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白,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一个迂腐的人,不会在太子屡屡犯蠢后还对他忠诚。”秦世林神色坚定,目光迥然,“我答应你,我终有一日会成为父皇最倚重的皇子,直至成为唯一的储君。”
李非白轻轻点头,问道:“可能问问那位‘左膀’是何人?”
秦世林略有迟疑,仍说道:“东厂都督魏公公。”
李非白有些意料之外,不知是魏公公的野心胜过九殿下,还是九殿下的野心说服了魏公公。他起身说道:“明白了。”
临走前,他将正放的杯子倒扣,说道:“今日仍不行。”
秦世林没有阻拦他,他看着离去的李非白,又看看倒扣的杯子。
他相信,终有一日,杯口会向上摆放。
第120章 辛夷进宫
中秋临近,姜辛夷和太医院的擂台也将在十日开战。
宝渡觉得虽然女阎王没怎么管丘连明,可是他明显发现她老偷看他,好在丘连明争气,一点把柄都没被她抓到,否则非得抓了机会将他骂死。
秋日的早上微凉,凉风拂得人脑子清醒,仿佛脾气都变好了。
姜辛夷刚觉得今日可以早早看完五十人,歇一会,门外却有个模样清秀的少年进来。
不待宝渡问话,少年就温婉笑笑,他一瞬间还以为这是个小姑娘。
少年嗓音尖细,说道:“是姜辛夷姜姑娘吧?”
宝渡问道:“这位是,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少年说道:“皇上口谕,让姑娘进宫一趟,赏赏花,聊聊天。”
在等候的几个病人讶然:“真的是皇上有请?哎哟!姜大夫了不起啊!真的了不起啊!”
姜辛夷也不知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在她看来伴君如伴虎,这简直是要命的事。
可她要是抗旨不遵就真的是要命了。
宝渡说道:“我怎知你说的是真的?”
少年只好上前向他们亮了腰牌。
姜辛夷放下笔墨说道:“进宫吧。”
她不知道皇帝喊她去宫里要做什么。
问话?问师父的?还是太医院的?总之她有预感是跟师父有关。
她到了宫里,小太监也不继续领着她走,回头轻声说道:“姑娘且等等,这会几位皇子和大人正陪着皇上游园,估摸很快就到这了。”
姜辛夷问道:“是哪几位皇子和大人?”
恰好那边游园的人正过来,小太监飞快说道:“走在最前头的是圣上,身后依次跟着的是太子殿下、六皇子、九皇子、李将军、赵大人、魏公公……”
不一会,游园的人已快到跟前,小太监忙招手让姜辛夷一起跪下恭迎。
那边的蒋公公瞧见,快步过来,小太监说道:“公公,这位就是姜辛夷姜姑娘。”
蒋公公笑道:“姜姑娘请随老奴来吧。”
“有劳了。”
姜辛夷往那边走去,蒋公公还想叮嘱她不要怯场,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却见她无比镇定。他顿了顿说道:“姑娘当真镇定呢。”
“我有个无论是见到谁都不会害怕的诀窍。”
“老奴有些感兴趣的,可否一说?”
姜辛夷说道:“把对方看成是一只蛙。”
蒋公公脸色一变:“哎哟姑娘你真是……”他想想圣上在她眼里也变成了一只蛙,觉得可怕又觉得好笑,“皮的呀。”
这姑娘真有趣,胆子大,是个机灵姑娘。
蒋公公领姜辛夷去问了安,除了秦肃,在他身后的人都很意外她的出现。
秦世林看着她,竟替她不安起来。
李战也看看她,他是在边塞久了吗,皇上竟会召见个小老百姓了?
“你近日的名声可谓是京师闻名。”秦肃让她起身,说道,“朕要见你,也不是一时兴起。”
姜辛夷答道:“皇上日理万机,民女受宠若惊。”
“朕看你也不像有觉得惊喜。”秦肃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堂堂太医院会向你一个市井大夫下战书?”
姜辛夷答道:“兴许是太医院想扎实在民间的威望,让百姓不以瞻仰的姿势仰望,更愿意踏入太医院在民间开设的四百余间药铺看病。”
“看来你也深谙太医院赢和输的利弊。”秦肃说道,“那你可考虑输给太医院?”
身后人以为她至少还要想一想,可她根本没有想,直接说道:“做不到。”
“为何?难道你不想造福百姓?”
