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定了礼品,宋娘子我送到了,也不在叨扰各位贵客,先行告退了。”
瞿芳被反击,心里还有气,想继续再说什么。
反而被早已嫌弃瞿芳行为的陈夫人打断:“那这趟辛苦宋娘子了,来人,送客。”
陈家是能进贡的贵商,在这个场子里能算是最尊贵的人。虽说是邀请的客人,可一旦要自显地位,发号施令也不为过。
仆人上前将宋令月三人客客气气地送了出去。
直至踏出瞿府的门,快到月璃,宋令月才长吸一口气,愤愤道:“居然让周夫人下单,然后送到瞿府来,诡计多端。”
她瞧见梅花饼铺开了门,转身正想问陈霜儿要不要吃,却发现她蹲在地上,双手抱臂。
骆云站在一旁,直愣愣的才喊出小月姐姐。
宋令月快步走过去,问:“霜儿姐姐,你怎么了?”
只见陈霜儿满脸泪痕,张了张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本就出不了声。
想比划着,却发现自己双手无力。
最后宋令月在她颤抖的唇语上,艰难地念了出来:
“亓...秋...”
两人对视,皆为一窒。
秋意更重了。
-
陈祖母的气叹了几重又几重。
陈霜儿的表情也没有往日的灵动,她面无表情,甚至还有些许麻木。
她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么多年的等待像是一场梦,也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本都说妻为夫纲,陈霜儿也不例外。这么些年恪守本分,守着那一页婚契没想到迎来的事是这样的结果。
“那亓秋已有两个孩子..大的约莫不到五岁,小的快是四岁了吧。”
柳雾的声音低了下去。
亓家的事迹稍加打听便能一清二楚,这么多年早已娶妻生子,还得了贵人相助,当年的坡脚成了人人敬重的亓老爷。
陈霜儿张了张嘴,望向放在桌上的早已泛黄的婚契。
上面的字迹早已在岁月里模糊不堪,她愤而起身,一只手紧紧地捏住契纸。
浑身颤抖着,那张婚契也扇动着,轻飘飘的,如同她那渐渐逝去的情意。
柳雾见此情此景,心中憋了气,与宋令月耳语道:“早知道要等这个负心汉,还不如与李公子挑明了,我见那两人彼此欢喜。”
“可惜现在李公子又不在这,不然正是安慰人的好时候。”
宋令月点头附和。
两人相处这般长久,虽日常时时刻刻克己复礼,但感情这事看得出的。
陈霜儿下定了决心,无言地,轻轻地将婚契撕成两半,最后又轻轻地放下。
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比划着:我先回房了。
陈祖母扶着她回去。
柳雾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她扭头去问岩三,说道:“岩三,你去瞧瞧骆云这小子怎的回事,霜儿都回房了。要他给霜儿买的紫苏梅子饼还没回。”
顿了顿,有些生气道:“这饼铺不过百步,怎的这么久。莫不是带着燕舞玩去了。”
岩三得了令出了门。
现在整个“家”里,只有他与骆云两个男子汉,霜儿姑娘出了这么大的事,若骆云真是带着燕舞一边买一边玩去了,他可得好好说道说道骆云。
-
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回。
柳雾在店铺中踱步,同来买饰品的顾客解释今日临时歇业一天。
心中烦闷起来。
直至岩三带着燕舞,两手空空出现在不远处,她疑问道:“怎的这么久?饼呢?还有一人呢?”
岩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大喊:“不...不好了..出..出事了..骆云被抓起来了。”
第49章
因顾着陈霜儿的事,宋令月索性让她守家。
没想到她仅仅一瞬就振作起来,比划着:骆云是亲人。
宋令月没有阻拦。
人多气势足,若实在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相互照应的。
“说是在饼铺的途中被人抓走的。”岩三带着人往外走。“刚巧也是来咱们月璃的这条道上。”
“我问了周边摊贩的掌柜的,都说是一个坡脚的人指使抓走,又有的说是什么路..路家。”
岩三的话语落了。
宋令月和陈霜儿两人的步伐皆慢了一拍。
一个是因为坡脚,一个是因为路家。
岩三有些无措,望着天色愈晚,他问道:“咱们要不去报官?”
她没回答,反而问起了柳雾:“雾姐姐,你打听到的,那些贵家都住哪家客栈?”
“北墨坊的松阳客栈。”
“我们去北墨坊。”宋令月当机立断。
先前在江谷州的时候,落脚的客栈老板就将骆云给认错了。
今日这坡脚...怕不是路家的人?还是说抓了骆云当要挟?
