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塞外。
漠北的陇右都护府,果真如书中写的那般,寒冷肃杀,苍茫辽阔。尤其现在正是寒冬,再多的描述,都没有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舒窈把谢彦舟投靠鞑靼人的事告诉卫慎,谁知卫慎露出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然后在进入都护府之前,当着舒窈的面,把自己的右臂缠得严严实实,告诉舒窈不管见到谁,都说他手臂快废了。
舒窈目瞪口呆。
收回纷乱的思绪,舒窈忧郁地撩开纱帐,盯着李明寂俊秀的眉眼发呆。
一会儿摸摸他的脸,一会儿又捏一下他的鼻子,又抓了抓他的头发。
每天都会有人过来,为李明寂的伤口换药,帮他换上干净的衣服,这么多天过去,他看起来仍然清爽,就像凝固在时间里的雕塑。
舒窈嫌弃:“雪团都没有你能睡。”
“你到底醒不醒啊?”
类似的话她每天都会说,可惜说了这么久,也没见李明寂给她回应。
舒窈一如既往地叹了口气,盯着李明寂的脸发了一会儿呆,脱了外衣,也准备躺下。
她小心地绕开李明寂的身体,掀起被褥,躺在李明寂的身边,而后手脚并用抱住他,枕着他的臂弯闭上眼睛。
身体却忽然被带着换了个方向,舒窈迷茫地睁开眼,对上李明寂的视线。
他压在她的身上,看起来有些发怔,唇差一点就要碰到她的唇。紧接着反应过来什么,眼眸一暗,直起身体,慢慢地把手抽了回来,在舒窈身边坐下。
舒窈气死了:“李明寂你干嘛?”他不想碰她?
李明寂轻垂眼帘:“……对不起。”
舒窈跟着怔了怔。
“我做了很久的梦,”李明寂道,“或许也不是梦。我差一点以为,又要失去你。”
这几天,舒窈也偶尔会想起这些事,李明寂醒来之后,她该如何面对他?
她性子懒散,很多事情,都不会记太久。碰上太复杂的,索性不愿去想,不想让自己陷入挣扎。
半晌,舒窈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衣袖,慢吞吞道,“李明寂,你确实欠了我很多。”
李明寂没说话。
“所以本郡主要罚你留在我身边——”她的目光闪烁,好像有些羞于启齿,“伺候我,直到我满意为止。”
一抹笑意浮现在李明寂眼底,他问,“若是以后皎皎厌弃了我怎么办?”
舒窈瞥他一眼,“那就是你自己没本事,你不反思一下?”
李明寂笑起来,把舒窈抱进怀里,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
“好,”他说,“我从现在开始努力。”
那只揽着舒窈的手越发不安分,修长的手指勾住了舒窈的衣带,轻而易举地解开了她的寝衣,咬了咬舒窈的耳朵,“大婚之时出了意外,新婚之夜,我补给皎皎可好?”
他太清楚怎样让舒窈软化,舒窈仿佛成了他掌中的一汪春水,一双水眸烟波含媚。
“李明寂!”
李明寂抵着她的唇,低低道,“皎皎,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早已拜过天地?”
舒窈不依,旋即眼角一红,身体软得不像话,呜咽着妥协:“夫君……”
回应她的,是更深一步的掠夺。
……
派官兵催了三回,卫慎不耐烦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听见脚步声,没回头,眼睛仍盯着眼前这张军事地图:“李明寂不是醒了吗?他人呢?”
李明寂道:“二表哥。”
卫慎:“……”
谁是你二表哥!
“二表哥远在塞外,不知是否听说了我与窈窈的婚事。可惜此地离京城太远,没能看见你参加婚礼,窈窈她也很遗憾。”
卫慎:“…………”
就在卫慎耐心耗尽,思考该如何问候这个一点也不想承认的妹夫的时候,李明寂却又说起了正事:“我离京前,陛下收到一封来自都护府的急报,说凉国将占肃州,安王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卫慎皱起了眉头,“这封急报不是我发的。”
李明寂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难怪谢彦舟突然进京。
他笑了笑:“无事,我留了人。”
卫慎松了口气,晃了晃自己缠着绷带的右臂,说道,“凉军看似作战威猛,其实也是血肉活躯。我与几位将军数次与凉军作战,他们激进急攻,力求速战速决,且必须及时到新城补充兵马、粮草,否则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他们撑不了多久。”
“他们队伍里有个什么萨满,给士兵喂了一种药,服下之后感受不到疼痛,作战时兴奋异常,但基本一场战斗结束,这些士兵也活不了。”
李明寂看向那张军事地图。
肃州与都护府之间,横贯着连绵起伏的雪山,地势险要。尤其有一处裂谷,是保护都护府的天然屏障。
“所以你谎称受伤,退守都护府,诱敌深入,消耗他们的兵力?”
