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冬葵立马急了,她想起亭台楼榭前甫,不慎听到的裴安调戏那小娘子的话,心中大乱,她从小便跟着沈青枝身边,两人之间的情谊堪比万金贵,当下连忙劝道,“可我看小将军刚刚那身在花丛中从容自如的样儿,倒有些像是美妾成群的影子呢!”
沈青枝沉默不语,细细想来这事也不急,只捂嘴轻笑道,“瞧你这样,好似你家小姐我跳进什么深渊似的。”
见自家姑娘这漫不经心的样儿,冬葵低头暗自松了口气。
而这厢,裴安接过果子后,便一副丢了魂似的,目光直直盯在美人离去的背影,阳光透过丛丛树叶映在她纤细背影上,长长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摇曳流动,一只胳膊垂在腰侧,那腰肢窈窕到他能一个手臂扣在怀里。
雪白皓腕上戴着一精美绝伦的镯子,衬得雪肤愈加柔美,那白玉镯子好生熟悉,但他也没细想,现在脑子里只想着,那人如此一个背影就已令人乱了心神,实在是不敢想象这正面是如何的沁人心魂。
那雪白柔美的脖颈,更是让人看得口干舌燥。
弱冠之年的少年郎起了见不得人的心思,当即羞红了脸,低头看着自己不能见人的地方,狠狠握紧了双拳。
/沈宅。
沈青枝刚回府,便听见前院里面一片笑声传来,其中当属她那嫡姐的声音最为洪亮。
这也算了,一窝婢女皆提着裙摆往屋里跑,个个脸上红光满面的,好不热闹。
她倒对这一家子的大小事不甚关心,进了府就想往后院钻,研制香料去。
倒是冬葵好奇心强没忍住随手拉了个婢女问道,“小娘子且慢,你可知今日府上出了何事?”
那婢女见拉着自己的是一圆脸大眼,粉嫩娇小的小女娘,连忙红了脸,轻道,“过不了几日便是裴府小女儿的生辰,当今圣上极宠爱这位小女儿,听说这位可是未来的皇后……”
说到这里,她捂了下嘴,偷偷摸摸看了下四周,见四下无人,便继续道,“圣上特让宫中娘娘们替她主持生辰宴,这不上面赏赐下来无数丝绸锦缎,还邀请咱小姐去宫中参加盛宴,咱小姐心情好,让我们这帮婢女们也分得这圣恩呢!”
冬葵听闻,漂亮圆润的眼里满是诧异,“这裴府,可是将军府?”
那婢女红着脸点头,“这裴府小女儿正是那威武英俊的小将军妹妹。”
待那婢女走远之后,冬葵这才提着篮子满脸气恼地搂住沈青枝的胳膊,撇着嘴有些愤愤不平,“小姐,这三姑娘明显是打您的脸呢?你可是这府上四姑娘,不说这宫中参宴名额,就是这丝绸锦缎居然婢女们都有,您什么也没有,实在太气人了。”
沈青枝一心只扑在制香上,倒对此事不甚关心,上京天气闷热,她将袖口往上翻了翻,露出雅致的玉镯,那玉镯在日光下,晶莹剔透,精致细腻,毫无任何瑕疵,倒和那雪白凝霜皓腕相得益彰。
这玉的来历她到此刻还有些困惑,问冬葵,她也是遮遮掩掩,一问三不知,沈青枝虽不追问,但她细细想来,这里面猫腻大着呢。
当下,她对这什么劳什子宫宴毫不关心,听着冬葵的话,也只是将袖子掀了掀,遮住那镯子,目视前方,随口道,“无需过份担悠,我与裴府婚约尚未解除,这宫宴不邀我参加,这裴府难免会遭人非议,再比如呀,就算同我邀约,届时无华服着,丢脸的是谁呢?”
冬葵听闻眼睛亮了亮,又黑又亮的双眼里像是星星般灿烂,“应是如此,小姐英明。”
/两人回了麋院,沈青枝将果子放在陶甑里,用小火焖煮着,这陶甑七穿云孔,升气于上,「1」小小的庖房很快热气腾腾,烟雾弥漫。
冬葵趁着鹅梨果上甑小火慢蒸,沈青枝在铜盆里净手之时,终于忍不住缓缓开口,“小姐,要不……”她两眼眨了眨,咽了咽口水,轻声开口,“咱们找首辅大人帮个忙?”
