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一直怀疑之人是瞿芳。
思来想去,最后只能化成一句:“若是以后瞿夫人找你,你多当心点,情况紧急记得发信号筒。”
宋令月点头,又叹了一口气,漂浮在梁疏淮的耳边,让他的背部爬上了一阵密密麻麻的心痒。
“阿淮。”她说。
“嗯?”他答。
“你为何有信号筒?为何对我如此好?”她问。
“信号筒是我向李大哥学着做的,想着你经商怕要遇到牛鬼神蛇,若是能有个信号让我知晓,我定来救你。”
他语气诚恳,是真话。
“为何对你如此好――因为你对我也很好啊,我生病的时候,你替我喂药。”
“你给我买衣裳袜鞋,给我买吃食,还帮我谋了一份差事。”
“你还时时刻刻关心我,还特意搬过来,与我靠近。”
“你经商很厉害,可以靠手艺挣钱,你还收留那两个可怜的孩子。”
这些都是梁疏淮的真话。
天边骤然飞过的群鸟,叽叽喳喳地落在某处,又叽叽喳喳地飞向蓝天。
大多大多的白云朦胧地镶嵌着蓝天。
宋令月看着一脸温柔的梁疏淮,不敢对上他那双溢满秋水的眼。
她抿了抿嘴,低了低头。
这些不都是员工关怀吗?
现代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对员工的呀?
像家人一样对待员工,工作室才会有更强的竞争力呀?
“还有,你是我是我的娘子,我不对你好,我要对谁好?”
梁疏淮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柔和得不听话。
但是。
这句话,也是真心话。
她听闻后,猛地抬起眸子,对视上了他的眼。
那一瞬,她知道他的意思。
她不敢坦白。
她是穿越者,不是他心里挂念的原身。
也不敢坦白。
心中冒出的酸涩从何而来,又想流淌哪去。
-
回程的路上,两人没有说话。
宋令月借着思考要新做什么样的款式,梁疏淮则自顾自地清理订单,将已送完的货物一个一个地勾选划掉。
到了弄珠玉时,天色渐晚。
柳雾有些焦急地站在门口来回转,看到两人一前一后地出现在巷子口。
她不由得急忙走过去,喊道:“小月,梁公子!”又扬了扬手,让这两人加快脚步。
“怎么了?”到了近处,宋令月问道,“发生何事,雾姐姐如此焦急。”
柳雾边焦急着赶着这两人往店里走,又边笑着解释道:“贵客来了,贵客来了。”
三人行至弄珠玉店铺门口,才知道贵客是谁。
原是罗念玉。
他站在柜台前,一手拿着扇子背在身后,一手高举拿着一张传单,昂着头正仔细阅读着。
罗念玉没有关注门外的动静,他的视线牢牢地固定在这张传单上。
这传单比他之前看过的都不一样。
“花里胡哨”是他的第一眼评价。
可“琉璃饰品”“弄珠玉”“高端线”“物美价廉”几个大字显眼,很有记忆点。
下面几行小字写着“发簪”“耳坠”“手镯”“摆件等”。
最为别具一格的是,将价格标了出来。
总之,大字小字融洽和谐,有别样的美感。
罗念玉没有见过这样的。
“罗公子。”宋令月开口道打断了他的神游。
他回过神,笑得如沐春风:“这传单是何人所作?颇为与众不同。”
宋令月答:“我做的,阿淮写的字,不过这只是初稿,暂且还没定下来。”
她又套近乎:“不知罗公子有何高见?”
桌上的温茶已经冷了,再喝会翻起苦涩。
柳雾叫岩三新换了几盏茶水,退在一旁不再言语,她知道这贵客是来找宋令月的。
罗念玉手中的扇子一下一下地打在手掌心里。
他说:“高见倒是谈不上。我只觉这传单新颖得很,我从未见过。”
“就像你的琉璃,我也从未见过。”
“这样会让我很好奇,你这样新颖的想法都从何而来?你的琉璃从何而来?”
宋令月瞧见他的眼神带上了试探,放松了警惕伪装轻松,笑了笑道:“我阿母教给我的,只不过涉及到我的行业机密,倒宽恕我不能详说。”
“我刚将你的铺子里的样式都瞧了一遍。”罗念玉开始游走,“说实话,样式大多相似,没有什么看点。包括那些素簪,我都认为太素了,反而失去了发簪装点的作用,你觉得呢?”
