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生病搪塞:“我病还没好,怕传染给各位领导和老总, 要是咳起来止不住……咳咳……也实在不太好看……要不, 让哪个女演员替我一下……”
话音未落,钟意又撕心裂肺咳了一阵。
实在是病骨支离,摇摇欲坠, 让人瞧着不太好。
导演转念一想, 刚才电话里也没说一定要带谁出场。
换个人也是一样的。
等导演带着剧组的一帮人到场。
费尽心机攒局并且满腹自喜的李总助骤失稳重,一个箭步过去接人, 瞬间脸色不妙。
要命了。
万事俱备,东风没来。
席间觥筹交错。
酒一杯杯地在敬, 大家妙语连珠,哄堂大笑。
周聿白身边坐了两位如花似玉的年轻女演员, 也只见他意兴阑珊,寡言少语。
举杯微笑, 那笑意远不达眼底。
等李总助硬着头皮, 说起剧组的情况和演员, 拐弯抹角提到钟意。
导演笑道:“钟小姐是剧里的女三号,只是她最近病得有些厉害,出不了席,不然今天也能跟着一起过来见见周总……”
周聿白脸上还挂着商务范的淡笑,捏着酒杯的的手指却有些发白。
他嗓音冷清:“这位钟小姐生什么病?在医院还是……”
导演没把钟意的病当回事,慢悠悠解释:“前阵子钟小姐拍了场落水戏,这几天还一直在剧组带病拍摄,老听见她咳,周总,投资的事情……剧组经费吃紧,演员们都很辛苦,要是能有贵司的鼎力资助……”
“投资的事当然好说。”周聿白翩然起身,语气不容置喙,“方导,不如先去剧组看看。”
这酒宴还没结束。
导演看他神色从温润转为冷清,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好,当然没问题。”
钟意跟组里的演员爬山去了。
剧组拍摄太累和生病的原因,她最近一直懒在房间休息。
心情也不太好。
仔细想想――她卖笑卖身,有什么资格跟金主冷战闹脾气呢?
人就是这样,道理都懂。
但情绪一直梗着心头。
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迫使自己低头。
恰好剧组一拨人约着去爬山。
钟意跟着一起出门散心。
婷婷留在酒店煲汤煮药,没跟着钟意去。
看见周聿白和李总助从天而现,婷婷也是吓了一跳。
说话结巴:“周,周总,你怎么来了。”
周聿白脸色微冷:“她生病了?”
“是,钟意姐过敏,前几天还发过一次高烧,一直在吃药……不过这几天好多了,就是有点咳嗽。”
婷婷手里就端着个中药罐,是当地老中医那抓的止咳偏方。
“她人呢?”
“她跟着剧组爬山去了。”
他眼神一凛:“生病了也爬山?”
婷婷支吾:“还,还好吧,钟意姐一直没出门,今天说想出去走走。”
周聿白眉头深皱:“去哪里爬山?”
婷婷指指不远处的莽莽大山:“山上有瀑布和景点,还挺好玩的。”
钟意他们是接近中午才出的门,按照行程折返。
回来估计得傍晚了。
山里信号很差。
婷婷给钟意打了几个电话,发了不少消息也没有收到回应。
导演这会才知道。
这位年轻才俊的周总,原本是特意奔着钟意来的。
今天剧组有十几个人搭伴去山里玩。
游山玩水挺正常的事儿,等他们玩完了自然会回来。
周聿白眺一眼山腰的云霭,浓眉虬结,闷气似的扯扯领带。
语气冷凝:“去找找她。”
山里的气候总是怪。
明明刚才还是阳光灿烂,一转眼,太阳藏在厚重乌云后镶上一层金边。
这种似雨未雨的天气。
总要见到人才安心。
她还生着病。
周聿白带着李总助,还有剧组几个人一起上山找人。
山里没有完善的景区管理,算是个半野生的景点。
沿路野林浓密,杂草丛生,青石砖砌就的石板路又窄又陡,在路口分出好几个岔道。
不知道钟意他们走的是哪一条。
一行人只能分开去找。
越往上爬,路越难走。
寻常人走到这,已经气喘吁吁,浑身是汗。
周聿白拾步而上。
鬓边冒出潮汗,脸色始终沉郁冷清。
天边滚起几声闷雷,一阵急雨飘过。
一行人嘻嘻哈哈奔下山,正好和周聿白和李总助迎面遇见。
这年轻男人撑着把宽大的黑伞,西装革履,气质清贵。
面料和剪裁上乘的西服淋了半湿,发梢乌黑湿漉,衬得他面容格外冷峻,薄唇发白,却半点也不显狼狈。
身后还跟着个同样西装革履的秘书。
好怪。
谁穿这么精英来爬山?