沈青枝纤细的手指在水中浸泡一会儿,接过冬葵递来的帕子哑然失笑,她摇摇头,复用自个儿研制的香膏一根根抹匀葱白段般的手指,方才开口,“你当你主子脸似这铜盆一般大?”
“首辅大人……”冬葵刚欲开口,沈青枝便朝陶甑那边走去,她掀开甑盖用木箸戳了戳,见火候尚足,这才得空转头朝一旁的冬葵说道,“我就算去找小将军那也是应该的,去找首辅大人,这无名无分的,谁会搭理你?”
回屋之后,沈青枝就换了身玉青短衫,下面搭着条白裙,长发只在发尾随意用玉青丝质飘带扎着,头顶戴着同色头巾,颇有仙女坠入凡尘的烟火气息。
冬葵看着她娴熟地捶磨梅花花瓣,时不时地放在鼻尖轻嗅一下,这般农妇所做的事,在她做来极为雅致漂亮。
她看愣了眼,许久才开口,“姑娘的意思是……想找大人要个名份?”
这话刚落,沈青枝就红了脸,娇嗔地瞪她一眼,“冬葵,今日我可喊了他一声舅舅,这名份不够吗?我还需要讨要一个什么名份?”
冬葵看着自家小姐红似玫花的脸,立马噤了声,连忙跟着她一起磨花粉。
待至日跌时分,这鹅梨果已上陶甑蒸了三遍,每遍又摊凉风干了三遍,沈青枝又将这风干的鹅梨果割去梨皮,放入石臼中捣乱,捣乱后她闻了香味,只觉得一阵清甜,但又少了几分味道。「2」她皱眉,将那石臼往桌上一扔,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决定出门去买点香粉。
听说要出门去长安街上游于肆,冬葵兴奋至极,连忙到匣子里拿了些许银两急急忙忙锁上麋院的门。
两人出了门,遇上不少丫鬟和仆人,这些人皆用同情、怜惜,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盯着她们。
还有一丫鬟端着盘子从主苑走来,见到沈青枝立马掉头就走,就好像看见了灾星似的。
沈青枝目光微顿,但很快便又恢复了自然,她望着周围人奇异的目光,微微拢了拢拳,“许又是沈青灵那丫头在其中搞破坏了。”
冬葵来上京这些日子,憋屈坏了,现下气得脸色微微泛红,心口愈发堵得慌,“小姐,我们在海陵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住破旧小院就算了,如今就连丫鬟都有上等布料,小姐您什么也没分着。”
沈青枝摇头,“没这么容易,总觉得沈青灵在下一盘大棋。”
“啊?什么大棋?”冬葵脑子又转不过弯来了。
“尚未知晓,但总是对我不利的。”
这日子过得勾心斗角,每日都在想着那三姑娘的计谋,冬葵都快要憋坏了,现下出来游于肆,心情舒畅许多。
长安街上,灯火通明,这街是上京最为繁荣昌盛之地,许多官宦人家的贵女婢子都来这街上夜游。
长安街上的酒楼茶馆门首皆缚彩带飘舞,灯烛荧煌,上下相照。「3」两人走到一座石拱桥上,东街西街的风景都一览无余,这座桥据说是首辅大人重金打造的,名唤四月桥,这桥横跨东街和西街,两边的灯光烛火倒映在河中,景色颇为壮观。
上京最火的香料铺子便在这东街上,但这桥上的风光太美,沈青枝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她牵着冬葵的手,两人站在桥上看着桥下的风景,一阵风吹来,两人冻得瑟瑟发抖。
这上京早晚温差大,沈青枝还未适应。
蓦然回首间,却见那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灯火阑珊处,他着一袭金丝滚边墨色暗花圆袍,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朝她走来,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贵气雅致。
