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啥时候回来呀?师姐都下山好久好久了。你说师姐会不会带好吃的给我。”
汐儿长得一个鹅蛋脸,脸肉嘟嘟的,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声音很甜,甜得像嗓子浸润了蜂蜜一样。她今年十五岁,如果家里不遭难的话,今年也是及笄出嫁的年龄。
去年师姐的及笄礼,掌门师伯都在。今年轮到她,师姐有任务下山了,自己师尊恐怕不记得这回事。
最后只能启辰做了两碗面两人蹲在房顶边看星星边吃了起来。
汐儿在陈晏看来很活泼伶俐,其实她很认生的。面对不认识的人一句话都憋不出来,连上去打招呼都不太敢。
“如果你想下山的话,掌门师尊他们会同意的。”启辰道
汐儿连忙摇头,她摇头,用红发条扎成的两个垂髻和额前的刘海挡住了她半张脸,因为面热气腾腾,吃得有些流汗,刘海都贴在额前。
“我不要,我害怕,我想一辈子都留在祤天宗不出去。当然如果启辰你想下山,我也跟你下山。”前半句话她说得惊慌失措,后半句她很认真道
“嗯,好。”他回道。他又道:“想要什么作为你十五岁生日礼物。不过我可能请不到师伯他们,给你和师姐一样的及笄礼。”
听到这汐儿噗嗤一下,差点噎着,她笑道:“启辰你怎么比我还敏感呀,哈哈哈,你是不是以为没能跟师姐一样,会感到不开心。
没关系啦,要是跟师姐一样,我还不乐意嘞,我真的不想当着全宗门的面给掌门师尊师伯他们磕头,再想想掌门颤颤巍巍给师姐戴木簪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我想如果是我们师尊的话,他的手应该抖得没有这么厉害。”
“启辰,我今天不太开心是因为我想爹爹了。其实师姐他们都很好,你也不要觉得我小心眼什么的,我觉得师姐比我乐观多了,她以前也是公主耶。我…我只是想我爹爹了,每年过生日爹爹我都会陪我一起的。”说着说着汐儿就哭了,她一边哭一边吃着面道。
陈晏她这个大师姐应该不会想到她这个眉头乐呵呵的师妹原来也会哭。
汐儿其实很爱哭,只有启辰知道。他们觉得启辰不爱讲话,但汐儿知道启辰要是骗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启辰是最会骗人的,骗到连陈晏掌门都认为他不善言辞不懂人情世故。
也是他们出生优渥,哪里懂得讨生活的苦。不偷摸拐骗,启辰这个从小就开始流浪的乞丐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汐儿的父亲是茶商,母亲也是商人之女,夫妻恩爱,他们一家子可算得上小康之家,并不愁钱财,当然两口子赚得也是辛苦钱。
但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次行船贩茶中被盗贼截了道,父亲被人杀了,母亲为了不被人玷污跳河了,只有她一个人瑟瑟发抖躲在框篓子,看着贼人对父母亲的暴行。
但她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贼人见她不过七八岁,便把她卖到秦楼楚馆。跟着妈妈学了一年的卖笑。
这期间她一直想办法逃出去,终于被她瞅住机会,趁人不注意先是从二楼跳了下去,砸在小贩的雨棚上,撒着脚丫就跑,一边跑一边摘头上的金簪银环往河里扔。
一群人追她,她不要命的跑,跑到一个小巷子里,汐儿觉得她一刻她快疯了,她看到启辰,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大哥哥,求求你救救我。”
汐儿笑着,是秦楼楚馆里妈妈教她的笑容,很甜很美,眼眶却满是泪水。
好像就是那一刻,流浪的少年突然觉得自己得过且过的生活有了一丝波澜。启辰很自私,他先是想了想,他觉得如果救下她,那她以后就是不是只对他这么笑。
捡个小跟班也挺好,实在不行,自己把她骗了卖了也好,反正他很会骗人。
这是个好买卖,启辰拉着她跑,跑了很远很远,绕过大街穿过小巷最后来到一座义庄处。
“大哥哥,谢谢你。”汐儿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她还是很有礼貌地道谢。
“你叫什么?”
“我叫汐儿,是潮汐的汐。大哥哥,你叫什么?”
“你可以叫我要饭的,骗子,小鬼。”他冷冷道,随后想着今晚吃什么。
汐儿不知道去哪,就只能紧紧跟在他身后,少年并没有穿鞋子,只是穿着褐色短衣和一条蓝灰色下裳,衣服并不合身,腰间也绑着一根麻绳。
她头上戴着的珠钗全被扔了,鞋子也跑丢了,这里离老家姑苏还要很远很远。
汐儿看着这个破屋子,附近杂草丛生,屋顶也破了,土灰色的瓦片散落在地上。房梁都倒了一半。窗户是用石头垒起来的。
这是一座废弃的义庄,离城镇很远,也是他们从中午跑到傍晚才到这里。
“大哥哥…”她轻声喊到。
启辰并没有回应,自顾自的走到屋里,屋里有稻草和枯萎的芦苇杆,角落是一张破草席。
木梁上用麻绳悬着一个小破的土坛子。他轻轻一跃,从瓦罐里掏出一个干巴巴的饼。
“你吃。”
“谢谢,哥哥,我还不饿。”她确实饿了但还是很懂事的拒绝了。她看得出了大哥哥的处境也不好。
“家里人呢?”启辰问道。
“爹爹娘亲都死了。”她低着头道。
“嗯。”
“追你的是红绡楼的”
“嗯。”
“你不想去那里了?”