一路上,几人走得飞快,岩三头一回发现店里的几位女子如此能干――或许早在月璃在外地开了五六家分店的时候就该意识到了――可今日是如此的直观。
她们这般气势足的样子,让岩三心里竟然也燃起来了。
“作为男人可不能丢面。”
这是他妻子常在他耳边念叨的话,以往店里总有梁疏淮和李大哥出面,岩三也贯是学会躲在后面。
现在只有他一个男子了,他要振作起来。
思及此,他脚步也飞快起来,赶在了她们几人的前头。
“黑灯瞎火的,我来开道,我护着大家。”岩三手里提着灯笼,语气坚定。
新北坊到北墨坊不是太远,赶在天完全黑的时候到了客栈。
“几位打尖还是――”店小二按惯例喊出来,一瞧见是月璃的宋掌柜的,立马改了口,毕恭毕敬。
“宋掌柜的,不知几位莅临小店可有何事?”
宋令月语气强硬:“找人,我要找路家。”
“路家的贵客都在楼上呢,不如小的我去告知咱掌柜,让他通传一声?”
店小二哪边都不敢得罪。
“我自己去。”
欲将要往里走,宋令月谨慎问道:“对了,你可有见我家骆云?”
店小二了然,看着宋令月怒气冲冲的模样,他怕出事,随即笑道:“见过的,见过的,您随我来,我带您去找咱们掌柜的。”
-
骆云正坐在上位被塞了许多好吃的。
路夫人像是寻到了丢失许久的宝物,一个劲儿地塞美食。
因白天的事,路夫人对亓老爷这个人印象不好,可没想到这人帮忙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大儿子。
路夫人满眼泪花,双手合十,总算能告慰路老夫人的在天之灵。
“骆云,你还要吃吗?”路夫人藏下了眼泪,声音轻颤着。
骆云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吃了。”
“谢谢这位太太的美食,我需要回家了。”
说完就起身行礼,准备告辞。
却被路夫人一把拦住:“你回哪里?我是你的阿母啊,你要和我回江谷州,江谷州路家才是你的家!”
骆云闭了闭眼,叹了一口气。
在月璃历练这么久,他遇到事情并不慌张。
只是有点迷惑。
说来也算是乌龙,那个唤作亓老爷的把自己认错成了路家的孩子。
这样的认错的事,他在江谷州已经历经了,所以也不大惊讶。一开始不知那些人的动机是什么,骆云老老实实配合,现在知晓了,他们没有伤害自己。
但是并不代表,他就认定自己是路家的孩子,即使在江谷州的时候阿淮哥哥和小月姐姐也曾劝过自己要不要去,但他不想。
“路夫人,我不是你的孩子。”骆云态度诚恳,“我的家也不是江谷州,我的家就在永安郡月璃,我离开这么久,我想他们应该是着急了。”
路夫人说什么都不愿意让骆云离开,她坚持道:“你就是我的孩子!我怎会认不出我的孩子?你长得和阿深这般相像!”
“我的孩子从云字辈,你说你叫骆云,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叫路云从呢?”
“我是你的阿母窦氏呀!你的阿父叫路阳旭,你的阿弟叫路云深!孩子你怎么都忘了?”
路夫人陷入了一种癫狂又悲恸的状态。她死死地紧抓着骆云的衣袖。
周围的仆人瞧此情此景也立马围了上来,更有甚者堵在大门处,不让骆云离开。
骆云无奈道:“我真不是您孩子――”
路夫人想说什么却又听骆云充满希冀的松快的喊声:“小月姐姐!”
-
几杯茶水下肚。
路夫人此刻情绪已经平稳,正解释道:“我的孩子背部有一枚刀疤状的胎记,那是他出身没多久,他阿父抱着他去观赏梅花的时候,不小心刮伤的。”
“隔着厚厚的棉服,那梅花花枝尖锐直接刺了进去,他阿父不知情。云从这孩子也没哭。等到发现的时候,大夫说上了药也会留疤了。”
骆云蹙眉,恍然大悟,嘟囔道:“怪不得一来就扒了我的衣服。”
“先前有人告诉我在江谷州瞧见了云从的踪迹,可是我派人找都没找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我的云从了。”
“这么多年,我都随身带着我儿的小像,你看看,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路夫人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画像,纸张早已泛黄,又粘贴在布帛上。
宋令月听着路夫人的哭泣,那种悲伤的情绪感染了她。本想问白日里送礼品过来时,怎的没见到路夫人。
又听。
“白日里你们也送东西来过,刚巧我去了内屋更衣。若非亓老爷,我恐怕是真的要错过我的云从。”
路夫人收了情绪,认真问道:“云从,你可知当年是谁将你拐走的?好好想想,告诉阿母,阿母定为你做主。”
骆云张着嘴,还没接受好像自己真的是路家孩子的事实,半天没言语,最后傻愣愣地回答:“我已经不记得了。”
宋令月见乌龙事一件,眼下也放松了许多。
另外三人也没有先前雄赳赳的气势了,软和下来,就着茶水吃着桌上摆的糕点。
柳雾边吃边好奇:“这糕点是什么?我怎的在永安郡里没见过?”