他生得极为精致,拿着糖葫芦一点也不显笨拙幼稚,倒给那张立体俊美的脸添了几分柔和。
这一刻,沈青枝的心扑腾扑腾跳得厉害,她拉着冬葵的手,恰巧此时那人身后燃起烟火,刹那间,周围都静了下来,她的眼里只剩下站在烟火中的他。
第7章
上京的月色比起江南的烟雨濛濛多了份人间烟火气息,周围卖糖葫芦的大婶正推着木车从她身边经过,手里还牵着自家顽皮小儿,训斥着他不要乱看。
卖糖人的大爷正和身边的官家小姐细声说着什么,那管家小姐连忙笑盈盈地让身旁的丫头掏银子;四月桥下是碧波荡漾的春风湖,此刻湖面上飘着一艘木船,船上正载满了精美的丝织品。
卖糖葫芦大婶声如洪钟的叫卖声,官家小姐笑语盈盈暗香去的身影,以及缓缓驶过的木船皆在沈青枝眼中沦为背影。
她的鼻尖只剩下那股清香淡雅的香气,她的眼中也只能装得下那道墨色颀长身影,这种震撼比起今日见到自家那传闻中的未来夫婿要震撼许多,她也不知怎的,浑身都酥软麻麻的,特别是双腿,软弱无力,像一朵堪折的花儿靠在冬葵身上。
她不禁怀疑他身上的香气是不是软骨散了。
但碍于那人高高在上,万人之上的身份,她又吓得垂下眸子,大抵双腿泛软是因着对这人的畏惧。
在冬葵的搀扶下,沈青枝对面前这人行了礼,轻唤了声“舅舅。”
这声舅舅娇若黄莺,让人听着骨头都泛起酥意。
“嗯。”男人轻点头,将手上的糖葫芦地给她,因着温柔月色,他身上的冷若冰霜稍稍淡去些,一双冷眸此刻在烟火的绽放下,也愈发熠熠生辉,“这大婶家的糖葫芦做得尚可,尝尝看,算是上京的特色。”
沈青枝垂眸看向面前长指如白瓷般,在烟火下闪着淡淡光泽,薄薄的皮肤下隐约可见脉络分明的青筋,蓬勃而又有力。
她脸一红,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拿糖葫芦,却是因着紧张,戳了戳男人微微泛寒,精致干净的指尖。
倏然,一股麻麻的电流自指尖传至胸口,再到全身,她甚至觉得脚趾都有些酥酥麻麻之感,顿时整个人像被雷电了似的收回手,红唇微张,黛眉微颦,不知所措地望向男人,“舅舅,奴家不是有意的。”
上次是跌入他怀中,这次是极其暧昧地戳他手指,愣是谁都觉得她居心不轨。
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染了雾气,让她看起来更显娇弱,身上换了一件玉青交领短衫,下搭白裙,头顶戴着同色头巾,一幅小厨娘的样儿,但骨子里的娇养气质却如何也遮不掉。
偏生她不知自己这幅娇艳欲滴的样多诱人垂涎,甫一会儿工夫,就有不下十余人的目光往这桥上撇来。
甚至有个身着长衫的小郎君蠢蠢欲动,欲上前与这小娘子搭话,但碍于她身旁英俊高挺,沉稳霸气的男人愣是被旁人拉住了,“张家小子,不要命了?你可知那人是谁?”
那小郎君甩了甩被那人拽过的袖子,眉毛一挑,昂起下巴高傲异常地瞪那人一眼,“那你倒是说说这人是谁?”
“这可是当辅佐朝政首辅大人啊!”人群中不知是谁回答了他的问题,瞬间,这小郎君的脸部倏然涨红,手心流汗,头皮发麻,恐惧的冷汗从他额头淌下。
最可怕的是他仅仅只听了那人的名讳,就吓得屁滚尿流。
桥上拎着糖葫芦的江聿修听见有人提及自己的名讳,当即垂眸望去,这一眼冷若冰霜,吓得本就战战兢兢的某人更加魂飞魄散。
“吾有这般可怕吗?”他轻挑眉头,明明如此轻佻的举动被他做得矜贵清冷。
“过来。”他清冷出声,语气凉薄,沈青枝知道他是对自己说的,连忙咽了咽口水,抓着冬葵的胳膊往他那边靠了靠。
“今夜风大,出来做什么?”
