而是相当地利索爽快。
永安郡这么大,她一个女孩子家在外面寻人并不靠谱。
她会做的只有琉璃,那她就要做好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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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华楼,灯火璀璨,觥筹交错,杯酒言欢,传杯弄盏。
瞿芳坐在上座,替罗念玉斟满酒杯,讨好笑道:“罗公子,虽说青槐州通畅通衢,您又经商多年,什么大风大浪,什么珍惜宝物您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