姜辛夷说道:“若他们举太医院上下之力尚不能赢我那半路出家的徒弟,那太医院也不过尔尔,无能之人也该清理出去,让有能者上了。”
秦肃笑道:“好大的口气和志气,看来这场比试是挑战太医院是否要革新的战争啊。”
“民女不敢。”
“太医院的事近在今朝,令人期盼。但有些事已过去十年,没有必要再将往事翻出来,你可懂这个道理?一个人做事不能不顾全大局。”
他从来都不愿将十年前的宫廷兵变翻出来说,尤其是在五弟被炸死后。
他可以答应让李非白去查爆炸案,但不想再添个林无旧的事。
姜辛夷已经见识过这位帝王的冷酷,她知他,他不知她,这对她而言无异于是了解了对手增加了优势,比如她知道忤逆他没有任何好处。
只是,她是姜辛夷,早就把命放在刀刃底下的人。
看来提太医院的事是假,要提这话才是真的。
可为何一个帝王还要委婉地让她停止查案呢?
是因为六叔的身份么?
她的声调平稳低沉,说道:“对民女而言,大局就是替师父报仇,做个知恩图报的人。皇上的大局是家国天下,是百姓安居乐业,局势但凡有一些动荡您都不愿看见。民女明知您为难,可私心太过,还是想找到杀害我师父的凶手。民女有罪,但除非我魂体俱灭,否则绝不退步。”
“你简直大胆!”太子憋了许久,终于是忍不住怒斥她,“你一个小小刁民竟也敢忤逆当今圣上的意思!你信不信你的脑袋保不住了!”
他的反应和声音着实是大,盛怒斥责,却听得秦肃皱眉。
――他这长子越看越蠢,甚至比不得一个民间女子镇定聪慧。
――他养的儿子?
――猪养的吧?
秦肃憎恶他都快憎恶到了自己身上,过往怎么就没发现他这样蠢笨?莫非真的如他询问魏不忘时,魏不忘所言那般,这些年都是九皇子在做太子幕僚,事事叮嘱,句句指导,才掩藏了他的蠢?
姜辛夷偏身看他,“我不认得你,但你这番话令人觉得可笑。”
跟在后面的几人都齐齐看向她,只看见她浑身是胆,都能包住天了。
太子愣神:“你!”
秦肃却笑笑:“怎么个可笑法?”
姜辛夷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虽是一介草民,但我也是羽国的臣子,我相信皇上爱护每一个子民,更何况还是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况且……”她打量太子一眼,逼问道,“我这脑袋掉不掉,只有皇上才能决断,怎么,你竟是想僭越代权么?”
若说前面那话太子听不懂,可最后这句他是完全听懂了,吓得脸色大变:“父皇,儿臣没有这个意思!”
姜辛夷略吃惊:“原来是殿下,我还以为是哪位大人,是民女失礼了,殿下莫怪。”
李战看看她,真不认得?连他这将军都要走在太子身后的人,她就算不知道他的太子身份,也该知道是哪位皇子吧。
他忽然觉得这姑娘既像一块冰冷人,又像个机灵鬼。
他先前还好奇为何儿子会如此在意她,如今明白了。
秦肃朗声笑道:“你这小姑娘,伶牙俐齿的。”他说道,“你既执意要查你师父的事,就去查吧,朕总不能真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让你住手。”
姜辛夷说道:“是皇上圣明,愿看民女胡闹。”
秦肃看看她,身板薄弱,可却跟她师父一样,倔进了骨子里。
这种倔强让他仿佛看见了他年轻时候爱的那个姑娘,似明月清冷高傲,又聪慧无双。
一瞬失神,一瞬清醒。
这游园会也就散了。
姜辛夷随太监往宫外走,路上的宫人低垂着脑袋,目光始终落在地上,仿佛忘记如何抬头了。
她只是看了他们几眼就收回了视线,她怕看多了心头压抑。
“辛夷。”
背后人唤她闺名,令她皱眉。
李非白这么喊她她可不会。
秦世林快步跟了过来,太监便识趣地缓了步子,不一会就离两人有两个身子的距离远。
秦世林说道:“方才你可真大胆,连太子的话都敢反驳,还当着我父皇的面。”
姜辛夷说道:“我是不认得他才敢说那些话。”
“你怎会不认得他,能走在君王身侧的人,又在我之前,除了太子还能是谁?只是你故意让他难堪罢了。”
姜辛夷淡声:“我为何要故意让他难堪。”
秦世林盯着这冷漠的女子,想从她眼里看出一丝慌乱来,可她很镇定。他沉吟说道:“我以为,你这是在向我投诚。”
“我为何向你投诚?”
“大概是我的身份可以助你查出真相?”