风确实大,特别是湖畔的风,带着一丝丝凉意,沈青枝冻得捂嘴轻咳出声。
下一秒就闻见熟悉好闻的鹅梨果香飘来,而她柔弱妙曼的身躯也被诺大的墨色大氅盖住了,她抬眸,撞进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里,那双狭长眼眸清澈明亮,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她蓦地将头低了低,恨不得低到尘埃。
“吾有这般可怕?”他又问了一遍这话,声音比夜里的湖水还要凉薄。
沈青枝脑袋摇了摇,抬眸强装自在地看向他,“首辅大人为我等百姓日夜操劳,我等是怀着敬畏的心面对大人,大人不必多虑。”
“伶牙俐齿。”江聿修轻扯了下嘴角,“伸手。”
沈青枝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伸了出来,伸完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现下,知晓首辅大人在此后,桥边再无一人敢在此,连卖糖葫芦的大婶儿都将木车推走了。
四周一片寂静,勾栏瓦舍的美人们听闻首辅大人在此后,更是吓得连门都关上了,更别谈门口的旗帜和灯火,都一股脑灭了。
甫灯火辉煌的长安街,倏然陷入黑暗。
沈青枝突然有些同情这人,或许这就是上位者的悲哀,遭人如此惊恐不安。
不得不说江聿修着实是一好官,甫一上任,就将分散的兵权收复,就连一向动荡不安的边关,因着他亲自上阵,平息战乱许久。
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久了,大抵是这群百姓早已忘记当年每家每户的壮年郎远赴战场的悲哀了。
又是谁阻挡了这些悲哀呢?
他们忘了,是每日每夜为国操劳的江聿修。
如此想着,沈青枝复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世人都称小将军杀敌无数,为国争光,可在背后默默付出这一切的首辅大人却是被万民所惧。
何等悲哀……
美人眉头染上阴郁哀愁,双眸泛起水雾,看得江聿修心里一阵疼痛。
四下无人,江聿修将糖葫芦放到沈青枝洁白的手心,微风拂过,吹起沈青枝头顶的头巾,她更显得像是风中摇曳的青莲,惹人怜爱。
“谁都许怕吾,唯独你不可以。”
他轻声开口,声音被微风吹得分散开来,沈青枝没听清,抬眸有些好奇地看他,他却只笑了笑,没再开口。
他不开口之时,极清冷孤傲,沈青枝的心七上八下,本已稍微平静的心见他冷淡疏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跳得更加快了。
谁人不畏惧他的威严,据说民间传闻,嫁给皇帝做皇后都不如嫁给首辅大人做夫人,首辅大人只手遮天,权倾朝野,手段高明,他夫人的位置多少上京贵女窥觊,又有多少官宦想要将自家姑娘送上去……
无人能够说清。
但沈青枝知道的是至今无人敢逾越一步。
这般威严凌然之人,现下沈青枝双眼压根不知该落向何处,只知道颤着手抓着他塞到手里的糖葫芦胡乱送进嘴里,结果没拿稳,“咚”的一声,那糖葫芦被她抖得掉在了地上。
“再买一根便是。”那人先她一步捡起地上的糖葫芦丢给身后站了许久的白苏,白苏接过糖葫芦朝着沈青枝露出灿烂笑容。
/东街。
沈青枝跟首辅大人身后找卖糖葫芦的大婶,大气不敢喘一口,只想着赶紧买一根让她走吧,但事实却完全和她的想法背道而驰,两人在长安街上绕了一圈,那大婶仿佛消失了似的,连个影子都找不着,别说大婶了,就是平时卖得火热的摊子都寻不到一处。
“他平时也这么不受待见?”沈青枝放慢脚步柔声向一旁的白苏询问。
白苏被她这词形容得有些想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用“不受待见”来描述他家大人,旁边冬葵那丫头也跟着捂嘴轻笑,大概是被她渲染得,白苏也放肆地咧嘴偷笑,“不知是谁传出我家大人暴戾恣睢,心狠手辣的谣言,这些个百姓敬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