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其实不算早。
钟意带着睡衣进了周聿白的房间。
周聿白倚在书桌旁,手里捏着一叠纸若有所思,听见动静时抬眼望过来。
灯光明亮,他的眸比灯光更亮,神色直白地盯着她。
钟意一瞧他手里的东西便明白,有点窘,又忍不住要笑:“你怎么把这个翻出来了?”
周聿白挑眉:“都是你画的?”
“我不是报了个素描班嘛,老师叮嘱我们平时练练笔。”钟意抽过他手里的素描册,眉眼渐低,嘟囔道,“书房挺适合画画,我都随手乱涂,你别看了,画得很烂……”
那本素描册被她画得乱七八糟,有透视,有静物。
还有几张是周聿白的素描,眉眼,五官,身形……都是寥寥几笔的草图――钟意心浮气躁,每每画到一半就进行不下去。
最好别叫他认出来。
不然这是什么意思?
日思月想,画张脸这么潦草?
钟意踮脚,把素描册塞进书柜缝隙。
“画得人不人,鬼不鬼。”他眉棱微蹙,语气带点嫌弃,又不动声色,“改日有空,我找人教你。”
“我可不敢,您日理万机,还得操心我这种笨蛋,到时候生气怎么办?”
她自顾自进浴室洗澡,没待多久出来,身上带着股橙花香,水灵素净地站在镜子前吹头发。
身上的丝质睡裙随着动作轻轻摆动。
周聿白摁灭书房台灯,起身朝着卧室走去。
两人都换了睡衣。
被子一掀,接下来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周聿白覆身上来,他手生得漂亮,骨节匀称,手指修长,做什么动作都像在抚摸艺术品。
眼睛也漂亮,深沉温润,像深不可测的深渊,攫人的漩涡。
钟意瑟缩着。
他开口:“身上长了点肉。”
钟意猛然清醒,身体一僵:“你觉得我胖吗?”
“哪个男人喜欢排骨精?”唇舌柔软,他含糊开口,“就这样,我喜欢。”
钟意脱水脱力,累得懒洋洋地抬不起手指头,脑子想去浴室再冲个澡,身体只想睡觉。
周聿白打开冰箱,拎出一瓶水,拧开瓶盖递到她唇边。
她启唇,抿了抿湿润的瓶口,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黏重的眼皮。
他抿一口水,低头渡给她。
她睡眼惺忪枕着他的手掌,很自然地和他唇舌相缠。
对比起做爱,钟意更喜欢接吻。
第二天早上,钟意是在自己房间醒来的。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身边空空,枕头微微下陷,床褥仍有余温。
钟意伸手抚平枕角的绣花,身体挪过去,换一只枕头睡。
有人走进房间――衬衫西裤,镶钻袖扣闪闪发亮,高岭之花的商务精英范。
“我十一点的飞机。”他抬表看时间,再看着她,“先走了。”
“好。”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钟意没问他去哪,也没问他什么时候再来。
也许是下周。
也许是另一个三个月二十一天。
也许再也不来。
作为周聿白的最高秘书,李总助通常要揣摩很多事情。
比如职场工作,比如上司心思。
但有些事他通常也不去细想。
比如为什么周总从美国去欧洲,要在国内转机,让手底下人跟着舟车劳顿,绕着大半个地球折腾。
比如为什么不把钟小姐放在见面更方便的临江,而要留在北城。
比如为什么时常看着手机出神,却从来不回复,事事还由他这个秘书出面通知。
?? 戏中意 ??
第2章 香奈儿小姐
大四那年春天,钟意接了一个拍摄工作。
不是广告摄影棚,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剧组,是属于自娱自乐的私人拍摄。
印象非常深刻。
某集团退居二线的老董事长有个舞文弄墨的爱好,偶尔挥笔作赋,也添了不少满意之作。
董事长徜徉诗兴,某天突然有个灵感。
拍个MV,把笔下意犹未尽的意境一一呈现。
钟意的角色,就是诗里春闺幽怨的仕女。
据说选角筛了不少人。
选中钟意。
除了外貌出挑,还因为她文化水准过关,把董事长那首诗阐述得非常正确。
拍摄地点在西郊,是董事长的私人别墅。
那地儿离学校很远。
钟意不舍得打车,早上五点扛着一大包借来的古装坐地铁,辗转几个小时才到。
别墅园林大到离谱。
占地十几亩的花园,外圈深林密菁,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要不是半路遇见摄影师和其他人,她真怀疑这笔酬劳丰厚的工作是个什么骗术。
别墅里面别有洞天。
雕梁画栋,曲径通幽,亭台楼阁,花木扶疏……
屋角猊兽吐出的淡烟,散发着清幽绵长的异香,不似俗品。
足以满足一切古典奢华的想象。
这种拍摄,董事长当然没有莅临指导。
导演是一位中文系博士,负责帮董事长润色诗篇,也给演员讲解角色和场景。
钟意自己再稍加揣摩。
入戏也不难。
午后阳光灿烂,有人进了这园子,说说笑笑从曲廊走过。
管家说是家里人带朋友来喝茶。
钟意那会儿蹲在地上捡花瓣。
正是暖春,园子里花团锦簇,她把五彩斑斓的花瓣拢在衣袖里,送去溪边拍落花流水。
临水就有座凉亭。
几个年轻人坐着喝茶聊天,话题混着日常消遣和生意场上的事情。
再饶有兴味瞅一眼水畔。
有人问:“赵晟,这帮人干嘛呢?”
