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白说道:“事已定论,案子已结,又有皇上坐镇,余孽早就自动消音,夹着尾巴安守本分了。”
“如此就安心了。”宋安德低声,“早上杨大人还说怕你出事呢。”
“我没事。”李非白说道,“我刚从大理寺出来的,成大人说你们在这里吃饭,我就过来了。”
宋大娘问道:“成大人还是不出大理寺呀?”
姜辛夷吃了一筷子菜说道:“他只是身体没出门,心早就在全国的卷宗上飞起来了。”
众人咀嚼了一会这话,也明白了一件事――成大人这是打定主意把自己镶在大理寺了。
“后天就过年了啊。”
“时间过的真快。”
“一会吃完了把灯笼挂上去。”
“吃肉吃肉。”
午时饭饱,姜辛夷从里面出来,抬头看看这“宋大娘面食铺”的牌匾,略有些恍惚。
一会李非白也出来了,给她稳稳地披了披风:“听宝渡说,年后你就要离开京师了。”
“嗯。”姜辛夷看他,“看出来了,少卿大人不太高兴。”
李非白轻叹:“是,我不高兴。”
“哦……”
“我最不高兴的不是你要走,而是你要走,我还要通过宝渡才知道。”
姜辛夷微微垂眉:“我不敢告诉你,因为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
“直接告诉就好了。”
“……你不怪我扔下你一个人在京师?”
李非白摇摇头,又问道:“钱财备好了没有?盘缠可够?我给你拿些银票吧。”
“我有钱。”姜辛夷垫脚,附耳低声,“魏不忘临死前,将他那富可敌国的钱都告诉了我,几乎遍布全国钱庄。”
李非白着实意外了,问道:“他怎会告诉你?”
“我想……许是曹千户的缘故吧。”
在魏不忘心里,曹千户是他的亲人,曹千户离世前为了给她留下线索,编造了一个喜欢她的谎言。魏不忘信了,所以将钱留给了宛若是儿媳的她;东厂信了,所以在她指证他们的厂公后,也没有来为难她。
街上见了,他们也是客气跟她问好。
仿佛这半年京师的惊涛骇浪不曾发生过。
李非白轻轻点头:“魏不忘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也依旧没有说出那些钱的下落,皇上费尽心思想知道的事,他却告诉了你。这是魏不忘最后的良心吧。”
“曹千户是他最后的良心。”姜辛夷说道,“这钱我不会告知皇帝,它将会作为我游走四国行医救人的钱。魏不忘从百姓身上搜刮而来的钱,我会将它们还回去。”她说道,“我想??????像师父那样,做个游医。”
李非白深知她跟别的姑娘不同,自己也正是喜欢她这种不同。他问道:“要去哪里,要去多久,何时归来?”
一连三问,姜辛夷笑笑:“怎么,少卿大人不舍得呀?”
“怎会舍得。”李非白说道,“旁人看来你应当留下,与我成亲,至少要留在京师。”
姜辛夷看他:“那少卿大人是何想法?”
李非白说道:“这当然也是我最想的事,我想你留下来。只是我知道……这不是你最想做的事。或许我也该陪你一起周游列国护你周全,只是我不懂医术,离开办案的衙门,便不能为民平冤。你想救更多的人,我也想救更多的人。”
姜辛夷懂他,可仍会失落。
她要走,他得留。她要救人,他又何尝不是在救人。
“只是……”李非白轻抚她的长发,郑重说道,“你离开京师去做游医,我也会离开大理寺。昨日知道你要离开京师,我也已向皇上请命调派地方衙门,协助衙门整理案件,平反冤假错案。那时你去哪,我便去哪。”
姜辛夷微愣,她没有想到李非白可以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她埋首在他的胸膛前,又蓦地想到一件事,抬头说道:“要不然……我们成个亲?”
李非白:“……”这大胆不顾世俗他喜欢的姑娘呀!
&&&&&
亲事终究是没成,宋大娘知晓后提了句话,两人心意相通就好,要是私定终身,像李家那样的大户人家,在朝廷又有树敌,指不定以后要被人说闲话。
日后等两家商议好了,再成亲不迟。
成守义也赞同这事,让他就这么把侄女仓促嫁出去,回头三哥非得揍他。
年很快就过完了,正月的雪还没有停,只是不似年底那样大雪压城,走路已经不算什么难题了。
姜辛夷今日将离开京师,李非白的调令下月才到,两人约好了一个月后在一百里外的小镇重逢。
成守义却满脸担心:“东西备好了吗?就带这么一点?不找辆马车啊?”
姜辛夷看着一脸儿行千里父担忧的模样,说道:“有换洗的衣服就行了,我这是去做游医,一路走一路治病,哪有坐上马车直达目的地的。”
成守义说道:“那你要是被人打劫了怎么办?”
