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得多亏俞进士点拨,皇上病危的噩耗刚传出,他便叮嘱大家屯粮。
仅几个月的时间便传来皇上驾崩的消息,继位者自然是太子。可几王哪啃坐以待毙,三不五时传出战变的消息,在此段期间百姓当真苦不堪言。
这一仗一共打了三个年头,三年后太子仍是最后的胜利者。百姓们原以为天下终于得以太平,谁承想新帝重用佞臣,毫不作为,百姓们的日子竟比战乱时期更是难熬。
两年后战争再起,这一仗打了一年又半载。终于,又一新帝登基。在位者曾是默默无闻的闲散王爷,谁也没想到最终上位者会是他。民间并无多少新帝的传闻,故而无人知晓皇上脾性,加之有先帝的不作为在前,百姓们不敢对新帝有太多期盼。
不想,新帝仅用半年时间便推出各种利民政策。因着连续几年战乱,内耗严重,整个北耶国想要恢复生息,少说还待几个年头。好在新帝并不急躁,一切井然有序。
而这一年,惜悦也已及笄。长开的惜悦不负众望,出落得亭亭玉立香艳夺目。纵是天上的天仙见了,只怕也要自叹不如,真是为绝世佳人。
可长的美有什么用呢?别人也见不着呀!惜悦就很为自己惋惜。
啧啧,可惜了一代佳人呐!
俞进士家的姑娘们自打俞沐失踪后便被禁止外出,真真切切当起闺阁千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家伙仅记得俞进士家有四个姑娘,皆已到了适婚之铃。
奇的是,大姑娘俞竺已近桃李年华,门槛快被踏破了也不见其亲事落定。无论大家伙如何劝解,俞进士及黎娘子愣是不为所动,不急不躁的过着小日子。
不仅四个姑娘,就是几位公子也不见成家,真真急坏了村人。
这一日,俞进士家中的西跨院内,几个婀娜娉婷的女子在后院中玩耍。说是玩耍倒也不全然,原来是惜悦正在为几个姐姐作画。
被闷在家中的姑娘们除了每日固定的课业外,多出的时间只能自己想办法打发。这不,后院各种奇花异草五彩缤纷,每个时节的花儿应有尽有,后院常年繁花似锦。
彼时姑娘们在花海下嬉闹,动作频频,可惜悦丝毫不受影响,小手挥来舞去,手起笔落,动作十分娴熟,不一会便作好一幅画。画作中的美人神韵竟与几位姐姐一般无二,她们动作灵巧生动,惜悦甚至将自己也画了进去。
这是一副欢乐的画作,是那种见过便能会心一笑的画作。
“好啦,完成!”
惜悦拽着一根画笔,落下最后一笔后便开心的举起双手欢呼,娇柔的嗓音十分悦耳。
姐姐们纷纷围聚过来观赏,惜悦得意地嘻嘻嘻笑着,细弱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她好得意的昂起头自夸:“我很厉害吧!”
挑一挑柳眉,高昂着头,鼻孔朝天,等待姐姐们的夸赞。俨然还是小时候那副自得模样,不同的是现在的惜悦却是真个儿有了骄傲的资本。
她在画作上的天赋奇高,姐姐们自是不少见识,可她的每一副新出的画作总能惊艳大家,她的画作好似每次均有技艺上的提升,传神、逼真,真真美不胜收。
姐姐们也不吝啬夸赞,夸赞之词于惜悦而言太受用了。
她就是喜欢听嘛!
横竖都是大实话。
嗯哼!
这边后院一如既往其乐融融,殊不知,此时的码头正人心惶惶,只因他们看到海面上突然出现黑压压的一大片战船,为首战船上飘着偌大的旗帜,那是祈将军的旗帜。
祈……将军……?
??
祈将军来了!!
第37章 祈将军
祈将军是何人只怕无人不知。
听闻此人凶狠残暴, 先帝头颅便是被他一刀斩断,新帝能够登基全因有他相助。
有传言称祈将军天生反骨相,必然要举兵造反的。如今他已反过一次, 难道就不会有第二次吗?
祈将军手握兵权, 又是个狠厉之人,也不知新帝能否坐稳皇位。
目前看来, 这位新帝是位好的,只愿他能久坐龙位才好。
不止百官, 就是百姓们也很为这位新登基的,有仁爱之心的皇上操碎了心。
偏偏皇上有惜才之心,又因祈将军于他有继位之恩,故而对其百般纵容。这才多长时间,祈将军已然是皇城中最大的新贵。
而这会儿他正带兵靠近码头, 那阵仗,可比几年前外敌入侵还要可怖许多!