赵晟大大咧咧道:“嗨,我家老爷子写了几首酸诗,光朗诵不过瘾,招人在这园子里配个MV。”
大家“哦”了一声,聊起了赵老爷子。
“老爷子身子骨硬朗,还挺有闲情逸致。”
“听说你家这园子请了不少大师,修得挺精巧,喝茶待客都挺好。”
“好什么呀。”赵晟拍拍身边人的肩膀,“比聿白家的宅子差远了,他家占了南山一整个山头,请的七个风水大师都说好。”
身边人坐姿闲适,气质卓然。
年轻男人乌发朗眉,生了一副让人暗妒的好皮囊,慢悠悠道:“那宅子也不怎么样,一直空着,也没住人,荒得不成样子,不如这里好。”
隔着不远距离。
钟意就站在假山瀑布下,在镜头下做动作。
树杪筛过的阳光清透,花瓣在水里打着旋,清蒙蒙的水雾拢着婀娜纤细的身形,再看水中伊人,眉眼皎然,楚楚动人,月白的裙子被风吹得欲飘飘仙去,环佩叮当,长长的披帛半幅飘进水里,半幅随风飞扬。
有人看怔了,突然噤声。
“张三,你看什么呢?傻了?”众人的目光随之投来。
粼粼水波中的倩影,不知是不是古装扮相让人觉得新鲜――那种直击心底的漂亮,让人完全挪不开眼。
再仔细看,这女演员嫩生生的,眼神清澈,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学生。
众人调笑:“今儿真不错,园子不错,茶不错,美女不错。”
“赵晟,这从哪招来的演员?角儿找的不错。”
赵晟颇有做主人的自觉,招钟意过来:“你这扮的是西施还是嫦娥?”
钟意知道亭子里半数目光都在打量自己――几人衣着光鲜,气场张扬,好不好相处另说,但都招惹不起。
她捞起半湿的裙角:“应该是洛神吧。”
声音不娇怯,也不软媚,挺方正平和的腔调。
但耐不住嗓音好听。
“怪不得站水里,我见犹怜。”张三笑道,“我看你拍了挺久。累了吧,过来喝杯热茶。”
钟意攥着裙子:“谢谢,不用了。我这戏服挺脏的,还湿着,不好弄脏地方。”
三少打量她薄绡纱衣下影影绰绰的肌骨,含笑问:“衣服湿了?冷不冷?小心别感冒。”
钟意挪开目光:“不冷。”
旁边人轻声发笑:“你这小子,走哪都能怜香惜玉啊。”
轻佻目光在钟意身上一晃,谁也没当回事。
“昨儿酒吧那姑娘你爱的不行,这又搭上一个你能吃的消?”
“哪的话。”三少不搭理同伴,扭头问钟意:“老爷子作的什么诗?你念给我们听听?”
“诗在导演手里,我记不全。”钟意想走,“今天也请了朗诵的播音演员,请稍等,我去把他喊来。”
“你哪个学校的?电影学院的吧?我认识挺多你们学校的同学。”
“不是。”
“那是戏剧学院?还是舞蹈学校?”
“也不是。”
三少轻轻啧了声。
这小丫头,看着机灵,却有点木愣愣的不懂事。
自家找来干活的人,给客人落脸。赵晟凉凉瞅着钟意:“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至于叫不是吧?”
钟意嘴一抿:“……”
有人剑眉低敛,把茶杯撂下。
漫不经心起身: “茶也喝了,园子也看了,不如进屋里玩两把牌。”
他这一走,赵晟“唰”地跟着起来。
殷勤附和道:“对对对,我家这园子还有个酒窖,都是欧洲运来的,咱喝几杯去。”
余者也亦步亦趋走出凉亭。
谁还管钟意呢。
钟意抬首。
那人白衣黑裤,眉睫如漆,眼神锐利,似乎洞察一切,偏偏毫不在意,任人随意而为。
这一天拍摄到傍晚才收工。
钟意和摄影师几个人一起走,大家饥肠辘辘,一起吃了顿宵夜,互相留了个电话才散。
毕业季飞逝而过。
钟意这段时间接了个商业广告,拍了几次平面杂志,又辗转两个剧组拍戏。
还见缝插针搞定了毕业论文。
论文答辩之后,大家回学校领毕业证。
钟意顶着一头齐耳短发回校。
同宿舍的夏璇看见钟意,尖叫了一声:“乖乖,你怎么把头发剪这么短?”