“我盯着他们挨个说他们有什么毛病,他们一定会放下屠刀的,这个办法百试百灵。毕竟在他们心里比起要我的命,他们的命更重要。”
“有道理。”
姜辛夷说道:“我走了六叔。”她又看向李非白,“一个月后见。”
“一个月后记得去当地衙门等我。”李非白将包袱交给她,并不放心她一个人走,“要不然你再等一个月?”
“……李非白你怎么变成我六叔了。”
两人简直就是同款担忧。
姜辛夷走出衙门,成守义就不送了。李非白一路送她到城门口,又送了一段路,姜辛夷即将踏上船时忍不住笑道:“你是不是要送我到小镇,自己再回来?”
李非白说道:“真是个冷漠的辛夷姑娘。”他温声道,“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姜辛夷正想趁着岸上人多偷偷亲他一口,就见一个少年头上顶着包袱疾步跑了过来。
“少爷――辛夷姑娘――”
李非白看见来人意外了:“宝渡?”
宝渡人一过来就去拿她的包袱,揽在怀中:“行囊交给我吧,走,上船。”
姜辛夷却不走,问道:“你来做什么?”
宝渡说道:“我之前说过,我想拜你为师,日后做大夫。”
姜辛夷问道:“那你想好了没有,为何要做大夫?”
宝渡抬头看着她,认真答道:“救人。”
如果他医术了得,那就不会亲眼看着他的小伙伴离世了。不单单是宋长安,还有更多的宋长安,他都能救了。
宝渡又说道:“我觉得看人活着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天地悄然,雪又纷纷坠落,铺得天地洁白。
少年的双目真诚,仿若有浩瀚光芒。
姜辛夷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辛夷,当有一日你觉得行医是为了救人时,就已经悟了何谓大夫。”
她缓缓点点头,说道:“走吧。”
宝渡欣喜说道:“走咯。”
去茫茫天地间,救人去!
船已离岸,渐渐驶向远处,李非白站在岸边遥遥相看。
一个月后,他们将会重逢。
他也会再与他的辛夷姑娘相见――
――正文完
第204章 番外之渡(一)
番外之渡(一)
“沈大夫,沈大夫,你醒醒,醒醒。”
老者苍老低沉又难掩焦急,哆哆嗦嗦地传进耳朵里。
沈渡缓缓睁开双眼,却是一片漆黑,他颤巍巍抬手一瞧……瞧个啥,什么都看不见!他悲从中来,刚恸哭一声就被老者死死摁住:“您不要命啦!!嘘!”
“唔唔呜呜唔唔……”沈渡哽声,“我瞎了啊。”
话落旁边传来男男女女压不住的噗嗤笑声,一会又赶紧自动静音。老者说道:“您没瞎,这是地牢!”
“啊?”沈渡的哭声戛然而止,“是地牢啊。”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这有什么好开心的,随后又“呜呜呜是地牢啊”,他可没忘记这是谁家的地牢,危险得很!
地牢十几个人纷纷寻声侧目,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医?
怎会如此不可靠诶!
沈渡呜咽,他以为穷乡僻壤的不遭贼惦记,谁想贼脑子不好,什么都不打听直接冲下山,将正在挖沙的十五个村民以及在为村民看病的他一起抓了,还嚷嚷让他们交出金子,说他们分明是在淘金。
他真该给他们治治脑子和眼睛噢!
这时门外来人了,山寨喽用刀背敲敲铁栅栏,说道:“出来谈赎金了啊。”
众人叹气。
都是穷得叮当响的老百姓,哪里有人能拿的出赎金自救亦或被救。
――死路一条。
“审问”很快开始了,他们十六人被带到空旷的山寨门庭,此时正是烈日当头,刚从黑的地方出来,沈渡觉得自己真要瞎了。
他们排了十六人长队,前面凉亭下,有四五人在那,一一跟他们谈赎金。
沈渡人在最后,探头往前看,所见都是山贼。不过他好像听见了女人的声音,还挺年轻。
世风日下,连姑娘都在做这种可恶的事了,胆子忒大!
许是前面的人几乎都说“没钱”“没钱”,根本没有谈的可能性,很快就轮到了沈渡。
沈渡的衣着也不光鲜,普普通通一身布衣,可他是这十六人中衣服唯一没有打补丁的人。正所谓绿叶丛中一点红,他竟被衬托得像地主家的有钱儿子了。
当他看见审问的贼首时,讶然于她真是个姑娘,年纪也就十八九岁,还是个美人。
美人发不披肩,尽数束起,高耸的马尾撩拨着白净修长的脖子。
她未穿罗裙,衣裳不过三两颜色,修身贴腰,尽显干净利落。
她抬眉瞧了来者一眼,眼神慵懒,不客气问道:“叫什么?”
“沈渡。”
“有钱吗?”