“嗯嗯”汐儿狠狠点头道。
“我得罪不起红绡楼的人,看来扬江城呆不下了,我们得另外找一个城镇。”
汐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下意识的道谢,她揉了揉眼睛,脚底板又麻有疼。天快黑了,她找到一个房屋的一个角落蹲坐在一边。风凉飕飕的,她抱紧了自己。
启辰给她扔了一块饼道:“我不养闲人,你这小身板,说说你在那红绡楼里都学了什么?”他饶有趣味的笑了几声,走到汐儿身边抬起她的下巴问道。
汐儿脸一下子红了……“大哥哥,我认字,不是在红绡楼学的。我会看一点账本,是跟我爹爹学的,我爹爹是个生意人。 ”
“你笑一个。”
“唉?!!”她下意识咧嘴笑了,但眼里充满困惑。
“你教我认字吧,这样活着可能会轻松一点。”
“好的哥哥,哥哥,那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卖掉。”她哀求着,嘴还是笑着,但泪水还是充盈着眼眶。
“你体力不错,如果跟得上我,我想我应该不会把你卖掉。”
天凉,两人最后自然而然的抱在一起取暖。一年后在徽县,十五岁的乞丐带着一个十三岁的小乞丐。
“大哥,快跑!!!”某天他偷了一个修仙之人钱袋。
道人笑道:“小子,身手不错。”
启辰将钱袋扔给汐儿,汐儿便开始在小巷里穿梭。
道人见他们的把戏,轻哼一声,就静静看着他们表演。
启辰爬上屋顶,汐儿跑过几百米远后,将钱袋扔上一个屋檐,便原路返回。
启辰按照约定,找到赃物。他们配合得是天衣无缝。两人小小年纪,哪里有个墙洞,哪里转角堆着几块木材,徽县的大大小小的地方。他们如同老鼠一样,穿梭在这些不为人知的角落。
第17章 师门(二)
汐儿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绑到大哥哥的,少年被一捆金绳捆住了双手,额头上刷刷得留着血,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灰土遮住了他原本的肤色,只有眼睛的眼白是那么显眼,又是那么骇人。如果以往他早就开始问候对方的十八代祖宗了,但他现在什么都说不了,他的胸口大幅度的起伏,看起来他的状态很不好。
道人轻轻往他腿的关节处一踢,他里面朝着汐儿跪了下来。
“大人!大人!求你放过我哥哥吧。”汐儿上千里面跪在道人面前拼命磕头道。
道人笑了笑道:“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你们这么熟练,应该不止是一次了。”
“哥哥偷钱是为了我治病!他不是坏人。求道长放了他。”汐儿哭道。
汐儿看他不相信的样子,又急于证明自己,自己毫无顾忌的拉开单薄的衣服露出少女的肌肤。
原本应该如脂玉般的肌肤上面布满了疹子红斑还有用指甲划出的痕迹。
她撩开衣服,转过身去露出后背上面也全是这般景象。一点点的红痘斑点像蛆虫一样寄生在美丽的少女身上。
“你们父母呢?”
“爹爹娘亲已经去世了,我只有和哥哥相依为命。”
“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他皱着眉道,他是个爱美之人,喜欢天下所有的美丽的事物。看到少女这番模样动了恻隐之心。
“我叫汐儿,今年十三岁。”
听到这他眉头皱得更深了,女孩完全不像十三岁的样子。他以为她最多十岁。
汐儿长得太弱小了,十三岁本该是长身体的发育的时候,可她还是长得像幼童一样。
汐儿吓坏了,她把事情全说了。原来自从他们从扬江镇出来便到了徽县。汐儿便和哥哥一起偷摸拐骗。他们不是没想过要找一份差事靠自己双手谋生。但是他们没有户籍没有身份证明,作为流民没有人想用他们。
后来辗转多次,终于有一家酒馆收留了他们。他在那里当学徒,汐儿就在后厨帮忙。虽然她力气很小,个子更小,勉勉强强才能够得上灶台。
两人很珍惜这个机会,以为生活慢慢好转时,她生病了。汐儿她身上开始长疮,又疼又痒。
但是两人的一个月的工钱只能买一副药。为了怕别人发现,会被赶走。大夏天她也把自己包着严严实实,晚上痒得难受也不敢吭声。
道人听此询问了她的病情,又道:“你之前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吧。”
“嗯,我爹爹是卖茶的。”她怯懦道
“你这病是身体太弱,毒气瘴气入体,又常处在寒凉阴气重的地方。你把药方子掏给我看看。”
汐儿看着跪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哥哥,没有回答道人的问题,而是求道:“大人求求你放了我哥哥吧。我们再也不敢了。”一边跪一边磕头。
