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方院使沉声道,“不可说这种大不敬的话。”
方近谦也知道失言了,便不再提太子一事,只是说道:“难道我们就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吗?”
“她的身份是真是假尚且不知,便引了一众人蜂拥而至,你可知道是为什么?”方院使说道,“因为林无旧的医术真的了得,当年救过许多人,所以哪怕是过了十年,仍有人闻声而去。你只将目光放在姜辛夷的身上,这本身就显得你目光狭隘了。”
方近谦一愣,全然没有留意到这点。
旁边的沈厚生说道:“院使,学生想方院判也是心急维护您的声誉,不愿看到您的地位被一个姑娘挑衅,为此不平,才没有思虑到大局。”
“你也不必为他说话,自己的儿子做父亲的很了解。”方院使知道他就是心中不平,哪有什么大局可说,“若她能得林无旧的真传,那对百姓来说是好事。其余的你也不必去想了,她若真有本事做院使,那就来做。”
原本姜辛夷在方近谦的眼里只是一个高傲的姑娘,如今变成了一个傲慢无礼的女人。
回想她之前的嘴脸,着实让他心中不忿。
看着愤愤离去的儿子,方院使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偏头问旁人,说道:“你对姜辛夷那事是什么看法?”
沈厚生暗暗叹气,他能有什么看法?之前还觉得他能在医术上胜过她,从知道她是林无旧的嫡传弟子后,再想想她那气定神闲坐诊开药的模样,他忽然就觉得没有希望了。
林无旧对他们整个太医院的学生而言,已是一种传说。
他辨证极准,用药极神,下针极快,几乎可以说是药到病除。
否则怎会在消失那么多年后稍有风声,就引得满城欢腾疯狂呢。
他心中又是一阵受挫,对姑娘的喜欢也逐渐变成了一种仰望和敬重,宛若神女不可亵渎,只可远观了。
他答道:“静观其变,兵来将挡。”
方院使十分满意他的镇定,儿子若能像他,那就太好了。
姜辛夷遣散了众人,就去了大牢里。
谢明义遭了半夜审问,已经去了半条命。本来他招供得快是不必受那么大的折磨的,可杨厚忠不想轻易放过他,他答得慢了点,赏刀、片肉。答得吞吐了些,赏刀、片肉。
折磨得谢明义痛不欲生。
“谢明义。”
狱卒一开口,半昏迷的他就求饶道:“你们想知道的我都说了,饶了我吧,别再割我的肉了。”
他痛哭着睁开眼,看见是姜辛夷后,骂道:“小贱人!”
狱卒大声道:“我非得给你再割几刀不可!”
谢明义瞪大了眼,满是惊恐:“别动手!我不骂了!”
“给老子老实点!禽兽!”狱卒啐了他一口,才对姜辛夷客气道,“姜姑娘要问什么只管问,成大人都吩咐过了。他要是不听话不开口,您只管招呼我一声。”
“有劳了。”
姜辛夷看着半死不活的谢明义,问道:“我问你,为什么你知道我师父不在人世了?”
谢明义问道:“我知道你能左右成守义的决断,我要是答了你,你能放我走吗?”
李非白说道:“她做不了主,但我可以,你若如实答了,我可以放你走。”
姜辛夷微微皱眉,她当然知道李非白说的不是实话。
原来李非白也是会骗人的。
谢明义大喜:“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
谢明义立刻答道:“我当然知道林无旧已经死了!他得罪了天大的人物,知道了天大的秘密,当然会被记恨,被追杀啊,逃不掉的,他一个普通人根本逃不掉的。”
姜辛夷问道:“你说的到底是谁,是什么事?”
“我不知道是谁,但我知道是什么事。当年我听说冷宫有不少被放置不管的妃嫔尸体,于是想在半夜去看看,结果就撞见林无旧跟人在说话。”
姜辛夷追问道:“他们说什么了?”
“那个人说,要你师父帮忙给一个人下毒。”
“谁?”
“老皇帝!”谢明义越说越痴狂兴奋,“老皇帝本来还能多活几年,可是那人想让他毒发身亡,逼着你师父在他的药里下毒呢!”
姜辛夷一愣,李非白也愣住了,就连在旁边听的衙役都恨不得把耳朵给揪下来――妈的一不小心听了个要掉脑袋的八卦啊,救命!!!
第113章 先皇之死
给老皇帝下毒?
姜辛夷仍在震惊,李非白追问道:“谁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听不出来,我只听得出林院使的声音。”谢明义神神叨叨说道,“但我知道,敢给老皇帝下药的人,一定很有权力。林院使拒绝了他,说人各有命。哈哈哈不愧是我敬佩的林院使,他竟然拒绝了那个人。”
谢明义忽然恨声道:“我本来想提醒他要他赶紧跑,可没想到过了两天,他就将我驱逐出太医院。我才不提醒他,让他死,让他死去吧,哈哈哈。”
姜辛夷听着这刺耳幸灾乐祸的声音,伸手抓住他的衣领,随后双手用力,将破烂的衣服收紧。
浑身是伤的谢明义惨叫起来。
眼见就要昏厥过去,李非白将她的手拦下:“我知你生气,可还有很多事要问,你再忍忍。”
姜辛夷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忍了下来,松手说道:“你说的事是在什么时候?”
