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脚步声过后，孔夏叶身后传来淡淡的温热。
“咳咳……我等此番前来正是因为，太庙之中供奉之人与此番也多有关系，还请陛下——多多配合。”
谢定霜的声音自孔夏叶身后传来，同时孔夏叶的手臂被扶住，耳边的男声低声道：“无妨，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带你回去。”
孔夏叶盯着手臂上的那双苍白又冰凉的手，轻轻点头。
自从进入钟粹宫后，谢定霜的面色似乎好了些，但眉宇之间的怒意却是更重了几分。孔夏叶隐隐觉得，他似乎受到这皇宫之中的什么东西影响，而这种东西，就在御书房中。
而这钟粹宫中……究竟是什么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霜王爷说笑了，你也是我大燕的王爷，告知太庙之事原本就是应该的。”
陡然间，几乎凝结的空气中，那几乎带有血腥气的杀意瞬时消散，只余下人皇那半是爽朗的笑环绕在钟粹宫中。
“我大燕太庙，在建国之日起便开始修建，孤的父母已经入了祖坟，并未入太庙。不如你们二位来猜一猜，这两个人……是谁呢？”人皇双手背在身后，一双眼中起初的温和逐渐被狐狸般的笑意取代。
孔夏叶沉吟一瞬：“应是有那位将军的。”
人皇大笑，双手一拍：“不错，孔仙子机敏。你们口中的那位将军，正是孤的祖父。所以另一位，又该是谁呢？”
说罢，他的目光在谢定霜身上上下打量，似乎几分调侃之意，又在目光中隐藏了几分藏不住了嘲讽与锋锐。
谢定霜冷笑一声：“皇帝陛下的太庙中供奉了谁，与本王一个闲散王爷有什么关系。此番不过是帮助陛下找出威胁百姓安全的邪物，还望皇帝陛下——自重。”
谢定霜的声音铿锵有力地在孔夏叶身后响起，孔夏叶抿唇犹在沉思。
谢定霜与她提到，想要解开昆仑的大阵便需要受到太庙供奉的厉鬼的眼泪。而本朝之中受到太庙供奉的仅有两人，这两人便正是其中关键。
一人是当朝皇帝祖父，曾经的前朝柱国大将军。
那另一位就应该是当朝皇帝之母。
可想想曾经看过的历史事件，再与谢定霜的经历与所言相联系，谢定霜分明应当是前朝那位幼年夭折的皇子。如今这位皇帝的目光在谢定霜身上来回流转，那难道——
孔夏叶眉毛一挑。
难道问香仙子和那位少年将军曾经有些过往？好一个皇家风流，桃色绯闻啊。
人皇缓缓踱步，却也不进入院中，只在钟粹宫门口来回徘徊，低声道：“太庙中的另一个，正是你们修真界口中的，问香仙子啊。哈哈哈哈——”
说着，人皇便自顾自大笑起来，笑得孔夏叶竟是有了几分毛骨悚然的感觉。
果然她猜得不错。
想必那位少年将军被封为柱国大将军后，或是在多年之前，便对问香仙子早有爱慕之心，奈何兄弟妻不可欺，再加之那是当朝皇帝的妻子，自然不敢多言。
人皇唇角带笑，看向谢定霜：“霜王爷，距离你死的那年，有多少年了？”
如此直接的话问出口，孔夏叶心头一颤，立时上前一步，下意识挡在谢定霜面前。
修真界律令，非特殊情况不得让凡人知道自己是修真者，不得像凡人透露任何神鬼之事。
而这人皇……似乎对谢定霜的身份知之甚多。
而皇宫之中不可使用任何法术，被人知道鬼魂身份，并不是什么好事。
谢定霜安抚地拍拍孔夏叶的肩，低声道：“无妨。”
随即朗声道：“你说的，是我哪次死？”
人皇低声笑起来：“对哦，忘了你死过两次了。”
孔夏叶却是心中如波涛汹涌。谢定霜死过两次？
可在他自己讲述的故事中，他似乎幼年时期便到了鬼界，而后便一路拼杀坐上鬼君之位。
幼年……
孔夏叶心神一颤。
在谢定霜的讲述之中，他前往鬼界之时是十来岁的样子。而在人间的史书之中记载，最后的那位皇太子却是在年仅十岁之时便已经薨逝。
