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自己的身体不争气,只生了这么个窝囊废。
娘家送她入宫,耕耘势力三十载,她如何跟娘家交代?她的皇后之位还能保住么?她还能做太后么?
当今的皇帝是多么冷酷无情的人啊,他已经有了废太子的心思,如今若是让他知道太子烂赌一事,就算是贬为庶人都是轻的。儿子的罪她这个做娘的也难辞其咎,她的荣华富贵恐怕也要一起没了。
她此时已不心疼那个让她颜面无光的蠢货了,只是记挂自己的太后之位不稳。
“娘娘。”门外护卫小心进来,说道。“怜妃娘娘和九殿下在殿外,想与您说说话。”
皇后骤然清醒过来,怒道:“他们来看我笑话么?”
护卫低声:“九殿下满目愁容,说是担忧您寻不见太子殿下,特来探望您。”
太子烂赌一事还未外散,九皇子是不知道的,所以确实是怕她难过而已,才来探望她。皇后想,怜妃和他竟如此敬重自己么?
她心烦意乱,正想拒绝,护卫又道:“娘娘何不见见他们,之前九殿下辅佐太子殿下时,太子殿下可是从未出过差错的呢。兴许可以问问九殿下,如今可有什么良策,可以救太子。”
皇后冷笑:“是啊,若非他背叛我儿,太子又怎会落到今日地步呢?”
旁边的老嬷嬷叹道:“可是娘娘,太子若始终要依靠外力才能自律,那待太子登基后,没了束缚,怕是连您的话也不会听了。如今只是没了个九殿下,太子就堕落至此,那只能说明……太子他……唉。”
皇后愣神,她看着这自幼就照顾自己长大的老嬷嬷,悲痛道:“连嬷嬷也是这么认为的?吾儿没有帝王之能?”
老嬷嬷跪地痛哭:“老奴也是为皇后娘娘着想,才说了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求皇后娘娘三思,与其扶持一个再无希望的孩子,不如选一个听话敬重您的孩子,无论未来的储君是谁,您一国之母的身份是不会变的。可如今若跟九殿下翻??????了脸,以他今日之势,已是新的储君之选,往后他若成为君王,与您不和,吃亏的是您啊。只要您是太后,那就能护太子殿下一世!”
皇后怔然。
屋内的人都是跟随她多年的心腹,听老嬷嬷一席话,即便再不想承认太子大势已去,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纷纷跪地附和。
皇后心中更是悲痛,亲手放弃自己的孩子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可是她没有办法,只能怪他太不争气,明明是唾手可得的皇位,却要她这个当娘的亲手交给别人。
而且他们说的没错,只要她还是皇后、是太后,即便儿子再如何愚蠢无能,被废被贬,至少她能护他周全。
想通后,她拭泪低声:“让他们进来。”
“是――”
怜妃和九殿下进了屋,老嬷嬷众人便退了出来。
老嬷嬷一人走在皇宫大殿内,脸色始终没有舒展,她重重叹了一口气。
身后慢步跟来一人,走在她的身侧时才笑道:“劳嬷嬷为九殿下美言了。”
老嬷嬷面色冷然,苍老的面庞却无任何谦卑恐惧之色。她冷声说道:“我并不是因你绑走了我的孙儿才说这番话,只是我确实是为皇后娘娘着想罢了。她是我在府里就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是带着一颗做母亲的心来为她的前程铺路。”
魏不忘微微一顿,笑道:“是,是杂家太看轻您了,开罪了嬷嬷属实是杂家的错。”
老嬷嬷又叹了一口气,也服了软:“就请都督放了我那孙儿吧,他不过是个局外人,犯不着脏了公公的手。”
“您的孙儿在老家好着呢。”
老嬷嬷明白了,向他道了谢,魏不忘也回了礼。宫里的两个老人便达成了一种默契,脏事不再提,后事却已结成盟友。
怜妃和九殿下从皇后的寝宫出来后,皇后便命人卸下发髻,换上一身素净衣裳。
她决定听九皇子的话,亲自去向皇上请罪,为太子谋一条生路。
母家在朝廷的地位尊崇无比,她自小就高傲,从不轻易低头。可如今唯有低头,才能在表面上平息皇帝的怒火。
她叹息自己一身骄傲,却被独子扔在地上,踩了个稀碎。
此时她对太子也生了厌恶,倒是因九皇子谦卑有礼的举止而生了母爱。她方才嫉妒极了怜妃,若秦世林是自己的儿子,那该多好……
她叹着气,起身往御书房去了。
当日傍晚,朝野惊闻太子府邸被收,禁足宫中听教。
忠心拥护太子的大臣四处打听缘故,却没有具体结果。有人去求皇后,皇后也只是谢绝来者。
一时朝野人心不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隐约觉得朝廷局势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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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落,在房中看书的人气息开始乱了。姜辛夷连喝了几杯水,还是呼吸急促。
她起身往床边走,还未走到,又瘫软下去,只搭了半个身体在床上。
“哒哒哒。”
轻巧的脚步声从窗户跳入,少女负手走了过来,低头看她,张嘴戏弄般叫道:“阿――姐――”
她捏捏她的脸,又说道:“好瘦,你得多吃点肉。”
沉睡中的人说道:“好。”
少女一愣,拔腿就要跑,手却被姜辛夷一把捉住:“青青。”
青青怔然,随后冷笑:“你真是只老狐狸。”
姜辛夷抬头看着她,即便在梦里想过无数回,可真见了,她心里还是止不住涌出一股悲怆。她紧紧捉着她的手腕,说道:“你长大了。”
青青咯咯笑道:“如果分开十年还没长大,那就说明人已经死了啊。”她又说道,“就好像你师父,根本不会变老了。”
姜辛夷没想到她张口就朝自己的心扔刀子,她平静说道:“你既知道我最在意的人是我师父,那想必你们都已经打听清楚我的事了,对吧?”