路夫人笑了笑:“这其实就是紫苏梅子饼,不过是亓老爷家自家小厨做的。”
“他说他曾有过一段露水姻缘,那女子极爱吃这梅子饼,后来他便让人做了出来,味道的确不错。”
陈霜儿的动作迟钝了一拍,这么多年,亓秋记得她爱吃梅子饼,也记得这份姻缘,可他只道是“露水”罢了。
在这一刻,陈霜儿忽然觉得梅子饼好苦,可实在是没有眼泪可流了。
-
瞿府灯火通明。
白日里宋令月反击的那一招让瞿芳恨得牙痒痒,一口银牙堪要碎了。
最近因这宋令月的琉璃太多平价,另外种类的饰品卖不出高价,收益减少。
再者最近笼鸟那――
“余勇,近日里牙子怎的都没抓几只好鸟好雀进来?”
余勇懒散地倚靠在墙上,叹气道:“夫人,最近北边乱得很,最近官府巡查查得紧呢。”
“总不能,当着郡守大人的面,抓人吧?夫人?”
瞿芳抿了抿嘴,不再言语。
这余勇没有涂虎那般低三下四,也没有涂虎那般忠心。
她在此刻念起了涂虎的好,突然觉得都是这余勇的错。若余勇忠心,她也没必要再去想起那狗东西。
瞿芳打定了从下面再扶持上人来的决定。
那么就要先除掉余勇。
“你先出去吧,我累了。”瞿芳找了个法子打发,又在余勇即将出门的时候道:“对了,帮我去北墨坊的张家甜铺买一袋酸果子来。”
余勇不解:“张家甜铺?那可要过桥,黑灯瞎火的,夫人明日再吃吧。”
瞿芳冷笑一声:“怎么,我唤不动你了吗?”
“你来这儿之前也是这么不懂规矩的吗?”
余勇这才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直到人彻底没影了,瞿芳才开口说话:“阿楼。”
少年从黑暗中跳了出来,直愣愣地站着,微微屈膝。
“能杀了他吗?”瞿芳问道。
少年认真思考了许久,道:“能,但不能。”
瞿芳知晓他的意思,这余勇是上头派来的人,阿楼是不能杀他,不合规矩。
于是瞿芳摆了摆手,让阿楼离去,转而又喊了十几名训练有素的家丁。
“记得伪装成失足落水。”
目光在暗夜里闪出一丝阴鸷。
-
罗念玉正在永安郡新购置的院子里独自下棋。
身边有一股凉风扇动,还带来了一股地上潮湿的难闻的味道。
他蹙眉,将嫌弃隐藏得很好。
“何事?”
他执棋未落。
阿楼半跪在地:“公子,瞿芳要动手了。”
“哦?杀余勇吗?”
罗念玉手中的那枚棋子悬空,他在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落下。
“那就让她杀吧。”
最后落下,在玉盘上发出清脆一声。
“路家的孩子找到了。”阿楼继续报。
“可是骆云?”罗念玉再捻起一枚棋子,问道。
“是。”
“听说路夫人问了一些事情,而后下了死令,让人去彻查当年之事。”
“骆云没有留下,回了月璃。”
罗念玉似是惋惜,道:“可惜了月璃这么好的饰品,但大人那头钱吃紧啊。”
“鸟雀抓了,不能来永安郡,一来就会被人解救了送去月璃当学徒。”罗念玉的表情露出笑意,“怎的像是靠我进货一般。”
“阿楼,余勇死后,那设定的计划也可以实施了。”
“是。”阿楼又飞身而去。
罗念玉手中的棋子最后没有落下,他反而拂袖,玉盘上的棋子纷纷落下,砸在地毯上,发出闷响。
窗外树影摇晃。
罗念玉像是自嘲笑道:“你啊你啊,怎么老是忘记自己生病了呢?”
“你看看,你又在发病的时候,做了好心人吧?”
-
“小月姐姐,她真的是我的阿母吗?”
深夜,月璃好几个人都睡不着。
宋令月本是在院子外散步,手里捏着梁疏淮寄来的信,一遍遍阅读着。
骆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将信封藏了起来。
两人并坐在院中石凳上。
“为什么这么问?”宋令月将自己身上的毯子分了一半过去,继续说道:“我想应该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