“盛元二十六年二月七日!我被驱逐出太医院!我永远不会忘记!”
李非白说道:“那就是二月五日……”他蓦地想起来,“嫣然郡主失踪的那天。”
二月五日,嫣然郡主入宫失踪;
同日,林无旧被神秘人要求给先皇下毒;
二月六日,太监孔大明在冷宫附近捡到嫣然郡主的祥云玉佩;
二月十日,先皇病情突然加重,当日,前太子造反。
十年前的时间线似乎瞬间串联在了一起,在李非白的脑海中铺展成了一条具体的并且有关联的线索。
他蓦地说道:“当初你说嫣然郡主可能是遭受了什么惊吓,跑进冷宫中失足跌落枯井,那有没有可能就是听见有人在密谋这件事,吓得慌不择路,最后坠井而死?”
姜辛夷没想到他还想到了嫣然郡主的案子,她本无心在意这件事,可他慎重一提,她忽然也觉得有可能。
否则小郡主怎会惊慌失措乱跑?
谢明义还在神神叨叨的,已接近胡言乱语,李非白看着他,他说的事情虽然很有可能是真的,可是皇上绝不会去彻查。
毕竟皇上是当初先皇病重、宫廷兵变受益最大的人。
如今要他去调查此事,不是有了毒害先皇篡位的嫌疑么?
他怎会做这种搬石头砸脚的事。
从大牢里出来,姜辛夷问道:“这个案子越挖越深,你要进宫禀报么?”
李非白默了默说道:“要,我相信皇上不是这件事的主导者,是查是压,看他旨意。”
“他说不查,你就不查了么?”姜辛夷说道,“那个人可能谋害了先皇。”
李非白说道:“我知你在告诉我需要彻查这件事,那个人也极有可能是害死你师父的人。辛夷,我答应你的事从未变过,即便旨意说不查,我也会去查,只是阻力一定会更大。”
姜辛夷这才放下心来,又觉自己好像有些逼迫他,用命去查清这个真相。
她心中已有愧疚:“抱歉。”
“查出案件的真相,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只是因为她,所以更能让他义无反顾地查下去。他又说道,“有个可以因前后发生过的事而推断出来的结论,不知你可留意到了。”
“什么?”
“谢明义曾说,你师父拒绝了那人提议下毒的事,可先皇依旧在几日后突然病重,那就是说,太医院里有人听从了那人的命令。太医院成材不易,所以不会轻易放人离开,素来是只进不出,所以那个人如今或许还在太医院。找到他,就能找到谋害先皇的人,那人极有可能就是杀害你师父的凶手。”
姜辛夷恍然:“我怎么忽略了这点。”她又说道,“看来说夜里老不睡觉脑子会变笨是假的。”
李非白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说的是他不是笨蛋,正要好好说她,她竟已经跑了。
“我去找我六叔――”
李非白只能放她一马。
他转身回到大牢里,对方才在场的八人说道:“方才谢明义说的话,足以撼动整个京师,此事我会禀报皇上,在此之前,我希望外泄的消息不是从你们口中传出,事关重大,涉及先皇和当今圣上,其中会引发的动荡绝不是你们能够掌控的。为了好好活命,恳请各位守口如瓶,不要惹祸上身。”
众人齐齐应声。
李非白去进宫前,在前院看见在游荡的阿克,没等他打招呼,阿克就迎了过来,急切道:“找到的人,没有,公主?”
“没有。”
“去哪了?”
李非白说道:“阿克,你如果想找到公主,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都答应!”
“留在大理寺吃喝一天,别回会同所,别出这扇大门。明天之前,公主就会出现了。”
阿克不可置信问道:“你在,戏法,变戏法吗?”
李非白拍拍他的胳膊:“你信的话,就答应我。”
如果只是让他一天不出门就能找到公主,那阿克绝对做得到。他将胸口拍得梆梆作响:“答应。”他又道,“辛夷姑娘,我认得她,她认得我,我们待一块,说话。”
他说着就往里院跑,找人聊天去了。
李非白让人寻了宋安德来,交代了他一些事。
宋安德听后讶然:“这就能找到木里里公主了?”