“姐姐要说什么?”
“没什么,我想知道你们进京的目的。”
青青说道:“没什么,就是进京来玩玩。”
姜辛夷知道绝对不可能,青青一甩手,很轻易地松开了她的挣脱。她皱眉说道:“你怎么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似的,阿姐以前可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呢。”
“忘了。”姜辛夷缓缓站起身,神色清冷,“在我踏上那条船开始,我就把过往所有的事都忘了。”
青青嬉笑道:“阿姐说的船,是当初抛下我,自己一个人逃走的船吗?”
姜辛夷怔然,青青已经如燕子闪身到窗户,纵身一跳。
可身体却被什么东西接住了,她一愣,只见窗外不知何时已经罩起一张大网,直接将她网住了。
她应声跌落地上,越是挣扎身上的大网就收的越紧。
李非白走了过来,看见她这张脸略有些意外,跟辛夷长得太像了。他还没开口,青青就叫道:“我知道你是李非白,大理寺的少卿大人。”
随后她又喊道:“我还知道你是我姐姐的相好!快放了我吧,我们是一家人,姐夫!”
李非白:“……”
姜辛夷:“……快把她扔大牢里。”
别把她尴尬死了!
第138章 宿宿
“我也没犯什么事,就是走岔路了,等我回过神来,咦,走到大理寺来了。”
“好好好,你别瞪我了,就算我私闯大理寺,可也不是什么大罪吧?”
“而且我是来找我姐姐的,家属探访,大人也要判我的罪吗?”
杨厚忠看着少女问道:“你的姐姐是……”
他好像问了一句废话,单是看这张脸就根本就不用他问啊。他皱眉,这姜辛夷就是个麻烦。
不是孤女吗?不是没有亲人吗?
难道大理寺东厂刑部和京师几大衙门的背调全都错了?
青青托腮看着他:“伯伯,你看我像谁?”
少女明眸善睐,眼底似藏明珠,清澈如泉,像是能将人慢慢的、慢慢的淹入深处,然后用水包裹起来,让你深陷其中。
在一旁的宋安德察觉到不对,杨大人这分明就是中邪了啊。他不知道要怎么打断这少女“施法”,便抬手一巴掌拍在杨厚忠的脖子上,大声道:“大人醒醒!”
这一掌力气实在很大,杨厚忠清醒了。
嗯,脖子好像也肿了个包。
他颇幽怨地捂住肿包偏头看宋安德,语重心长说道:“可以不必如此大力气。”
宋安德说道:“嗯呢!下次不会了大人!”
你还敢有下次!杨厚忠不好骂他,回头对少女说道:“你会迷魂术?”
坐在高凳上的青青晃着两腿说道:“我可不会那种邪门歪道。”
你会得很。
杨厚忠暗暗嘀咕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她了。他命人将她锁进牢房,决定把这个烂摊子丢给成守义。
案子报给成守义后,他说道:“何必苦恼,既是冲着辛夷来的,那你就将事情交给她处理。”
杨厚忠说道:“可她自如进出大理寺却不得处置,我们不要面子啦?”
“处置了才让外人知道黄毛丫头都能自由进出大理寺,那才丢人。”成守义说道,“我们自家的事自家解决,别外传。”
这会杨厚忠明白了:“你就是偏心眼,怕我重罚她,连累了辛夷。”
成守义笑笑:“这是一个原因,不过最大的原因,是她来者不善。你想想为何失踪多年的妹妹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而且她明知道大理寺守卫森严,还屡次进来,这被抓住了也气定神闲的,难保她不是有意被擒。我们静观其变吧,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杨厚忠经这一开解,也觉得有道理,便说道:“那我把人交给辛夷了。”
“嗯。”
一会李非白进来,提及安王爷被炸一事:“船已经大致复原了,船工查看后确定爆炸是先从船舱内开始的,那里受损严重,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碎片。也就是说,安王府里有凶手的内应。”
杨厚忠说道:“安王爷十分念旧,府里的人从不轻易换掉,待他们也极好,都是十几年以上的老人。”
李非白说道:“对,能上画舫的人都是他府里的人,还有歌姬、杂耍艺人,但他们登船都要搜身,所以那样大量的炸药只能是自己人带上去的。”他有个不太好的猜测,“凶手难道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在安王爷身边安插内应了?”