他也不确定,姜辛夷的心事太难猜了,他始终猜不透。
“我没有这种想法。”姜辛夷忽然抬眉看他,“你春时带来的病患,夏日赠我的冰,我都记得。朋友帮扶而已,别无想法。”
秦世林微愣。
他差点就信了这句话。
不,为什么不能相信。
他相信她将他当做朋友,所以宁可忤逆太子也要帮他一把,而不是因为如今局势微变,她想借用他的手来查案。
话如春风,刮得人心轻浮白云。
姜辛夷说道:“殿下忙吧,我回辛夷堂了,和太医院的比试在即,我不想输的太难看。”
“好。”
秦世林目送她离去,仍在想着她说的那句话。
“这女人好生厉害啊。”魏不忘站在他一旁,低声轻笑,看着那单薄背影,叹道,“跟她师父是全然不同的人呢。”
他说完这话,等着秦世林接话,可却没有等到。他看向旁人,却从他脸上看出了不一样的神色。
分明就是一个男子深陷女子温柔话语的模样。
他是无根之人,可不是无脑之人,这眼神他可太明白了。
魏不忘提醒道:“殿下,姜辛夷很危险。她三言两语就让皇上对她刮目相看,只用一句就让您信了她的话,这丫头精明得很,背后又靠着成守义和李非白,不好招惹她。”
“我知道。”秦世林从第一天开始就知道她与别的女子的不同,相较于爱慕,他更欣赏她孤身入京追踪的魄力。
他甚至期待起凶手浮出水面的那一日。
追踪到凶手后,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第121章 人为刀俎
“目前找到的船舶碎片共有七百零八块,大多都随水流流向了下游。”船工犹豫半会说道,“说句不当说的话,大人莫怪,就算船的碎片全都找齐了,也没有意义,也不知道你们大人为何非要将船体拼凑出来。”
宋安德说道:“我们大人做事你就别管了,劳烦大哥拿着碎片继续拼凑,我再去督促下打捞的渔夫们,尽快给你再送一批碎木来。”
船工说道:“你们只管送来就是,我总不能忤逆大理寺的吩咐。”
宋安德这边安抚好了,一手摁住腰上刀鞘,一步从岸上踏上渡口破烂的长道,朝尽头跑去。
“少卿大人。”宋安德小跑到他一侧,说道,“船工说船起码还缺了一大半木头,希望我们尽快打捞给他拼凑。”
李非白说道:“已经请了附近渔夫都来帮忙了,今晚估摸又能送去一船碎木。”
“船工说不明白大人为什么非要拼这船,说实话,我也不理解。”宋安德挠挠脑袋,“虽然大人一定有大人的想法,但我还是想请大人解惑。”
李非白笑笑,说道:“往后有不懂的,你问我就行。”他继续说道,“说来也不难懂,船被火药轰炸破碎,若能拼凑个大概,就知道船是从哪里开始炸的。”
“可是拼好了又怎么知道是从哪里开始炸的?”
“你一拳击碎一块木头时,虽然整块木头都会有裂痕,但是一定是你先下手的那个地方受损最严重。”
宋安德想了会恍然大悟:“所以船被炸也是一样的道理,如果火药被放在船舱,那船舱的碎片一定很难找齐。如果被放在船底,那船底被炸得最严重,对吧?”
李非白点头:“对。”
“可是……”宋安德困惑道,“为什么要知道被炸的具体位置?”
“知道位置,可以窥见凶手的手段。若是火药被安放在船内,那可以证明安王府有凶手的细作,才能神不知鬼不觉放在船舱中;若是安放在船底,那可以证明凶手有一批擅泅水的帮手。诸如此类线索,都可以作为查案的线索。”
宋安德完全解惑了,他感叹道:“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没法学好破案的事了。”
“我倒不这么觉得。”李非白说道,“你勤恳谦逊,又好学多问,在大理寺待个两年,我想也会练出一身本事的。”
宋安德没想到他对自己的评价这般高,十分意外:“我娘要是知道我被少卿大人这么夸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要好好学办案,他知道大理寺是不讲究出身的地方,只要他足以独当一面,那就可以升职加俸禄了。
加了俸禄就能给她娘买个宅子。
自己的宅子可以养鸡鸭鹅,有那些家禽热闹呀,他娘喜欢热闹。
得了夸赞的他浑身都是干劲,已在遥想两年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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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中,太子打着哈欠慢步走向母后寝宫。
刚用过膳食的皇后也不责问他,反倒是关切问道:“可用过饭了?”
“没啊,刚起呢。”太子坐在小榻上立刻瘫了下去,躺得东倒西歪。
皇后面色不佳:“那些个管事太监也不知道喊你起来。”
“谁敢喊我我拧了他脑袋!”太子说道,“我半宿才睡呢。”
皇后喜上眉梢:“用功到半夜了么?”
太子说道:“可以这么说……”
他答得心虚,皇后瞥了一侧府里的太监,只见太监朝她使眼色。她立刻明白了,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知不知道你父皇近来对你很不满?”
“没吧,父皇近日对我可放心了。”
“此话怎讲?”
太子笑道:“父皇过往总要考我功课,可最近都不考了,他已是完全信任我了。”
皇后一听差点没忍住脾气,她说道:“糊涂啊,你父皇这是对你失望了,你再如此不思进取,他总有一日会放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