“受伤是真,不过没那么严重,那支箭射进我的护甲,没能穿透我的手臂。”
李明寂忽然道:“二表哥准备何时出兵?”
卫慎真不想回应他,谁要做他二表哥?“等哨兵的消息。”
李明寂微笑:“与其等待最佳时机,二表哥有没有想过,制造一场雪崩?”
卫慎震惊地看着他。
第199章 攻城
肃州城上,昆弥手起刀落,利索地砍下肃州安抚使的头。淋着鲜血的头被他单手拎着,忽然用力举起,用部落的预言欢呼道:“万岁!”
将士们齐齐挥舞着武器,威声震天。
走进肃州城,城中大部分军民已经撤离,几乎成了一座空城。昆弥冷嗤一声,“雍人跑得倒是快。”
他们最需要的并不是占领一座城池,而是城中的丁壮男子。打仗对兵源的消耗极大,好在有萨满的圣水,他们可以源源不断地扩充新军,迅速调整实力。
夜里,士兵们升起篝火,在城中载歌载舞。军衙之中,昆弥看着桌上的地图,说道:“翻过这座山,就是陇右都护府。拿下这里,西北六州尽归我手。今夜,我们乘胜追击。”
他身边的男子身披白色长袍,留着美须髯,仿佛游历四方的道士。仔细一看,是完完全全的汉人模样。
他沉吟道,“陛下,我认为不妥。近来天气恶劣,我军已经消耗大部分兵力,再次追击,恐怕……”
昆弥笑道:“萨满,你这个汉人就不懂了。我们鞑靼一族,自小就长在冰雪天,再冷的日子也要在马上训练。天气越是恶劣,汉人越不敢迎战,岂不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更何况,还有萨满你的圣水,将士们更不会畏惧寒冬。”
陇右都护府一只唯卫慎是尊,卫慎被他一箭射落马下,养了这么久的伤都没出来迎战,恐怕情况不会太好。
“我意已决,”昆弥道,“传我命令,让将士们稍作收拾,准备出征!”
……
陇右都护府,李明寂与卫慎坐在炉边下棋,木炭在盆中哔剥作响。
“报——”
士兵飞速跑来,“我们已经封锁了出山谷的路,也埋好了炸药。”
“报——”
又有哨兵进来,“将军,前线来报,凉军已经出兵,正在向山谷进发!”
卫慎激动地站起身:“好。”
回过神来,一子已经落下,他输得毫无悬念。
李明寂拱了拱手:“承让。”
卫慎:“……”
“天色不晚,我先回去了,”李明寂笑了笑,“我等将军的消息。”
卫慎一脸麻木地看着他离开。
舒窈坐在床边,悠哉地翻着话本。这几日李明寂他们忙于军务,她一个人在都护府逛着,也显得悠然自得。
见李明寂过来,她眨了眨眼,“你忙完啦?”
李明寂道:“见我回来,皎皎好像不太高兴?”
舒窈心虚地别过脸,倒也没有。只是李明寂的“伺候”有些过火,她实在吃不消,他还是忙一点好。
“我们马上就要出征,”李明寂问,“皎皎没有话对我说?”
舒窈惊讶:“这么快?!”
而且怎么李明寂也跟着出征……不过他本就是武将,保家卫国就是他的职责所在。要是他做了大将军,舒窈想,她还是很自豪的。
就这么被分了心,回过神来,已经被李明寂抱到了腿上。他微微低头,亲吻着她的发丝,“等我回来。”
这一次舒窈没有挣扎,乖乖地仰起头,与他交换了一个吻。
房间的温度越来越高,士兵在门外高声道:“侯爷!侯爷!成了!”
李明寂微微眯眼,舒窈好奇:“你们做了什么?”
“肃州与都护府之间横了一座山谷,我们在谷顶埋了炸药,制造雪崩,”李明寂摸了摸她的脑袋,“皎皎,我该走了。”
他利索地放下舒窈,换上银甲,取来武器,舒窈从他身后走来,忽然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夫君,你不要让我失望呀。”
……
一场雪崩,凉军损失惨重。亲卫誓死掩护,昆弥才捡回一条性命,折返肃州。
他带八千精兵出征,一回头,跟着他的士兵却所剩无几。那喧天的爆炸声,稍作思考便能反应过来,他们是中了雍人的伏军。
都护府已是强弩之末,使出奸计又如何,能将战局转危为安?昆弥能带八千精兵出征,过不了多久,他又会筹到精锐部队……
肃州城近在咫尺,昆弥眯着眼,与城门遥遥对望。看着城门的守卫,昆弥不耐烦道:“你们在做什么?开城门!”
守卫平静地看着他。城楼之上,一排士兵伫立着,黑色的羽箭对准昆弥的军队。
谢彦舟站在那里。
昆弥脸色大变。
“谢、彦、舟!”