又不待宋令月回答,他继续说:“瞿夫人先前在你这定的那些东西,掐银鎏金花卉琉璃碗、通翠微琉璃筷、串珠蓝紫绣花琉璃耳坠、水墨山荷簪――”
“我也认为太常见了,若非不是琉璃材质,定是不稀奇。”
宋令月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来古代后,她想将现代的样式直接套用,但做出来的一两个,陈霜儿只觉不好。
又发生许多事,她不免得耽搁了。
她本想着多琢磨一番,在大赛上拿到名气或许对新样式或有帮助。
但,大家喜欢的仍旧是那些已做出来的,卖的比较好的样式。
罗念玉总结道:“我想,你的心,没有沉下来过。”
“或许你天分极佳,手艺了得,甚至一晚上能做很多个琉璃饰品出来。”
“或许你很有想法,新颖新鲜,甚至可以在短短的时间内让永安郡的人都知晓、购买你的琉璃。”
“但,正如我所说,你的心有些燥,没有沉下来过。”
“这就是为什么你的琉璃饰品,并没有得到大家真正的喜爱。”
“如此,你如何能去参加比赛?”
此话说完,几人皆为一寂。
柳雾斟茶的手抖了抖,她不知道这罗公子是何意,琉璃饰品卖得如此之好,怎的就是没有得到大家真正的喜爱了呢?
她想张口打个圆场,却哆嗦着嘴不知说什么话来,只能瞧着周遭的氛围凝固,而宋令月若有所思。
许久后,宋令月如茅塞顿开道:
“多谢罗公子提点。”
待罗念玉走后,柳雾围了过去,问:“小月,你得了什么指点?我怎么听不大明白?”
宋令月沉吟:“我一直都弄错了一点。”
“样式――生搬硬套不是我的新颖,和别人一致并无优势――若不是琉璃材质的话。”
“我想,我需要做个最新的东西出来。”
她说完就往外走,梁疏淮拿了柳雾准备好的钱袋,作揖行礼后也同她去。
柳雾望着满铺的饰品,细细咀嚼宋令月的话,她疑上眉头,这些饰品不都挺好看的吗?
她摆了摆头,继续热情地招待新来的客人。
第24章
一墙之隔已被打通,陈霜儿进出也方便许多。
她端着饭菜,带着两个小孩去李无殊那。
甫一进了内门,李无殊正躺在木床上,想挣扎着起来,靠在床头上。
陈霜儿见状,连忙制止,将饭菜端着放置一旁,说道:“我来帮你。”
李无殊本想回绝,又觉自己回绝略显矫情。
他想顾虑着陈霜儿有夫君,虽然这夫君早早地就离开了永安郡,多年未归。
但他自己又同意了他们的提议。
他躺在床上,似乎变拧巴了许多。
陈霜儿倒是不知道李无殊的想法,她伸出双手用力地又轻柔地将他扶起来,燕舞见状抓着棉枕塞在李无殊的腰间。
骆云则是端来一方大木凳子,靠在床边,又将一旁的饭菜端了过来。
至此,护工小分队终是停歇下来。
骆云坐在一旁扒拉着饭碗,边吃边问:“陈祖母怎的不同我们一起过来。”
陈霜儿答:“两个家,我们都过来了,总要留一个人守那个家呀。”
霜儿姐姐的语气柔柔的,碗中的饭菜香香的,骆云望着同样埋头吃饭的燕舞,小声嘟囔:“要是我们真的是一家人就好了。”
他年长,所以清楚他是被好心人收留的。
住在破庙里,不得安饱,但他谁都不欠。
住在这里,他吃饱喝足,还穿上了新衣服,但他欠了恩情。
燕舞支棱着圆圆的小脑袋,从饭碗里抬起头,语气诚恳:“可是阿哥,我阿姐没有救出来。”
“也不知道我阿姐有没有这么好吃的。”
说完她又埋头吃饭。
陈霜儿知晓这笼鸟能逃出来属实大运,而燕舞年纪又小,什么事暂且不懂也无人教导。
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同她说明,她的阿姐,可能很难被救出来。
她们也不过是很普通的普通人。
“你叫何名?”久违开口说话的李无殊,刚那一瞬才瞧清这小姑娘的模样,颇为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燕舞放下筷子,用手帕轻柔地擦了擦嘴,又整了整她那并不算凌乱的发髻,理了理衣裳。
双手娇俏地勾着,眼神也不像先前那般空洞纯真,溢满了不符合她这张稚嫩脸庞的媚气。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慢慢地跪了下去,而后半跪着往前跪进,直至近了李无殊的床榻处。
她掐着嗓子,柔弱唤道:“大人,奴家唤作燕舞。”
诡异的娇羞感在她的脸上浮现,而那故作娇软的嗓音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颤。
李无殊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无措地望着陈霜儿,希望她能解围。
陈霜儿丢开碗筷,抱着跪在地上的燕舞,掐住她的腰身,脸色严肃,眼神里却带了怜惜。
她紧紧地紧固着燕舞,让她站直。
她不想让她再跪下去了。
她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不能变成那样的人。
燕舞有些不解,她又恢复了原本的嗓音:“霜儿阿姐,大人说了,我们遇到男子都要这样做的。”
“若是不做,要吃鞭子的。”
燕舞越是认真解释,陈霜儿心中的怜惜便是越加深几分。
李无殊看着这小女孩想到了那日解救的女子,心中一颤,莫不是――那个女子就是她的阿姐。
对了她说她有个妹妹,五岁的妹妹。
莫非――莫非――?