周聿白眸光幽深,在偶遇的人群里寻觅钟意。
钟意没跟着这队人在一起。
“钟意?她刚还跟我们在一起。”
“没有吧,刚还跟在我们后面。”
出来玩的人太多,刚才又被急雨浇湿,队伍稀稀拉拉拖长,不见头尾。
“刚才我们跑得太急了,钟意可能还在后面躲雨。”
周聿白眉心紧皱,脚步急迫了几分,再往上去找人。
只是路上哪有钟意的身影。
山腰雷声轰隆,雨下的更大了些,泼墨似的浇下来。
湿气弥漫,白雾缭绕。
鸟儿抖着湿淋淋的翅膀,嘎地从树杪下掠过。
现在在这荒山,周聿白被雨一浇。
心里像烧得赤红的炭浇上冷水。
“嘶”的白雾缭绕,看不真切眼前。
周聿白捋了把湿发,剑眉紧蹙,目光四处寻觅:“钟意。”
“钟意――”
她最好是没事。
刚才雨下得太急,钟意没赶上大部队。
索性停下,找块岩石遮挡的地方躲雨。
剧组里的人似乎都走了,她踮脚望了望,根本望不见人影。
似乎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她。
那声音渐渐离得近了,嗓音清润动听。
这个声音……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钟意抱手出神。
她不喜欢这个声音在耳边说“随便玩玩”、“好好认错”、“摆正自己位置”……
可她有什么权利不喜欢。
最大的矛盾在于。
路是她自己选的,人是她自己找的。
转过石壁,周聿白仰头环视四周能躲雨的地方。
冷不丁瞧见高处石缝下站着个人――穿着件白色连帽衫,长裤帆布鞋,卡通棒球帽。
身形纤瘦,眼眸清亮,脸色苍白。
钟意瞪着眼睛,唇瓣微启,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他沉沉松了口气。
挺拔身形才微微松懈,深不可测的目光直直望着她。
钟意扶着石壁,站着那里,身形一动不动。
眼神既惊且讶,愣愣地完全没反应过来。
周聿白喉咙干涩,根本说不出话来。
好半响才找回声音,剑眉深蹙:“你下来。”
她全身僵硬,甚至都忘了之前的龃龉:“你,你怎么来了?”
他呼吸深重,声音泠如玉石:“生病了为什么跑山里来?下雨天独自掉队,知不知道很危险?你不要命了?”
明显压抑着沉重的怒气。
冷雨扑面,凉意沁入心底。
钟意抿直唇角,反唇相讥:“我都跑到这来了,周总您还来专程来数落我?”
她压根不想见到他。
周聿白深吸一口凉气。
心头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山中冷气吸入肺腑,既清且凉。
但心底好歹清透敞亮了。
他撑伞而立,身姿挺拔,不动声色喊她:“你先过来。”
她站的地方地势高,地面有积水,看着锃亮光滑。
稍有不慎就会摔下来。
钟意倚着石壁,硬硬地拗着脸。
僵住不动。
只是几步之遥。
周聿白扔了伞,大步迈来,薄唇紧抿,眉眼冷清。
伸手去抓她。
钟意明显感觉他的冷意。
细眉蹙起,执拗往后退了退。
尚未回神。
已经被用力按拥进一个水汽清冽的宽广怀抱。
那是被暖阳烘过带着暖意,又骤然经历雨水、山中白雾、树梢绿叶、地上青草,一点沉郁的木质调,一点苦涩的草木调气息。
那是跟她耳鬓厮磨,在狭小的空间被撞击占有,被汗水和情潮包裹,最终拥抱她给予好眠的怀抱。
他胸口砰砰乱跳。
她能强烈感知他心跳的节奏,甚至一并扰乱了她的平缓节奏。
钟意喉咙一哽。
顺从被他抱着,安静闭上了眼。
周聿白把冰冷的嘴唇印在她额头。
她额头好烫。
他的嘴唇好冰。
“钟意,你能不能听点话。”
他心绪沉沉,声音低沉喑哑:“什么时候这么有骨气?在你眼里,跟我低个头很难?比跑到荒郊野岭拍戏,生病强撑还要难?”
