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是因为这场改名风波——
让金洞庭的黄氏十分不爽, 认为对方此举是在故意疏离两家关系。
黄氏与第五氏,便从这一场风波开始, 穿插着几代断了联姻。
不过两家还算是互有往来,于是黄离小的时候,也见过些第五氏的人。
第五氏分为两派。
一派主炼体,便如当时更名之变的家主第五明,修习《第五抓月体》,额头上有满月标志;
一派主法修,修习《第五吸月诀》,眼角下有弯月标志。
黄离在小时候,有两个记忆深刻的人。
是和她一般大小的小孩,漂亮得雌雄难辨,一头银白的头发,水润的唇瓣像是雨露下浸润的昙花。
小黄离很喜欢那人的头发。
那时候的黄离还没经受抽骨与背叛,是个活蹦乱跳的小皮猴儿。
喜欢谁,便明目张胆的喜欢。
偏爱谁,便明目张胆的偏爱。
很多人到长大之后,便失去了这种能力。
所以很多幼时的东西,都是极其可贵的。
两家的聚会只维持了数月之久,每逢晚上,小黄离便会偷偷绕出来找他玩。
她刚想兴奋地冲上去,就被另一道身影缠住了。
少年明明没比她小多少,眼里却扭着与年龄不符的扭曲与阴翳。浓阴里,甚至还强埋着些怒压的哀嚎与质问。
“姐姐,你去哪儿?”
他强硬地扯着她的衣袖。
黄离容貌过人,黄川倒也是不差的。
“九十三天,整整九十三天,”
他的眼里厉过阴狠与狡意,怒意似乎要从紧皱的眉峰处炸开,吐出的字句一字一字,仿佛用唇舌碾着发出来:“我自己玩了九十三天的雪花牌。”
“这九十三天,我一直等着姐姐自己来给我一个解释。”
“放开她。”
另一边,黄川的身后,站了一位银发的少年。
只不过仔细看起来,好像又与先前不太一样。
黄川扯着黄离的手更紧,像是宣誓主权一般将自己的姐姐拦在身后,转身瞥了一眼那少年。
少年的眼角下,挂着一粒小小的、亮亮的银色弯月。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和姐姐的......”
“我不是什么东西。”
那少年容色平静,对情绪的稳定能力超乎外表,根本不为黄川所激怒。
“我叫第五冬。”
第五冬?
小黄离愣了愣。
记忆里,她所熟识的玩伴,叫做第五秋。
“母亲大人让我瞧瞧你如何,”
她一手银辉打在掌心,毫不留情地就向黄川翻来。
“依我看,哥哥说得对,”
“你比不上你姐姐的十分之一。”
黄离轻轻碰了碰太阳穴,眼前的林又止仍然在尝试和青照临斡旋。
林又止欲要上前,见黄离此举,不免有些忧心地停了下来。
“你......”
你怎么了?没事吧?有没有问题?是哪里伤到了吗?
是什么灵术?还是对面的疯子在使什么见不得人的绊子?
都怪我,如果我可以更强一点,如果我可以保护好你,直接带你走......
这复杂的思绪近乎一瞬间冲昏了林又止的头,让他的双唇抿紧,却发不出之后的声音。
太难堪了。
希望她不要发现。
青照临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轻飘地打转,露出一种十分之淡的笑,轻轻地晃着睫毛。
好像面对不足为据的猎物和不足为据的争抢者。
甚至有一种看戏的心态。
黄离却沉吟了一下,“如此兜兜绕绕,未免不像元婴大能的风格。阁下不如直抒胸臆,”她睫毛一抬,往日澄澈的眼中如冷泉结了冰,凝墨之中有透骨的冷,“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哦?原来黄姑娘真的不知道啊?”