可史书之上的时间是断断不会出错的，前太子薨逝到如今已经有了一百多年，谢定霜却说自己成为鬼君至今不到百年。
除非，在皇帝昭告天下的“皇太子薨逝”过后，又有什么人以特殊的方式延长了谢定霜的魂魄在人间的时间，以至于直到谢定霜又过了几年才不得不去世。
可思及此处，可疑之处又出现了。
彼时的皇太子，无论是在刚出生之时，还是被人留下魂魄之时，都应是备受宠爱的。
出生之时是整个王朝唯一的皇子，各种金银珠宝好东西都会给他奉上。哪怕夭折之后，也有人想尽办法只为了让他可以多活几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人吃人鬼吃鬼的鬼界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呢？
孔夏叶的分析再次被阻塞住。无奈之下，只得继续走一步看一步。毕竟无论如何，如今也算是有了几分进展。
太庙之中的厉鬼，不是柱国大将军，便是问香仙子。起码不至于太难找。
而整个凡间的异常，十有八九便是来自这个院子。
——“钟粹宫”。
人皇一双眼懒洋洋地看向二人，朗声道：“稍后云隐月现之时，便是这个月你们唯一的机会。记得将孤的贵妃，好好带出来。此间事情你们若是不能解决，那便别出这个钟粹宫了，如何？”
微微上挑的尾音中，显露出他的几分嘲讽之意。
孔夏叶扬眉：“既然皇帝陛下对我二人不放心，为何不踏入这钟粹宫中，与我二人同去？”
她心中知道，人皇自然是不能同去的。毕竟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堂堂一国皇帝失踪或是重病，便是国之根本有了动摇。
但她还是要阴阳怪气！
可恶。按理说，若有阳气十分兴盛之人一同进入鬼魂幻境之中，幻境主人的威力与杀意会大大减少。
这也是为什么在昆仑之中，掌门师叔的杀意十分兴盛。因为当时进入幻境的三人，南瑶与她皆是女子，而谢定霜……本来就是一只鬼了。
而在药王谷幻境之中，因为有佛子的影响，故而药和珍潜意识会帮助进入幻境之人，所以他们找到药王谷幻境的破绽和药羽的问题所在，才会方便许多。
若是此番钟粹宫幻境，皇帝可以一同进入，那鬼魂的力量被很大程度上削弱，她们的任务也会完成得很快。
人皇听闻孔夏叶的质问，低笑一声：“孤就不进去了，万一孤的龙气伤到那位，以后九泉之下我也是要挨打的。”
说着竟是自顾自低声笑了起来，随即缓缓踱步，离开了钟粹宫。
孔夏叶心下又是一阵震惊，随即微微一笑。
虽然不知道这钟粹宫中的鬼魂幻境主人是谁，不过看起来，这位人皇对此倒是十分了解。甚至……舍不得伤了那位呢。
正在沉思之中，孔夏叶的肩膀陡然被狠狠一抓，她回头看去，正是谢定霜。
谢定霜此刻面色似乎已经恢复正常，双唇亦是不再苍白，恢复了血色，甚至隐隐被他自己咬得有些充血，泛着如墙边红梅一般有些娇艳的红。
云雾散去，一道月光终于冲破阻碍，射向整个钟粹宫。
谢定霜在月光之下，抓着孔夏叶肩膀的手青筋崩起，眉头紧蹙，一双眼中缓缓充血。
随后似乎意识到什么，手掌离开孔夏叶的双肩，指甲狠狠掐入肉中。不出片刻，他掌心中缓缓有血液低落在雪地之中。
孔夏叶心中陡然一阵没来由的惊惶。
不是不喜欢谢定霜吗，不是都和这个人断绝了关系吗，不是谁都不欠谁的吗。
可为何看到他这幅痛苦的模样，她竟会有一阵惊惶难过？
云雾尽散，圆月高悬。
孔夏叶头一晕，再一睁眼，眼前的原本有些凄凉的钟粹宫，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她再看向原本倚在身侧的谢定霜，却已经消失不见。
