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早已熟记于心,作业本上突然投下一道阴影,白沐沐抬起头,看到谢婉拎着保温桶站她旁边,眼神微动,分明是有话想要对她说。
白沐沐快速地把作业改完,收起笔,让出身边的位置:“爸,你先吃饭,我去上个洗手间。”
白松依旧维持半侧的身子躺在床沿上,闻言开保温桶的动作一停,反方向拧紧盖子:“快去吧,爸等你回来一起吃。”
“您先吃。”白沐沐没有用病房里的洗手间,而是径直跑到外面。
她在楼梯间等了不会儿,果不其然,身后谢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静谧的角落被放无限放大。
“沐沐?”谢婉小声喊了句,楼梯道的灯光有些暗,她看不清站着的那个人是不是白沐沐。
白沐沐转身,身后的窗外是昏暗的天空,夜色低垂,乌云密布于云端之上,微弱的星光映衬的越发不可见光。
“是我。”白沐沐回。
谢婉疾走两步,在白沐沐的旁边站定,忍不住埋怨:“这儿也太暗了,走路都看不清道。”
楼下传来若有若无的车轮滚动声,谢婉害怕地拉着白沐沐的胳膊,两根细眉蹙在一起:“你爸今天的状态你也看到了,要不说特效药的效果就是好,今天吃饭都比前两天胃口好些。”
谢婉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最后才绕回正题上:“再过十二天就要注射第二针,小林那边,你究竟问了没有?”
“问了。”白沐沐在听到白松胃口不错的时候脸上浮现动容,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这里一共三十万,剩下的我晚点儿再给你。”
谢婉伸手接了,卡片的边角刮的她掌纹生疼:“出来有一会儿了,我先回去。”
走了两步脚下一顿,她半侧着身子,余光中出现白沐沐的一道剪影:“你也别怪我,都是为了你爸。”
白沐沐看着谢婉走进一束光中,身影快要消失时重重地点了下头:“嗯,我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她才安慰自己,不就是让姜葳看了笑话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面子又能值几个钱,不能吃不能喝的,远没有给白松治病的救命钱重要。
只是一想到林路宁,她就心如刀割,和他走到现在,已经数不清多少次给他寻找借口,可是这一次她再不能自欺欺人。
她仿佛看到现在的自己,每迈出一步,都有血淋淋的伤口在不停的往外滴血,月光从乌云中露出半个脑袋,这一路的血痕清晰无比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病房里,谢婉拿着筷子正在劝白松:“你先吃吧,沐沐一会儿就回来了,饭凉了不好。”
白松抬着胳膊挡在眼前:“凉了拿去热热不就行了。”
“爸。”白沐沐站在门口喊他:“吃饭吧。”
白松这才从床上坐起,接过谢婉递过来的筷子,和白沐沐慢慢吃着。
带着疲惫的身躯到家,家里黑漆漆的一片。
白沐沐倒在沙发上,泪水悄然而至,她把脸埋进抱枕里,再抬头时,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拿出手机给林路宁打电话,号码拨出去被挂断,一秒后收到他的短信:有事,晚点儿回去。
餐厅里,坐林路宁对面的男人脱了身上的衣服,整理好后搭在腿上,他的眼中噙着一丝笑:“是弟妹吧,难得私下在你脸上看到除面无表情之外的表情,这可真是难得!”
如果白沐沐在场,肯定一眼就能认出男人是白松一开始的主治医生陈东。
“师哥,好久不见,你现在也学会开玩笑了。”林路宁道,伸手拿起桌子上的水壶,一人添了一杯水。
陈东端着杯子抿了一口:“咱们都好久不见,人总是会变得。”说完目光沉沉地看着林路宁:“说吧,这一次是因为什么事儿?”