李非白笃定道:“能。”
“那我听大人的,大人说能就一定能。”
正午时,一直在宫门等候的李非白终于得以召见。
等他到了御书房,蒋公公才低声道:“是您的父亲在里头。”
李非白已经开始觉得脑子疼了。
好在进去后李战没有说什么,李非白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向皇帝禀报后,也不提查还是不查,这种事君臣间不需要明说。
秦肃沉默半晌,许多事情他都可以在瞬间决断,已经很久不必这样反复斟酌思考了。
偏是李家人提了这事。
偏是对皇帝最忠心耿耿的他们提了这件事。
但凡换做别人,他都可以摆手让他们下去,说是妄言,不必理会。
查案?那不是往他头上查么?
不查?那不是让李家父子隐约认定当年投毒的人真是他么?
思量许久,他说道:“彻查。”
“臣领命――”
李非白离开后,知道在他踏出宫门那一刻,京师就要翻天覆地了。
秦肃对李战说道:“朕说你今日怎么进宫赖着不走,原来是为李非白保驾护航来了。”他叹道,“朕坦坦荡荡,所以不怕查,只是如今大局稳定,当年真相已没有意义,反倒是彻查的话,可能会打乱如今的平衡。”
“皇上误会了,臣没有这个能耐能知他会进宫,而且还会提这件事。”
秦肃想相信他,但又觉得不可信,否则他一个懒言寡语的人怎会在这耗一上午,跟他下两盘棋。
李战又道:“但臣觉得这件事还是查清楚得好。”
“为何?”
“那人敢毒害先皇,狼子野心,未必如今不敢再做一次这种事。”
秦肃微愣,心底泛起一种难言的惊惧。只是一句话就让他觉得宁可冒着局势不稳定的危险也要找到凶手,坐稳他的王座。他说道:“李将军说的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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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泊画舫,午休那段时辰最是沉寂,船夫休息,商贩也在休息,喧闹的晨景已变成另一番清冷模样。
唯有船上的护卫还没有休息,他们一日三班人,如今刚换了人,都十分精神。
但身后安王爷的船舱传来敲门声时,他们也没发现有人上了船,还以为是那端茶的婢女在敲门。
直到听见开门声,那王爷的近婢讶然:“你是谁?”
护卫才猛然回神,转身朝那边拥去。
这时安王爷悠然道:“能不动声色上船的人,又怎是你们能够拦得住的人,退下吧。”
“是,王爷。”
那人笑道:“王爷果然还是这般云淡风轻,有王者气魄。”
安王爷听出对方的声音来,略觉意外,从小榻上起身,朝外看出:“魏公公怎会来此地?”
魏不忘一身便衣,面露恭敬,作揖道:“多年不见,您可安好,王爷。”
第114章 画舫爆炸
安王爷看着跪地不起的魏不忘,也是头发发白,脸见沟壑。他说道:“有十年了吧,我老了,你也老了,魏公公。”
“唉,人生长不过十个十年,这十年确实很久。”
“起来说话吧。”
魏不忘缓缓起身,说道:“宫里传来的消息,不知道王爷可听见了风声。”
安王爷说道:“你是指哪件事?是自称是林无旧的徒弟凭空出现了,还是那连杀八人的凶手的疯言疯语?”
“看来王爷并没有完全弃城中事不顾啊。”
安王爷笑笑:“本王并不关心那些事。”
“可老奴看来,王爷既依旧关心城中事,那怎会真的在安心做一个湖上王爷,您的心仍是心系朝廷的。”
安王爷说道:“魏公公谬赞本王了,本王对朝堂的事早就没了兴趣。”
魏不忘问道:“那您为何还关心朝廷的事,听它的风吹草动。”
“因为本王不想日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安王爷淡然说道,“知己知彼,才能护本王活到第十个十年。”
魏不忘心中叹息,又觉不甘,他连连叹气:“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拉着老奴说要让大羽更繁盛,收复失地的王爷当真不见了吗?”
安王爷默然许久,他看着眼前始终忠于自己的宦官,虽然年龄颇有差距,可是当年他们也曾把酒言欢,对月当歌,大胆地论着他们日后要如何大刀阔斧地改变这个国家。
一切,都在成守义将太子人头奉给三哥的那一刻,结束了……
他缓缓合眼,说道:“是,在十年前,世间就没有那个雄心壮志的五皇子了,只有安于湖泊之上的安王爷。”
魏不忘说道:“只要王爷肯,老奴愿――”
“可本王不愿。”安王爷蓦地睁眼盯着他,冷厉道,“本王知你心思,三哥不愿倚重你,甚至处处用大理寺制约你,削你东厂权力,不重用不信任,让你满腹怨言,可是魏不忘,这不是你煽动本王造反的理由!”
魏不忘没有答话,他看得出来,这王爷是彻底指望不上了。
“是,角逐皇位落败,本王心有不甘,可是如今大羽的百姓过得并不差。”安王爷坦然说道,“本王确实有雄心壮志,可是本王的出发点从来都是黎民百姓。当年父皇昏聩,误信奸臣,沉迷酒池肉林,弃江山社稷不顾,所以本王气恼,势要改变亡国局面。可三哥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