不远处两个宫女悄悄看到她，轻声招呼道：“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还不换衣服？在这钟粹宫中待着，倒是不怕陛下把你一刀砍了。”
另一宫女悄悄看了一圈，周围无人，才道：“你是新来的吧，钟粹宫近日里乱得很，就连皇后娘娘都不怎么来了，近日里大将军又班师回朝了，我们得小心着点，快来，我给你找件衣服换。”
孔夏叶亦步亦趋地跟在那宫女身后，想必这应是前朝了。
第52章 太子
孔夏叶一脸懵地被两个宫女拉着走进一个小门中，她只粗浅地扫视一眼便可以看出，这里是奴婢们的住所，看起还不是大宫女的住处，是那种日常洒扫的小宫女们的住处。
拉着她过来的两个宫女一个方脸一个圆脸，方脸宫女更沉默些，圆脸宫女一脸的热情，拉着孔夏叶一路躲过小太监们和侍卫巡逻，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了许多话。
孔夏叶大概可以推测出此时小太子重病，大将军燕云受召班师回朝，好巧不巧，皇后又与景秀帝闹了脾气，有所不和。
“我方才在钟粹宫中，二位……姐姐为何说钟粹宫中乱的很？”孔夏叶接过圆脸宫女给她招来的宫女衣裙，疑惑道。
圆脸宫女立时“嘘——”了一声，随即抬头张望一周，确定四下无人偷听后，才低声道：“就是因为那位太子，陛下和娘娘才吵起来的，听带我姐姐的姑姑的朋友的亲戚说，大将军这次回来也是和皇后娘娘有关系呢，你可莫要乱说。这要是传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说罢还佯装以手为刀，在自己颈间狠狠一划，做砍头状。
孔夏叶忍俊不禁。
都说是掉脑袋的事了，这小宫女倒是没把她当成外人，倒豆子一般都说了出来，倒也不怕她前去告密。
她抖开圆脸宫女递来的衣裳，又抬头看看对面的两个粉色宫装的宫女，再看看自己手上一片素白的宫装，眼中瞬时闪过一丝犹疑。
“这怎么……”
圆脸宫女不待她多说，只把她推到角落里督促她尽快换完衣裳，背过身碎碎念道：“你既然出现在钟粹宫，那想必就是陛下为了照顾太子殿下招进来的宫女。和你说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大景如今这皇宫之中陛下专宠娘娘一人，并无其他嫔妃，但这宫中……却不比寻常后宫安全。我二人看你可怜，便多说了些，你……”
说罢，似有些犹豫，停顿了一瞬，后在另一侧传来方脸宫女的声音：“祝你能好好活下去。”
孔夏叶刚好系好最后一个扣子，闻此讶异地回头，正巧撞上方脸宫女一本正经的双眼，其间似有几分……愧疚？
思及方才圆脸宫女莫名其妙的帮助，和那一长段欲盖弥彰一般的解释，孔夏叶暗自将此事放在心底。这两位宫女的帮助，只怕也并非毫无所图。
毕竟，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但如今她管不得那么多了。
谢定霜本就受了重伤，虽然她与谢定霜已经解除了契约关系，但到底共事了这么久，情谊还在。她所气的也是从昆仑到药王谷，乃至倒人间皇城，谢定霜都在有意无意地控制自己做事和思考的方向。
她很不喜欢这样。
但谢定霜罪不至此。
况且在皇城之中，大家都没办法使用灵力，唯一的金手指可能是孔夏叶识海中的系统了。况且没猜错的话这又是谢定霜当年所经历过的情景。为今之计，还是找到谢定霜救他的命更重要。
圆脸宫女将她推出房门，随即正巧有个太监路过，被她伸手招来：“小篮子，这位是陛下最新带进宫来照顾太子的，方才我带她换了个衣裳，她不认得路，劳烦小篮子公公带她去钟粹宫吧。”