谢彦舟从容一笑,半句也没与他废话,抬了抬手:“放箭!”
没能把舒窈带回来,谢彦舟心知昆弥一定会发怒。正好他也不想再与昆弥虚与委蛇。
昆弥一路烧杀抢掠,逼降汉将,谢彦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轻易便策反了许多汉族士兵,趁昆弥出征都护府,迅速将肃州取而代之。
大雍儿女,岂会任胡人驱使?谢彦舟流着世家高傲的血,待他带着军功回朝,便不再是戴罪之身……
剧痛从胸口袭来。谢彦舟僵硬地低下头,一支长箭从背后插来,直直贯穿了他的胸口。他连呻吟都来不及,身体像脱了力,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双眼瞪大,嘴唇张开,像是无声地大喊:不——
他的身后,萨满平静地放下长弓,吩咐道:“开城门。”
昆弥的手臂中了一箭,不曾伤及要害。他使了些劲,拔出箭矢,迅速包扎好自己的伤口,走上了城楼。
一脚踩在谢彦舟的尸体上,他面露嫌恶,“萨满,此次多亏有你。”
几年前,昆弥从流放的雍朝犯人中救下这位道士。他有通天之法,能够预言未来之事。在道士的帮助之下,昆弥取得察塔部王子之位,又杀了大汗,建立大凉国,并封这位道士为萨满。
萨满没有说话。
便是刚刚杀过人,站在这鲜血淋漓的战场之中,他还是穿着白色的道袍,看起来干净出尘。
他说:“他们来了。”
他们?谁?
昆弥的笑容一僵。顺着萨满的视线向远处看,乌压压的黄龙军缓步前进,直逼肃州城。
带兵之人,正是据说生死未卜的卫慎,还有……
那个之前坏了他好事的侍卫!
李明寂抓紧缰绳,与卫慎交换了视线。
“攻城!”
第200章 终章
雍军与凉军在肃州城鏖战一夜。
凉军攻下肃州后,没有休整片刻,便立即挺进峡谷,折损大半精兵。九死一生回到肃州,又遇到谢彦舟叛变,紧接着雍军围剿,几乎只剩下了一口气。
早在凉军攻入肃州前,卫慎便秘密安排肃州百姓向南撤离,这座城几乎是一座空城。没有粮草与兵源的补充,这些凉军都成了瓮中之鳖。
终于,士兵撞开肃州城门,战鼓越来越响,雍军长驱直入,直捣肃州城。安抚使府中,有个胡人打扮的女子被士兵抵着脖子,带到了最高的阁楼之上,士兵用蹩脚的汉语高喊道:
“她是你们雍国的公主!再不停下,我就杀了她!”
阁楼上没有点灯,卫慎随意扫了一眼,只觉得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他简直要笑出声,对李明寂道:“我大雍就两个公主,我两个妹妹好好在京城待着,这胡人说谎也不带点脑子。”
李明寂笑而不答。
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作为和亲公主来到鞑靼的舒宁悠。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道:“继续进攻。”
见雍军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那士兵大概也绝望了,把匕首一扔,抓着舒宁悠,从阁楼上跳了下来。
舒宁悠被堵住了口,叫不出声,眼里蓄满泪水。在鞑靼这十个月,没有人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委屈,先伺候大汗,再被嫁给昆弥……
明明在那萨满的预言之中,她虽被嫁给了昌平侯世子,却捡回一条性命,藏在鞑靼军营,还用寒春花毒死了舒窈。如今她把寒春花给了谢彦舟,为何没有一点舒窈的消息?
她不想死!她不想死!要死,也该是舒窈先死在她面前,她恨,恨啊——
众人只看到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坠落阁楼。可脚边尸体太多,谁会关注新添的尸体长什么模样?反正都是敌人,若是没有死透,他们还会上去补两刀。
终于,卫慎将昆弥斩落马下。
下一个,就是萨满。
这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汉族男子,只是紧紧地盯着李明寂,眼里燃烧着狂热的火焰:“您来了,您终于来了!潜龙勿用,或跃在渊。您才是天定之人,您才是统一天下的霸主,我愿追随您的脚步——”
李明寂抄起长弓,手起箭落,长箭穿透萨满的眉心。
萨满应声倒地,咽气的那一刻,看着漫天紫色真气萦绕,他吃力地伸出手,想要追逐那颗紫宸星:“真龙,我看见了真龙……”
士兵登上高台,把黄龙旗插在了城楼之上。
“叛乱已平!”
“将士们,我们胜利了!”
天光破晓,绣着龙纹的旗帜在城楼上飞舞。
……
京城。
雍帝如往常一般,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尹福低声道:“陛下,太子来了。”
“太子?”
雍帝有些诧异,说起来,他也许久未见太子了,“宣。”
太子低垂着眼,走进御书房,“父皇。”
雍帝笑了笑,语气难得和煦,“太子今日怎么想到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