沈渡:“……不该问问我是哪里人从何处来去往何处?”
姑娘唇角一撇:“你是秃驴吗?真嗦。本小姐问你,有钱吗――”
沈渡问道:“有钱跟没钱的结果有什么不同?”
姑娘打量他一眼,终于站了起来,一手抓在他的肩膀上,指向远处的山坡,无比温良说道:“有钱就交钱走人,没钱就将你的脑袋砍下来从那个山坡上踢下去。”
“……”
众山贼哄然大笑。
沈渡深吸一口气,问道:“他们十五人也一样吗?”
姑娘说道:“他们看着身强力壮的,男的做苦活,女的可以打扫山寨。”她眉眼微合,眼缝透出一丝嘲讽,“只有你……”
“那就好。”
“……什么?”她耳朵有毛病了?
沈渡认真说道:“他们没钱但不会被杀死就好。”
姑娘将眼眨个不停:“可是你会死。”
难道他已经伟大到无视自己的命,只期盼他人活下来了?
这……这种人她见过,她爹就是。
沈渡爽快道:“我怎么会死。”
“嗯?”
“我有钱呀!”
“……”他大爷的错看他了,伟大个屁!姑娘刚冒出来的敬佩火苗哧呼哧被熄灭了,她说道,“你是做什么的?”
“在各国游走的郎中。”
“大夫?”方子芩又一次打量他,朴素得很,可好像不太靠谱的样子,吊儿郎当的,“我不信,大夫怎会像你这样。”
沈渡睁大眼:“我这怎么样的?”
“不靠谱。”
“……我怎么不靠谱了!我可是很有名气的。”
方子芩轻笑:“大夫都无比谦卑,恨不得把自己的光都藏起来,哪有像你这样光芒外泄的。”
沈渡说道:“我医术好,为什么要藏着掖着,我恨不得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我医术好,那就不必忧愁哪里才有好大夫,要不要来找我看病,那我就能救更多的人了。”
方子芩还是头一回看见如此自信张狂的大夫,完全颠覆了她对大夫谦逊的认知。她说道:“我看你哪都不像名医。”
这时那在一旁等候发落但知道自己不会死的十五人有人开口道:“沈大夫真的是名医,他医术可好了,一眼就看出我得了什么病,还给我把脉开药。”
旁人也纷纷证明他医术了得,听得方子芩说道:“那你看看我有何不舒服的地方。”
说着就把手伸了出去,沈渡也不客气,手抵住脉,可他指尖轻触不见脉象,深压依旧不见脉象。
他微微蹙眉,方子芩眉头已经高挑,却不说话。
忽然沈渡的手往她手腕背后滑去,三指叩住,终于是感觉到了起伏的脉象。
方子芩不得不惊讶:“你竟知道反关脉?”
沈渡说道:“我跟我师父做了十年的游医,什么奇奇怪怪的脉象没见过。虽然反关脉极其少见,可也是见过的。”
正常脉象都是在手腕正面,可反关脉却是在侧背面,这种情况非常非常罕见,可沈渡见过。
方子芩已经有些相信他是个不错的大夫了。
沈渡问了她一些话,又说道:“看看舌头。”
沈渡只瞧了一眼她的舌头,就说道:“舌苔淡薄,脉沉紧,姑娘你月事不调呀。每逢月事怕是会小腹疼痛,癸水也是多有血块又量少……”
方子芩差点晕了,她急道:“闭嘴!”
旁边的男人们都快憋不住笑了。
她转身说道:“闭嘴闭嘴谁敢笑我剁了谁。”她又对沈渡说道,“大庭广众之下你怎可说出女子如此隐私之事!”
沈渡说道:“月事是每个女子都会经历的事,有何说不得?”
“这里男人多。”
“可男人为何听不得?男人也是女人生的,每个母亲都会经历月事,无月事,多是石女,若是石女,几乎无孕育子女的可能。身为男子应该感谢女子每年受这十二次之苦,而不是觉得是不可耳闻之事。”
喽们讶然,村民们讶然,连方子芩都讶然了。
他们看着将这件事无比平静自然说出来的男人,既有觉得他疯了的,也有觉得他大胆的,更有觉得他真的光芒万丈的。
沈渡却觉平常,只是他们不正常罢了。
虚伪世间苦女子久矣。
喽们起哄道:“那让神医给你开药啊,方军师。”
“啪――”方子芩手中长鞭在空中拍出一声威慑的响声,众贼人立刻噤声。
“军师好大的脾气啊,不过来山寨十天,却比我还有官威。”
方子芩转身盯向来人,那人身高近九尺,走到跟前几乎是在俯视她,压迫感极强。她说道:“二当家说这话真是折煞我了,您自带威严,哪里轮得到我来比。我就是还有用得上的地方才暂代军师的职位,回头这位置还是您外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