“布局几十年,安王爷就如棋子,被凶手盯着。凶手的目的是什么呢,要费这么大的力气盯人。”杨厚忠说道,“凶手应当不在船上,府里的人可审问过了?”
李非白说道:“审问过了,但没有任何人有破绽。”他说道,“我想能潜伏十年以上的人,做起事来,是绝不会留下什么致命的线索的。”
杨厚忠说道:“真是可恶啊,明知道凶手近在眼前,却抓不到!堂堂王爷被当众炸得粉身碎骨,这算什么世道。”
“你急也没用。”成守义说道,“欲擒故纵吧,先把府里还剩的人放了,再派人日夜盯梢。”
李非白皱眉说道:“这几日因蛇蝎大盗的事往京师腹地增派了许多人手,王府的老人也多,衙门一时没有那么多人可以去日夜轮值盯梢。”
成守义笑道:“你不是有个很好的帮手么?他人多,也乐意帮这个忙。”
李非白想了想,脑海里闪过曹千户的影子。这把东厂的人喊来盯人,也只有成大人才如此不客气啊。
不过――是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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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安德把话带到姜辛夷跟前时,她只是稍加一想就说道:“我知道了,放她出来吧,但别让她离开大理寺。”
宋安德不安说道:“真的不用关起来吗?我怕她伤害你。”
“她有心伤害,第一次就动手了。”姜辛夷收好药方,心乱如麻,她对宝渡说道,“你跟后头的人说大夫身体不适,让他们明天再来。”
说完她就从后门走了,免得被门口的人多问。
屋里三个大男人面面相觑,宝渡连连摇头:“能让冷面阎王都心烦的事,看起来很大啊。宋老弟,那抓的人是谁呀?”
丘连明也说道:“擅闯大理寺的人怎么要交给我师父处置?”
宋安德说道:“宝渡,那人我们见过,就在胭脂铺那。”
这一说宝渡就立刻想起来了,讶然:“那个跟辛夷姑娘长得七八分像的机灵姑娘?”
“对。”宋安德说道,“好像是辛夷姑娘的妹妹。”
“啊?”两人同时讶然。
丘连明说道:“辛夷姑娘有亲人?我怎么听说她是孤儿呢。”
宝渡说道:“天降妹妹!看起来跟辛夷姑娘的性子完全不同。”想到那日被那姑娘当面探头问话,他就觉得这两人压根不一样。他又问,“既然有个妹妹,那……是不是也有爹娘?”
这事宋安德也想知道,可他也没消息。
出来收拾的宋大娘听见他们聊的话,说道:“你们呀别在背后非议辛夷姑娘,她若肯说,那你们是一定会知道的。”
几人也觉不该多议论是非,颇有些不道德,便散开了,各自忙自己的事去。
姜辛夷此刻已经回到衙门,她在院子凉亭等了一会,后脚宋安德就领了人过来。
她听着那拖拽着铁镣铐的脚步声回荡在凉亭,抬眼往那边看,便看见了那个娇俏的、神似自己的少女。她微微怔然,但没有起身去迎。
青青停了脚步朝宋安德摆摆手:“好了好了,就送到这吧,这铁镣可以给我解了吧?”
宋安德说道:“不行啊姑娘,杨大人说了你私闯大理寺犯了法,得戴着。”
“嗦,知道了。”
宋安德退了出去,青青终于抬脸看向凉亭,她已见过她许多回,这会见了也不激动了,小步走了过去坐在石凳上,镣铐相互碰撞,撞出砰砰响声。
青青看着旁人笑靥如花:“阿姐,你解锁的功夫是不是都已经忘了?”
“嗯。”姜辛夷没有看到她幽怨的眼睛,迎来的只有明媚清澈的双眸。她心头微顿,有这么一瞬间,她希望她恨她,而不是这样眼里含笑,似乎毫无怨怼之意。
青青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并不光洁,残留着旧时伤口,她伸手抚上,指尖所触似乎是二十八岁的姑娘的手,毫无十八岁姑娘手背的纤细光滑:“我听闻你这几年过得并不好,前阵子还下了大狱,受尽折磨。当初如果你留下来了,一定不会受这种苦,唉,为什么要逃呢,真傻。”
姜辛夷听着她的喃喃自语,像是十多年前的某个夏日,小团子伏在她的膝头上似猫儿低语,暖暖的、软软的,触着她的心底,让人怀念。她微觉恍惚,说道:“这十年我只后悔一件事,后悔当初没有把你也带走。除此之外,别无它想。”
青青微愣,随后咯咯笑道:“那阿姐当初为什么不带我走?是怕我会成为你的累赘吗?”
姜辛夷看着她:“我知道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一个人离开的事实,抱歉,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