道人微笑道:“如果没有岂不是说明你们在撒谎骗人。”
他们没撒谎,她身上的症状,也骗不了人。他是故意的,他很无聊,虽然对这兄妹有了恻隐之心,但还是想看看他们还有秘密或者本事,反正主动权在他那。
汐儿急了,她慌慌张张道:“大人药方不在身边,我背给您听,冰片,蛇床子,雄黄,黄柏……”
“你背错了。”
汐儿哭道:“没有背错,药方上就是这些。”但是一想到哥哥还在人家手上,便不敢反驳了,只能低着头,浑身颤抖着等候他的审判。
“跑…跑…”
道人听此呵呵笑道:“你还挺厉害呢,我的禁言术还能突破,不过呢还是少说一点话吧,擅自突破禁言术,对嗓子的伤害很大。你现在应该感到喉如刀割般痛苦吧。”
“你背错了姑娘,难到大夫没有告诉你,要治你的烂疮,要干净的水,干净的被褥,干燥的环境,不能流汗不能干活,甚至不要用药,如同大小姐一样,过上半个月,你的病就能痊愈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大人,但是我们没有这个条件。”汐儿不哭了,她只是平静的说道。
道人许是累了,他坐在台阶上,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奈果和一把小刀。脸上笑呵呵削着果皮,他面容清秀俊朗,疏眉杏眸,给人一股书卷气,常笑,却给人一种很疏远的感觉。
他并没束发,只是带着一个斗笠,穿着青衫长袍。
“生病了,还能跑这么快,也是厉害。”
“因为一定要跟上哥哥,不快跑的话,会被人打的。”
“你哥身体还是挺好的,没有这毛病。你这病确实是富贵孩子容易得的。”
“哥哥不是我亲哥,我是被哥哥从烟花地就出来的。”
道人一边啃着苹果一边道:“哈,出乎意料,你这小子手脚不干净嘴巴不干净,还能救人?小妹妹等你长大了说不定还能把你卖了。”
“不会的,哥哥要卖我早卖了。”
“说不定他是待价而沽,给你治病可是为了卖个好价钱。”
“不会的。”
道人挑眉笑道:“孩子,你妹妹我买了,五十金够了吧。”说着他解开了禁言术,金绳也松开了。一瞬间少年匍匐倒地。
“哥哥!”
他一开口,鲜血便从嘴角流了出来。汐儿赶紧用衣袖去擦。
少年轻轻推开了汐儿,他直着身子道:“你买回去干嘛?”
“嗯,你看小妹妹,你哥哥要卖你了。”
“哥哥!”汐儿上前攥紧了他的手心,她现在你在哭,但是眼泪却比之前还要多。
她害怕哥哥真的把她卖了,她宁愿跟哥哥过苦日子也不想跟别人走。
依赖他,仿佛成了汐儿的本能。汐儿是被父母娇纵的,但她绝不刁难,不是不讲理的大小姐。哥哥救了她的那一刻起,她就相信哥哥是好人,是可以依赖的对象。
他们一起在破庙躲过雨,爬在树上躲避追捕。夏天日长,晚些时候,她就拿着树枝教哥哥写字。
冬天天冷,他们就抱在一起取暖。她嘴很馋,好吃的哥哥会让给她吃。
她也会想起爹爹娘亲,哥哥便用木头雕了两个人偶,她把两个人偶当做父母牌位,毕竟牌位带着身上太过明显。每年祭祀的时候就对着两个木偶祭拜。
她身体其实是很健康的,但是被人当瘦马养了一年,又四处流浪,吃不饱穿不暖,每天提心吊胆的。所以得了这种病。
虽然生活再苦,她也会微笑,笑起来就会好多了。笑起来,也许明天就有转机。
启辰很喜欢看她笑,春天他会去摘野桃花,插在汐儿的鬓边,于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我师兄找了个徒弟,最近老是我写信跟我抱怨他徒弟孤孤单单一个人没有朋友,我想我是时候该收个徒弟。虽然我也不急。小妹妹要不要跟我去修仙呀。”
“修仙?不要,我要跟哥哥在一起。”
道人吃完果子,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桃红色手帕仔细地擦着嘴角道:“我给你哥哥很多钱,你哥哥不用这么辛苦,你跟我上山修仙如何?修仙虽然也有点辛苦,但至少比你现在的处境好得多。你的病在你那个环境根本好不了。”
启辰想了想道:“你有本事,我看到了,五十金,我愿意,你先拿钱。”
道人抛给他,启辰看也没看,就给了汐儿,他盯着那人道:“你的钱我收下了,便任由我处置。”
他转身离去道:“我会一直在徽县,一直都在。”
他这句话是对汐儿说的,他们已经很有默契了。如果过得不好,他希望汐儿能回来找他。他知道那个人说得不错,汐儿的病单单靠药是没法治疗好的。
她娇嫩的肌肤长满烂疮,如果跟着他是不会好的。他无所谓,他是男的,皮糙肉厚的倒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