林路宁刚把菜单打开,正准备递给陈东,闻言手一顿,合上菜单:“师哥,我也不瞒着你,确实有些事想问问你,关于我岳父那边……”
林路宁刚起个头,陈东打断他的话:“师弟,你岳父已经不归我管,有关他的事,你问我没用。”
陈东讪笑,林路宁迟疑片刻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陈东看林路宁的样子不像是在装傻,对方怕是真的不知道,脸上的笑容才有了切实情感:“上个星期的事,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是你那个岳母拿着病历,亲自敲开主任的门。”
“主任那个时候手里正好有个研究课题,进口特效药就是主任建议的。”陈东随手抓起桌子上的一根筷子,筷头在杯子上轻点。
“你应该知道,职称在那儿,我这个主治也只有建议权。你岳母那儿我和她谈过一次,但根本就说不通。”
陈东三言两语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他松开筷子,把菜单往林路宁的面前一推:“师弟,我看这顿饭完全就没有必要了,咱们回去吧。”
第37章 :我头疼
林路宁伸手压在菜单上,目光微凉如水:“师哥,抱歉,这件事情是我没处理好,我先向你道歉。”
“不过饭还是要吃。”林路宁拽着陈东坐回去:“本来请你也没其他的意思,就是想和你聊聊我岳父的病情,这......阴差阳错的,赔礼道歉也不成敬意。”
“今日就当是我们同门师兄弟难得一次的聚餐,日后你哪一天有空,我再亲自登门致歉。”
林路宁说得很客气,陈东顺势坐了下来,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林路宁的脸上点点:“你呀!这么多年还是没变。”话说到这个份上,陈东心中的疙瘩也随之消散。
他本以为这一切林路宁是知晓的,因为对他技术水平的不信任才让白松换了医生,没想到林路宁竟也是被蒙在了鼓里。
眉梢高挑,笑谑中带着同情:“摊上个这样的岳母,林医生,日子恐怕是天天鸡飞狗跳吧。”
林路宁其实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实质的感觉,或者说,白沐沐除了必要,基本不会麻烦他。
他和白松谢婉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因为工作的原因,连在一个桌上吃饭的时间都是少得可怜。
林路宁扯扯嘴角,干笑,把菜单推到陈东的面前:“师哥快别说了,看看要吃点什么。”
陈东也不客气,点了几个比较贵的菜,又叫了一瓶酒,等菜一上桌,他问服务员要了两个杯子。
“我们都忙,赔礼的事儿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咱们一起端个杯,酒一喝,这事儿它就过去了!”
陈东说得很是洒脱,林路宁也不推辞,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右手一翻,杯口朝下让他看看。
“爽快!”陈东一杯酒下肚,脸上绯红,说话也没有平时的谨慎,给林路宁又倒了一杯,才夹起一筷子菜。
朦胧灯光,让陈东一下回想起以前,他捏着林路宁放在桌子上的胳膊摇了摇:“还记不记得......”
陈东好酒,他喜欢那种酒醉后微醺的感觉,却会在即将越过清醒的那条线前戛然而止,又一次碰杯,喝完后拦住了林路宁:“可以了,这样就够了。”
林路宁舔舔红润的嘴唇,眼睛很亮,似乎有些不舍,还是放下酒瓶,一板一眼地端正坐直身子:“......好。”
林路宁觉得自己醉了,却又觉得自己没醉,这种清醒的感觉很微妙,他目送着陈东坐上出租车,站在马路边,靠着电线杆给白沐沐打电话。
他的头脑一直保持理智,却做着平常根本不会做的事情,电话接通后的第一句话是:“沐沐,我头疼。”
像是撒娇,又带着些许微妙的委屈。
白沐沐捏着电话的手一紧,耳边林路宁的声音如同梦幻泡影,有种不真实的存在感。
“……你在哪儿?”白沐沐压抑着心底的情动,听见自己这样问着。
林路宁于发丝间抬起眼,回看了刚刚和陈东一起吃饭的招牌:“椿木,我在椿木的门口。”
白沐沐知道这个地方,距离复华医院不远,她给谢婉找的住处离这家店不远:“在那儿等着,我来接你。”
“嗯。”林路宁心中安宁,淡淡道:“回家。”
白沐沐把车停好,过了个马路看见林路宁双眼微阖,靠在电线杆上一副深沉又高雅的姿态。
路上行人匆匆,引得不少人侧目,却无一人为他驻足。白沐沐代入一下,觉得路人的想法她似乎能理解。
这么好看的人,怕是无人可以站在他身旁,更何况他露出一副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不等她走向林路宁,对方看见了她,睁开眼,酒气染红了林路宁的眼,潋滟着波光,他从电线杆上站直身子,等着白沐沐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我等了你很久。”林路宁道。
“是吗?”白沐沐想笑,却忍住不让自己笑。
现在的林路宁太乖了,乖的似乎不像他,她更像是在做梦。
等她靠近,才嗅到对方身上薄薄的酒气,偏着头:“你喝酒了?”