青照临眯了眯眼,笑得像个伪装成教书先生的大妖,身上一串一串的珠宝随着身体的起伏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寒桑子没教过你吗?这三千四禁的血绒花。”
“罢了罢了,既然他有疏忽之处,那我便代替令师为黄姑娘略讲一二。”
“这血绒花,发源于万万年前的上古,可惜经久失传,在近年来,才被一些有能之士重掘。”
“以自身之血,以百名百日童子之血、刚出生不能超过半个时辰的隐血狼崽的血骨、以及异化的鬼鲛人之泪、新鲜女子的灵根三尺之处为引,加之一百零九道秘术,可培育出“血绒花”。”
“喂修士服用下血绒花的种子,血绒花便能在身体中生根发芽。假如我将我的血绒花喂给你,你的灵力将不断涌入我的体内,甚至灵海也将向我倾斜,但无需担心,你的体内会有血绒花带给你的全新力量,你的战斗能力,甚至要比先前强上至少三倍。”
说到此处,青照临眼中浮现出难以扑灭的病态的如鬼火一般的狂热,“种子种下去,好好培养,就会开出花。特别特别美的血绒花。你的身体上渐渐会浮现花的纹路,到纹路爬上你的颅顶时——”
他眼内的情绪迸发到一个极点。
“你就会完全成为一朵花,不能说话,不能动作,永远的成为我的收藏品,并用你的粉末,能让我的修为更进九重楼——”
青照临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了顿,笑了下,阖了阖那双眼尾带着青色龙鳞的眸子。
“不过,我这么喜欢黄姑娘,是一定不舍得将你捏成粉末的。”
“你将会成为青某最美的血绒花,永远地陪在青某身边。”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极其快乐的事情,身体从后背开始带着全身颤抖起来,慢慢张开双臂,哈哈大笑。
而就在黄离大感不妙,准备祭出枯荣粒时——
一粒雪停在了鼻尖。
黄离的双目有一瞬间的涣散。
怎么会......有雪?
紧接着,是两粒、三粒、四粒。
无数的雪,在身边聚拢,似乎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将她保护在内。
寒冷,却很温暖。
好熟悉的感觉。
手指上淋了点点的雪,黄离感觉身体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了。
啊,是眼泪啊。
温润的,湿热的,滑腻的,
我所流下的泪。
身后,有更大的风雪酝酿,将一切不留余地地翻滚,汇聚在掌心。
掌中梦。
身后的白发青年大手一握,手中虚浮的、和现在场景一模一样的象,便如脆纸一般碎成万千碎屑。
他紧抿着唇,神色看不出喜怒,一双白瞳却冻得如自上古便冰封的雪山,只要那连绵的外界屏障一破,那致命的寒气便会一泄而出,将整个三千洲都冰冻。
他的指尖在颤抖,眸色却未曾落在为其颤抖之人身上。
手再次握紧,只听咔嚓一声,本就碎成千万片的“象”再次破碎。
青照临的惨叫只发出了一半,完整的身躯便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随之发出更加清脆的声音,缝隙顺着某只经脉向四周延展,整个人活生生如琉璃片一半碎成无数瓣。
这便是......天阶灵术,掌中梦。
周穆寒垂下睫毛,余光是肆意出逃的劫盗,与主观的意志背道而驰,如飞蛾扑火一半扑到了她的身上,亲吻着她的发丝、身躯、脚尖。
天有不测风云。
他最近有些忙了。
而恰因为这些忙,他差点让她陷入这种恐慌之中。
......看着胆大,其实比谁都胆小的她,怕是强忍着,被吓得不轻了罢。
都怪他。
都怪他。
真该去死啊。眼前的一只蝼蚁,两只蝼蚁,为什么要出现在他与她面前呢?
是风雪不够大吗?是冰霜不够寒冷?
还是......他杀的人还不够多?没有起到足够的威慑作用?
不。这还不够。
周穆寒一扬手,那原本要随风飘零的碎片竟然有如神迹一般拼合了起来,又变成了青照临。
还不够。
漫天的风雪,在一瞬间,变了味。
又突然活过来的青照临发了疯一般的大喊:
“不要!不要!你不能这般对我!!”
原先看好戏一般的青龙阁传人之一,如今却软下了声音,用近乎求饶的、颤抖的语气道:
“求求了.....与其给我蓑衣雪,不如让我直接去死。”
随之,便是撕心裂肺的喊叫。
“不要!!”
第52章 骇下吻
漫天的飞雪里, 埋葬着人间难以用肉眼察觉、难以用片语描述、难以用声音哀嚎的苦难,以及风也吹不散的肮脏。
修真界的不少修士一直很好奇,这名列三千四禁第一名的“蓑衣雪”, 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其实也不复杂, 相较于其它三个, 算是较为单一的。
但可怕之处就在于此。
人生本来便不是非黑即白的,记载命数的白纸上, 分叉着许许多多的道路。道家讲究阴阳调和,讲究一个“和”字,即为衡平之意。黑白平衡的人,精神才会正常,心神才会稳定,不管是“白”变得过于之多或者“黑”变得过于之多, 都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蓑衣雪”便会不断放大“黑”与“白”。
原本黑白处于一个平衡之处的人生, 将向秤的另一方无限偏斜。
比如说黄离, 如果黄离中了蓑衣雪, 便会在抽骨之痛中重复上千遍万遍,之后再经历一次从小便被周穆寒养大的顺风顺水一世幸福的人生, 然后再跌入那充满污秽的金洞庭中面对要剥去她仙骨的父母, 如此再重复, 千千万万遍。
失去不可怕, 得到之后失去才最令人痛彻心扉。
全黑不可怕, 可怕的是在经过很多白之后又重新跌入黑。
你会在黑与白的极致里不断滑动, 最后被折磨至死, 精神崩溃。
能从蓑衣雪中活下来的修士, 不超过万万分之一。
而蓑衣雪中的百遍千遍,在现实中, 不过是一瞬。
青照临完完全全地埋在了那场通往青龙阁的大雪里。
镌刻着青龙爪的雕灯亮着,在暗夜中发出淡淡的光。风依旧在,与雪交织着,成为最后的风景。
“黄......”