声势如此浩大, 谁见了不瑟瑟发抖……
早有人跑去找村长通报, 其余人等则悄悄寻地儿躲起来, 生怕躲得晚了要遭殃。
战船行进速度十分迅速, 不出片刻功夫已然近在眼前。有护卫打扮的男子自战船一跃而下,眨眼间已立于平地上,动作熟练的将揽绳拴好。
于此时, 船只甲板缓慢落下, 几千名身穿盔甲的战士手持佩剑, 整齐有序的下船排列至两旁。
片刻后,一名头戴云纹鹰形面具的魁梧男子在众多将领的簇拥下现于船板之上, 海风将他盔甲上的玄色斗篷吹得猎猎作响。
他立于船板之上不动如山,面具下那双清冷的眸子缓缓环视码头, 最终看向珑悦客栈。
码头上的行人早已不见踪迹,余下一些来不及收拾摊子的渔农跪趴于地面,将头磕在石板上瑟瑟发抖。有不知事的小娃儿不甘被按压着跪下,大眼睛总要好奇的向战船看去。这一看,不由被船板上高大的男子吸去主意。
好威风啊!
像大将军一样!
当大将军下了船板,冷厉的眸子扫过两边的百姓,包括几个正呆呆看向他的小娃娃,那不怒自威的架势直接吓哭几个孩童。
大人们吓得发抖,急急将孩子拽于身旁,垂着头捂住孩子们的嘴巴,生怕哭声会恼了祈将军,以至命丧于此。
好在祈将军并未多做停留,下了战船便直直向俞进士家的方向行去。
见祈将军远去,纷纷有人至两边的店铺中探出头来,这时才敢悄悄瞅上一眼。
不瞅还好,这一瞅……
“这这、祈将军这是要去俞进士家?!”
“这下咋办?等知府大人过来也来不及了呀!”
“快,谁脚程比较快,速速上錾山喊俞进士下山!”
周旁百姓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忽然乱成一团,然而却不敢尾随,只得自发行动起来。在他们眼里,祈将军好比先帝周旁的佞臣,那是专门打压忠烈的呀!
俞进士家决不能有事!如若不然,哪怕对方是祈将军,他们也要为俞进士家讨公道!
百姓们暗下决心时,祈将军已然熟门熟路去到俞进士家的正院。
方才有眼尖的邻里已经提前来通报,彼时黎皖姝已经得知消息候在正院。
这个时辰家中男丁皆外出劳作,到了年岁的男娃儿们全被送去宏愿私塾,家中仅剩几位妯娌及小一辈的姑娘们。婆母上了年岁,近几日又染风寒卧病在床,自不能再让她受惊吓。故而此时家中除黎皖姝之外,其他人皆藏于地窖中。
纵是如此,黎皖姝扔不放心。此事来的突然,也不知祈将军因何要来他们家,事实上她自己也心慌不住颤抖,连头也不敢抬。
黎皖姝屏住呼吸,当一尘不染的玄色军靴踏入眼帘便微微福身,颤抖着声音道:“民妇……”
膝盖尚未弯下,仅说两字便见玄色靴子迅速跨步,眨眼间已近在眼前,手臂随之被一只大手拽住。
错愕之下,黎皖姝愣愣抬眸,无意对上面具下那双带有浅柔笑意的鹰眸,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刹那间,黎皖姝的心口好似被什么堵住一般,竟一时忘记呼吸。美目先她一步做出反应,两行清泪直溜溜往下落。
黎皖姝颤抖得更厉害了,然,这一次却是因为高兴。
是他吗?是她的……沐哥儿吗?
“是我,母亲。”
低沉的声音比那深埋的陈年老酒还要醇厚,低低的,像在安抚,那么令人心安。
黎皖姝咬着唇,却怎么也藏不住溢出口的压抑的呜咽声,她伸出两手发力捂着嘴巴,双肩颤抖得厉害。
一只大手环过黎皖姝的身子,大手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拍了几下。
俞沐略略上前一步,让母亲将头搁在胸前,一下又一下轻拍母亲的脑袋,离家后便消失不见的柔情在这一刻回归,只听他轻言:“我回来了。”
黎皖姝想好好看一看失而复得的长子,想知道他都受了哪些苦,可她早已泣不成声,根本发不出言语,更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这幅脆弱的模样。
她依然趴在长子胸口处抽泣,想抑制哭泣却怎么也止不住。
过了许久许久,待黎皖姝终于稳住心神方才退出一步,取出娟子收拾一脸残泪,转而扬起温柔浅笑看向长子。
“嗯。”
略略点头。却不想是她高估了自己,仅一个‘嗯’字便颤音明显,眼中热意再现,立刻便有了湿意。
黎皖姝再不敢开口,她定定的与长子对视,许久才哑着嗓子道:“回来就好。”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她的儿郎已经长成神采英拔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可以为他们撑起一片天。
黎皖姝根本不敢去想象,在没有家人的照料下,这七年来她的沐哥儿是如何坚强不屈的成长。
她不敢想,她心疼。
母亲的眼神过于悲伤,俞沐看得又何尝不心疼?