“燕舞,你年方几岁?你阿姐叫何名?”他有些焦急地问道。
燕舞受制于陈霜儿的禁锢,没有再跪下去,却仍然习惯性地掐着嗓子回答道:“奴家今年五岁,阿姐叫莺歌。”
不待李无殊继续问,她反而继续说:“大人若是想要点阿姐,只需三十两――”
陈霜儿捂住了燕舞的嘴,想让她别说了。
可李无殊却示意松开,他继续问:“你这地方在何处?可否告知我?”
燕舞摇了摇头,娇笑:“大人莫拿奴家寻开心,大人经人引荐而来,自是晓得咱们这里的规矩的。”
李无殊的眉头紧蹙,这些话都是燕舞经过长年累月的教导才形成的回答。
笼鸟哑雀本就非明面上,先前救出来的姑娘们大多都没了其他的记忆。
她们从十三岁开始就会被关在一个永不见天日的屋子里,靠着“恩客”过活。
燕舞才五岁,说不定再激一激,能想到别的线索出来。
“我问你,你可知大人长什么样?”
“奴家不知,只知大人路过我的时候,总会铃铛作响,大人身上还有一种异香。”
“异香?哪种异香?”
“奴家――有些臭又有些香。恕奴家无法形容。”
“你可知大人从而来?”
燕舞睁着双眼,似是在回忆,可是怎的也想不起来那句话。
李无殊继续刺激:“燕舞,你好好想想,说不定,我们能救出你的阿姐。”
燕舞听闻后,不由得伸手敲了敲脑袋,痛苦得很,可眼睛一直在闪动。
“京――青――江――”
堪堪憋出三个字,而后泄气,肩膀耷拉下拉,干巴巴地委屈道:“大人有好多,我们都要叫他们大人。”
李无殊心中一沉,京――京华城?青――青槐州?江――江谷州?
这三地看似分散,实则离永安郡都不太远。
永安郡隶属青槐州,却又与江谷州相邻。
更莫说京华城与永安郡的联系,若江谷州要去京华城,必定要途径永安郡官道。
他心里有了一个极为胆大的猜想,望着天边颜色,只能待梁疏淮先回来再说。
-
回来的路上,宋令月一言不发。
梁疏淮默默跟在后面,他不敢说话,怕贸然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也不愿多问,怕担忧扰乱了她的灵感。
他低垂着眼,看着她的背影,她的墨发还是先前那样的发带扎着垂髻,圆润的耳垂上也没有戴耳坠。
赚了钱,给所有人都新添了物什,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有。
明明还是刚及笄不久的小娘子,可她的肩膀上却担起了弄珠玉和他们一群人。
他也同岩三那样好奇,宋令月的琉璃到底从何而来。
明明,她每次拿出琉璃饰品――总是从她的房间里――房间里却并没有其他材料和机器。
但他却不曾像岩三这般打破砂锅问道底,他想总有一天,她会亲口告诉他答案。
“阿淮。”
宋令月在前头轻声唤他。
他整理好思绪,加快了脚步,与她并肩。
“央央儿,怎么了?”
“我觉得,我做得不对。”
“不管是从样式还是包装,我都一直遵循着咱们现有市场的反馈。”
“罗公子说,大家不喜爱。”
“我想是的,我这样的琉璃不过是替换了材质是金银珠宝的饰品罢了。”
“薄利多销和高端线的确起了作用,但是对于平民百姓来说,琉璃饰品是因为价廉,所以他们优选且只能选它,而对于贵族而言,他们看重的是琉璃的新奇,所以他们会在众多材质的饰品里添上它罢了。”
“可是,现在大家都说你的琉璃很奇妙呀!花簪有花香,雀簪有鸣叫,这可是旁的都没有的!”
“这就是我的特色,但并不是琉璃不可替代的唯一理由。”
宋令月冷静答复。
梁疏淮不是琉璃制作者,他没有理由再反驳,再急着证明琉璃的价值,来安慰宋令月。
他能做的是同她一起想办法。
“你想怎么做?”他问道。
宋令月昂着头,望着天边云。
她喃喃道:“阿淮,这片天空是否不曾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