林又止猛地惊醒,看着一个元婴大能从轻蔑到求饶再到死亡,好似一瞬之间的时日。
方才听青照临说,她是寒桑子的徒弟。
就是她啊。
......原来,这就是寒桑子。
他刚要下意识地回头去找黄离,便看见黄离已经扑到了青年怀里。
青年如霜似雪的长发如风一般与少女的黑发交织,无言而自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氛围。明明是幼鸟扑进长者怀中的动作,却又多了些什么。他第一次见一向平静又疏离的她那么紧地贴向一个人,双臂紧紧勾着青年的腰,头埋进胸膛里,露出的应当是十分眷恋与依赖的神情吧。
黄离能感受到怀里的身体是颤抖的。
她抱得越紧,颤抖幅度就越大。
她抬头看了看他,只能看到他雪白的下巴。
下巴也在颤抖呢。
不过黄离现在没性质去欣赏这样的周穆寒。
黄离用下巴蹭了蹭他,感受着他身上不平整的起伏和混乱的温度,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周穆寒的手捂住了后脑。
那双手也是颤抖地,将她紧紧地纳入怀中。
平时淡若无情的道子,此时甚至垂首而下,将下巴尖放在她身上。
虽然这样的动作有些怪异......
可黄离丝毫不在乎。
她的心脏在怦怦跳,双眼在看不见的地方发亮。
那一捧无人敢触的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
洞穴里的一切像梦一样,按照周穆寒的性格,在那次之后,会陷入一种奇怪又躲闪、但在某方面更加强势的状态。
周穆寒为什么这么慌呢?
原来自己差点出事,他会这么慌啊?
这还是黄离第一次见周穆寒露出这样脆弱的情态。
像是雪做的玻璃,放在手心,用力捏一下,就咔啪一下碎了。
黄离感受到自己的心情变得奇怪了起来。
想撕碎他、折磨他、玩弄他,却因为是无比珍贵而重视的人,所以不能这样做。再加之心中心疼的情绪达到顶峰,她的脑海里混乱的碎片一下子被洪流冲了个干净。
她的手试探性地攀上他的背,安抚性地拍了拍,又突然觉得有点搞笑。
......差点遭遇不测的人明明是她呀。
可现在安慰的也是她。
可是她再心甘情愿不过了。
黄离眼里温热的泪慢慢流失干净,一部分被沾到了周穆寒衣襟上。
感觉到缓慢拍背好像没什么用,她想要将环在周穆寒腰身上的手抽回来,奈何周穆寒将她抱得太紧,近乎要将她纳入体内一般,她有些无法动弹。
黄离微微叹了口气,轻轻在他手臂上半咬了口,在周穆寒发愣的瞬间,吃力地将手抽出,指腹蹭上他的脸。
吓。
为什么这么热?
有一种近乎荒谬的想法在黄离脑海中闪现。
该不会......是哭了吧?
怎么会怎么会。
黄离忙忙甩掉脑海中的这个想法。那可是周穆寒......
周穆寒不管为她变成了何等模样,都还是周穆寒。
还好还好,没有掉眼泪。
一方面,黄离根本想象不到周穆寒流泪的样子;
一方面,黄离真真不知道如果周穆寒哭了......她到底该怎么办。
那为什么这么热?
“师尊......”
她想抬头去看,却被周穆寒捂住了双眼。
......
连掌心都是热的。
常年体温略低的周穆寒,为何此时这么热?
少女的眼睫轻眨,触得他手心发痒。
少顷,周穆寒将手放开,周身的呼吸比方才稳定了不少。
黄离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磨着他的脸,他微微侧过脸,却又马上转回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头发、脸庞、脖子、衣服......
都没有受伤。
还好。还好。
周穆寒将她的手抓住,抓得她发疼,雪眸中露出明显的恼怒与狠意,“......我不该让你来紫山舟的。”
“对不起。”
他的雪睫低颤,眼里有化不开的哀伤,如冰晶般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