钟意撩撩耳际碎发:“很短吗?已经长了很多,我头发长得快,再长两个月可以绑起来了。”
之前钟意接了个还不错的戏――里头有个叛逆少女的角色,需要一头短发。
这角色原本落不到钟意头上。
只是导演有些知名度,要求严格,不允许演员戴假发套,需要真发上镜。
一个打酱油的小配角,两天杀青的戏份,几句台词,酬劳也不多。
何况短发不好做妆造,影响后面接戏。
原定好的女演员突然反悔,钟意临时顶上。
她也没怎么犹豫,干脆利落把那头如瀑长发剪短。
“大学四年都没见过你剪过短头发,你这样我还挺不适应的。”
夏璇看她素颜短发,赞叹道:“短发也很漂亮,又很俏皮可爱G,有高中生那个feel,你什么时候能演部青春偶像剧?肯定爆红,我老家那工作不要了,给你当私人助理成不?”
钟意笑道:“你当我的助理,咱俩都得饿死。”
“我相信你就是天降紫微星,总有大红大紫的一天。”
她们Z大设计学院美女不少,风格各异,争奇斗艳。
但夏璇觉得钟意的漂亮是独一份的。
大一新生开会那天,钟意衣着朴素,素面朝天,但她往讲台一站,抿嘴轻笑,梨涡若现,真当得起眉目如画,赏心悦目。
她是南方女孩,但不是小家碧玉或者温婉柔媚的风格,也没有大女生的攻击性美貌,有种敞亮清凉的气质,让人看着打心底高兴。
不过本院名气最大的美女是隔壁宿舍的杨韵诗。
杨韵诗在学校风头极盛,无人不知。
她容貌娇美,芭蕾舞和钢琴都拿得出手,拿过本市高校的校花大赛奖,又是本地姑娘,家境优渥,从头到脚都是名牌。
谈过的几个男友非富即贵,候选人能在宿舍楼下绕三圈。
钟意那时候也有个相处不错的男朋友,后来拜倒在杨韵诗的石榴裙下。
后来每每本院美女排名,杨韵诗居一,钟意居二,也有这么一个原因在。
说曹操,曹操就到。
钟意和夏璇从学校食堂回宿舍楼,一辆黑色宾利从身边缓缓驶过,恰恰就停在前方树荫下。
车子招摇,车牌也不太寻常。
戴白手套的司机下车,恭谨地拉开了车门。
车里走出来个女生,肤白貌美,装扮优雅高贵,浑身散发着昂贵且精致的质感。
夏璇先看见人,啧了声,歆羡道:“几个月不见,香奈儿小姐升级成爱马仕公主了。”
大家私下管杨韵诗叫香奈儿小姐。
女孩子们过生日,基本会请左右宿舍吃饭唱歌,受邀者也会送份小礼物聊表心意。
若杨韵诗愿意赏脸捧场,礼物都是一套文具――两支铅笔和一把直尺。
香奈儿的。
说是市面上买不着的,品牌方只给VIP客户的礼品。
大家小心翼翼接过,每每都有点受宠若惊的复杂心情。
杨韵诗半身已离车内,又笑吟吟弯腰,小指撩起耳边长发,低首和车内人说了句话。
神情愉悦,笑容甜蜜。
车内人不见怎么回应,司机顺势合上车门,请杨韵诗前路慢行。
杨韵诗颔首道谢,踩着高跟鞋往前走。
背影婀娜,格外迷人。
夏璇和钟意跟在后头瞧。
宾利车启动,往前滑了几米。
司机又开车门,钻出车子,手里托着条丝巾,开口喊人:“杨小姐。”
杨韵诗被唤住,诧异回首。
“您的丝巾落在车里。”
杨韵诗快步折身回来,歉然一笑:“我都没注意,刚在包里翻手机,可能是不小心掉的。”
她把丝巾抓在手里,眼神瞟向车里。
“我太粗心了,还好聿白哥哥留心,应该道个谢。 ”
窈窕身姿走向车子,杨韵诗在车窗边站定。
似乎有话要对车内人说。
黑色车窗缓缓降下。
入眼先是男人的手,随意地搭在车窗,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仔细修剪,白皙年轻的肌肤感。
“杨小姐。”
车内男人嗓音温淡,年轻干净的声线,像水滴敲击玉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