“嗯,喝了。”林路宁点头,对再次向他投来的路人目光皱起眉:“回家。”
白沐沐也发现了这些目光,虽然没什么恶意,却也不是多喜欢。
“那你在前面等我一会儿,我去把车开来。”白沐沐说完,林路宁摇头:“我和你一起。”
他跟在白沐沐的身后,时刻保持着一米的距离,在白沐沐快走穿过马路时,似乎是怕跟丢了,踩着白沐沐的影子大跨步。
开锁,林路宁习惯性地坐上驾驶席,见白沐沐许久没上来,想了一会儿,又从驾驶席上爬下来。
白沐沐观看他的动作,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动作带着阻塞,并不像平常一样流畅。
林路宁站在白沐沐的旁边,眼睛水汪汪的,真正意义上的眸子里全是白沐沐的倒影。
“为什么下来?”白沐沐问。
“喝了酒。”林路宁答。
连这个都没忘记,可见林路宁考驾证的时候是多么的认真。
白沐沐笑出了声,心中暗想,要是林路宁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就好了。
上了车,林路宁本来坐在后座上的,在白沐沐车子快要发动时,用手点了点白沐沐的背。
“干什么?”白沐沐没回头。
“我要下车。”说罢他就要去开车门,把一直从后视镜里观察林路宁的白沐沐吓了一跳,后知后觉想起她门锁了,林路宁打不来。
林路宁试了试,车门果然打不来,语气不是很好,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要下车。”
白沐沐收回刚刚心里想的话,林路宁还是不要这个样子的好,这不像他。
车停了,锁也打开了,她见林路宁下了车,绕了一圈后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很严谨地给自己扣上安全带。
“你要下车就是为了坐副驾驶?”白沐沐理解不了林路宁的脑回路。
“对的。”林路宁回答,扭头看着白沐沐:“你开车我不放心,需要坐前面提醒你。”
他的话,一下子让白沐沐想起第一次开车载林路宁的时候。
是因为什么事情她已经记不清了,但那种悸动却好似还在昨天。
那天天气很好,林路宁坐在她身后,她雀跃欣喜的心情难以平复,既紧张又兴奋,开车的过程中,总是忍不住回头看他。
林路宁注意到了,以为白沐沐技术不好,在可以停靠的站台旁叫住了她:“换我来开。”
最后的最后,是白沐沐耳根通红,坐在副驾驶上不敢去看林路宁的侧颜。
第38章 :好久不见
路上堵车,比白沐沐计划的要晚很多才到家,林路宁在车上喝了一瓶水,下车的时候,那种不正常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这让白沐沐有些失落,因为有些话,她不敢当面对林路宁说出口。
锁好车门,这一次是她踩着林路宁的影子回去。
一进家,林路宁立刻换了身上的衣服,他鼻尖轻嗅,似乎还是能从身上闻到淡薄的酒气,转身拿着睡衣进了浴室。
白沐沐站在客厅里,因为对环境太过熟悉,那些被她想遗忘却遗忘不掉的记忆重新充斥着大脑。
刚刚发生的一切,全被被阻隔在外,那些与林路宁相关的不好记忆,又一次转动前进的齿轮。
林路宁从浴室里出来,手里捏着一张银行卡。
要......来了吗?
白沐沐坐在沙发上,紧紧攥着手心,右手无名指上的伤口被拉扯的疼,她竟然还有心情去想:手指上的创口贴,粘性似乎已经不强了。
她要换一个!
这个想法异常的强烈,白沐沐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她避开林路宁的目光,在抽屉里翻找个不停。
没有。
白沐沐气息急促,咬着下唇,眼中有泪水滚动,手下的动作却是不停:她明明记得创口贴下午就是放在这里的,为什么没有!
林路宁站在茶几的另一端,将银行卡放在桌面上:“沐沐。”
第一声白沐沐还能当作没听见,可林路宁的第二声,第三声接踵而至。
“沐沐?白沐沐!”林路宁喊。
白沐沐抬起头,眼眶似承受不住,一颗泪滑了下来。
“沐沐。”林路宁又喊了一声,将银行开推到白沐沐的面前:“这里是二十万,没有密码。”
白沐沐没有去看那张银行卡,而是看着林路宁的眼睛:“林路宁,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当初......为什么会娶我?”
林路宁那在白沐沐眼中特别好看,特别吸引她的眉眼皱在一起,脸上淡漠和冷然交织,许久后又化成漫不经心的冷眼旁观。
仿佛白沐沐的这个问题问的并不是他,而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于是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不耐地将银行卡又往前推了推:“你收好,不用打欠条。”
说罢他就要去书房,身后白沐沐叫住了他:“林路宁,你等一下。”
林路宁回头,觉得今天晚上的白沐沐有些纠缠不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乎不堪其扰,目光中含着微微的焦躁。
白沐沐看清了,她也看透了,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上一个问题你不想回答,那么我换一个问。”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抬起头,眼睛像即将坠落的星星,燃烧着最后一丝热量,散发的光芒比平时更炽,带着势不可挡的明亮色彩。
她用最平静的语气叙说,强硬地把话说完:“林路宁,到了现在,你有没有爱上我?哪怕,只是一点儿。”
林路宁矜贵又清冷,他蹙着的眉眼淡然又疏离,眼睛眨动一下,言语化作一把刺骨彻寒的尖刀,毫不犹豫地扎进白沐沐的心上:“我们,一开始不就是假结婚?”
“这是你我都知道的。”林路宁说完,似乎觉得白沐沐问的问题很可笑,挑着眉:“你是不是又累了?”
一个又与累,让白沐沐重新审视自己。
她当然累了,从一开始爱上眼前的这个人,她就知道自己怕是要吃上一番苦头,可是啊,这苦头她吃够了,也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