他将院子环视一圈,此时的院子戚戚冷冷,了无人烟,这般景况却看得他发出一声轻笑。
没想到有一天他的家人会用他所教的避难方法来躲避自己。
黎皖姝随长子视线看去,忍不住跟着轻笑,她用着俞沐最熟悉的轻柔之音说道:“都在地窖,我去喊她们。”
说罢便要转身离开,却是被俞沐唤住:“我随母亲同去。”
音量轻快些许,似乎十分愉悦,黎皖姝回头看去,正对上一双失了厉色,变得十分柔情的眸子。知子莫若母,黎皖姝怎会不知长子在想什么,不由纵容一笑,道:“走吧。”
未走两步,又补了一句:“都挺好。”
与此同时,躲在地窖中的女眷们正窝在一处瑟瑟发抖,她们并未见过多少世面,哪有应付祈将军的本事?她们一个个竖着耳朵仔细聆听,若听见大动静她们便要利用逃生道逃生的。
俞乐是小一辈中胆量最大的,她直接站在地窖口,揭开一条缝隙小心翼翼查探。
上方许久之后方才起动静,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俞乐瞬间提高警惕,她发现有两人向这边行来。其中一人身穿白色裙裳,绣花鞋上的花样繁复,是惜悦所作的花样,绣艺则是阿姐的,此人是阿娘无疑了。
阿娘步履平稳,不见慌乱。
那,随阿娘前来的是何人?虽只见得一双玄色靴子,但从那人稳健的步伐中可以看出,此人定是练家子。且靴子十分考究,至少俞乐从未见过这等上好质地的靴子,他并非常人。
脑中突然蹦出一个想法:军靴,祈将军!
俞乐迅速自台阶之顶一跃而下,带起一股劲风:“阿娘带祈将军过来了!”
此话一出,其余人等皆心下一惊,各自靠的更紧一些。
“那……那我们要逃生吗?”
开口的是俞家四房的媳妇儿,她向来胆小,与她的秀才夫君一样没有主见,寻常时候均是婆母在为他们做决定。她见的世面比任何一个妯娌都要少,这会儿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二房媳妇阿英见四房媳妇这副窝囊模样实在有些受不了。阿英心中虽惧,却是听出了重要信息,这便带着颤音开口:“既是长嫂带来的,定无危机。”
不多久,地窖被打开,只见黎皖姝带着一位身姿挺拔的伟岸男子进入地窖。
大家抬眸向黎皖姝看去的时候,免不了扫到其身旁头戴面具的男子,他正搀扶着黎皖姝仔细下台阶。
男子无时无刻散发着威严之气,令人望而生畏。只一眼,大家便速速垂下头,不自觉向后退去一步。
俞沐向人群看去,鹰眸扫过在场每个人。最终,他抿着唇,一言不发。
黎皖姝没有错过长子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这便笑着唤道:“惜悦。”
惜悦与三姐姐蹲在角落里,前方是丫鬟和苏嬷嬷,无论何时她们姐妹二人均被仔细保护着。耳听阿娘的叫唤,惜悦迷蒙抬头,奇怪阿娘怎会这时候唤她?且只唤她。
尚未做出反应,前方又传来阿娘柔柔的呼唤声:“惜悦?”带着点点笑意,让人听得心安,完全失了方才因祈将军而带来的恐慌。
“我在这。”
惜悦站起身,带出娇娇糯糯的声音,听得人心口发痒,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醉人。
为了在人群中凸显自己,惜悦甚至伸直右手。可当她抬眸看去,入目的却是一位戴着面具的男子。他有一双深邃的眸子,正炽烈的向自己看来,他如炬的目光只锁在自己身上,看得惜悦没来由一阵心慌。
愣怔片刻,惜悦怂怂的又蹲下身去,歪着脑袋抱着双膝,心儿扑通扑通跳的欢快,脑中是面具下那双带着流光的眸子,炯炯目光带有丝丝情意,撩人心魂。
好生唐突。
想着想着,惜悦转而捧住自己些许发红的脸蛋儿。
那人像要吃了她似的,目光直白得令人心慌意乱。
在惜悦当缩头乌龟时,耳边传来抽气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俞沐已取下面具,现出堪比谪仙英姿,其容貌犹如天人的鬼斧神工,俊得让人不敢直视,仿佛看一眼便是亵渎。
“惜悦。”
低沉的声音婉转悠扬,余音不绝,轻轻唤着他日思夜想的人儿。
第38章 惜悦,过来。
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富有几许熟悉感, 大家疑惑的向黎皖姝看去,只见她微微点头,笑着介绍:“是沐哥儿。”
话落, 一大家子女眷皆震惊得瞠目结舌, 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俞沐缓缓向人群走去,大家便自觉让出一条道, 彼时惜悦仍抱着脸颊蹲在角落,目光些许空洞, 不知在想什么。
惜悦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唤她,像极了记忆深处那道越渐模糊的声音,是到如今只有偶尔梦起时才能想起来的声音,是她多少次想要抓住却又被溜走的声音。
一句轻换带起一阵颤栗,轻易便让惜悦回忆起往昔。
那些弥足珍贵的记忆, 那些想忘记又害怕真的忘记的回忆瞬间萦绕于脑海。
惜悦失神的目视前方。
俞沐站在距离惜悦五步远的地方,再一次轻声唤道:“惜悦。”
小丫头睁着迷离的眼睛向俞沐看来, 她已经分不出现实与虚幻, 正摆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这幅仿若被抛弃后的小可怜模样看得俞沐一阵心疼, 抿了抿唇,声音更柔了几分,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