他浑身湿透,水珠挂在漆黑睫尖摇摇欲坠。
一双眼深湛冷清又深邃幽静。
转身又是光风霁月、芝兰玉树的翩翩贵公子。
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
她不听话,她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她太有骨气,她自找苦吃,她不会低头。
她作为一个充气娃娃,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毛病。
连她都唾弃自己。
钟意鼻尖一酸。
挣扎出他的怀抱,笑容带刺:“周总您还不了解我么?我就喜欢自讨苦吃,我就不喜欢过好日子,我就喜欢跑到荒郊野岭拍戏,我就喜欢下雨天往山里跑,您来干嘛呢?来看我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居高临下来教训我不听话?”
“钟意!!”
他眉棱拧起,幽深的眸沉沉看着她。
语气冷厉,显然是已经动怒。
她为什么不想想。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从来没有哪个人,能让他周聿白做到这份上。
女人不听话的时候,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头疼的生物。
钟意甩开他,脚步蹬蹬地往山下走。
迎面正撞上李总助。
李总助拎着伞站在山石后背,皱着眉,把水汽模糊的眼镜摘下来,在袖口擦擦。
平素专业冷静的脸庞也显露一点苦大仇深的惆怅。
“钟小姐……伞……听说您还在生病……”
这情景连李总助都忍不住叹气。
他作为总裁办的首席秘书,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应该在办公室里风生水起,而不是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爬山淋雨。
顺便帮老板打个圆场。
总裁能有什么错?
他当然没错。
山里的雨飘飘摇摇,又悄然落幕。
三人面色各自冷清。
别别扭扭地下了山。
没回剧组。
山脚下又遇见来找他们的人。
为了不耽误剧组拍摄,钟意一直都没有去医院。
也就是让婷婷去附近诊所抓了点药吃。
车子早就在山脚下等着。
周聿白把钟意扔到医院去做全身检查。
医院开了好几项检查,又安排了单人间,让钟意住院一晚。
两人都进了病房――把身上的湿衣换下。
钟意换了病号服。
李总助派人送了套衣服给周聿白。
自打从山上下来。
两人各自冷着脸,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作者有话说:
大家说周总OOC了。
可能有点,昨天的初版少了一些对话铺垫,然后呢……周总说的那些话不是夺舍(他在那种情景下有意为之,周总学得非常快),回到临江北城又是一条真狗。
我改了一些,今天继续把后面编起来。
还没有到虐的时候,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微微甜。
第38章 我为自己的失态跟你道歉
钟意换病号服。
她默不作声站在床畔, 把湿衣一件件脱下。
身上穿的是运动内衣,湿透后紧绷在身上。
脱下来也要费点力气。
周聿白本来坐在椅上,漠然望着窗外。
眼尾淡淡一瞟。
身下椅子“呲”地被拎开。
他大步迈过来, 面色依旧冷清,在她身后站定。
把她半干不湿的发拨到胸口。
伸手在钟意后背扶了一把, 撑着她振翅欲飞的蝴蝶骨,帮她顺利把衣服脱下。
只是一瞬。
他极绅士克制地收手, 扯过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帮她披上。
“去冲个热水澡,别着凉。”
钟意垂眼。
抿了抿唇角。
晚上李总助和婷婷都来探望钟意。
可惜病房气压极冷,气氛又冷。
谁都没心情开口说笑。
婷婷本想留下来陪床,没待多久,也就灰溜溜离开。
周聿白一直留在医院没走。
李总助还要跟他汇报工作, 捧着各种报表项目给他过目。
病房角落有张两座沙发和小茶几。
帘子一挡, 就隔出个单独空间。
两人压低音量,把这当办公室用。
李总助打开电脑,井井有条梳理工作, 甚至还开了个在线会议。
钟意再不走心, 听他两人说话,也知道周聿白是真的很忙。
外面一堆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既然这么忙, 为什么跑来缪州?
为什么淋雨上山?
堂堂周总那么有闲情逸致,千里迢迢跑来教训她?
钟意转瞬又不想计较。
闹来闹去, 有什么意义。
休息时间到,李总助抱着一大摞文件离开了医院。
周聿白没有起身, 颓懒陷进沙发,白衬衫挽至手肘, 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臂, 捻了一根烟在指尖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