孔夏叶微微倾身行了一礼，暗自盘算着稍后怎么找到谢定霜。
那位小篮子公公几步上前来，掐着尖细的嗓子上下打量孔夏叶，点评道：“不错，还算有些姿色。不过那钟粹宫嘛——”
说罢他眼珠一转，颇有些犹豫状。
孔夏叶心中暗笑。果然和话本子里一样，这皇城之中人人都是要雁过拔毛的。小篮子并未直接离去，而是上前来才表示为难，那便说明就算是要带路，也要塞点东西才成。
孔夏叶如今身无分文，莫要说进入这幻境之时了，就算是还没进入幻境的时候，谢定霜给她的那点定金也被她放进了储物袋中。可哪知道一靠近这钟粹宫，她连打开储物袋的灵力都用不出来了。
好在那圆脸宫女是个晓得这些花花肠子的，不知什么时候自袖中掏出一小块银子，放入那公公手中：“麻烦你了，小篮子公公。”
小篮子斜着眼睛看一眼手上的银子，轻轻颠了颠，撇嘴道：“唉，如今这钟粹宫啊，乱的很。我也不能把你直接带到太子殿下面前去，就把你带到门口，你且自己去找钟粹宫的掌事姑姑吧。”
孔夏叶不语，只一副老老实实的宫女模样行了一礼，随着小篮子离去。
小篮子似是对手中的“佣金”颇有几分不满，一路上对孔夏叶的语气颇有几分颐指气使之意。
“待到了钟粹宫，你给我记住了，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听的不要听。让你伺候太子你就伺候，看到什么也不要声张，知道吗？”
孔夏叶跟在身后垂首应了一声。
虽然如今已经落入了不知是谁的计划之中成为了一枚“棋子”，不过借此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钟粹宫中，甚至可以近距离看到谢定霜，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况且……谁是棋子，还不一定呢。
小篮子犹在前面趾高气昂地道：“伺候太子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如今皇后娘娘在坤宁宫闭宫不出，大将军也回来了，旁人若是要问你什么太子的情况，你把嘴巴给我闭严实了。不然小心慎刑司绞了你的舌头去喂狗！”
说罢还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孔夏叶一眼。
孔夏叶见状立即缩了缩脖子，装出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以细若蚊蝇的声音道：“知道了，小篮子公公。”
小篮子满意地点点头。
走了约莫一刻钟，终于到了钟粹宫门口。此时的钟粹宫与孔夏叶在现实中看到的钟粹宫倒是没有太大的差异，一样的萧条零落，一样的夜月盈盈。
小篮子止住了脚步：“就是这了，你自己且去找掌事姑姑吧。钟粹宫的掌事姑姑脾气不好，你可要仔细你的脑袋。”
孔夏叶佯装畏惧地缩缩头，福身道：“是。”
目送小篮子终于离开后，她才得以仔仔细细地看看这座宫殿。门口的“钟粹宫”三个字笔走龙蛇，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势，红底金字的匾额上没有一丝灰尘。而宫中摆设与现实中并无二致，可见大燕朝的人皇是故意留下匾额没有打扫。
为何留下匾额任其落灰，甚至结了蛛网呢？
是为了……不让旁人进入吗？
那这钟粹宫中，究竟有什么不能让旁人知晓的东西。
孔夏叶正在沉思间，找到偏殿处正要敲门，却听得其中传来二人的谈话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