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意端着糖水过去,书房已经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
周聿白神色淡淡,盯着电脑若有所思。
见她过来,他长腿一收,把烟头摁进了烟灰缸。
“出去吃。”
他接过她手里的托盘,又陪着她出去。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厅喝糖水。
随意聊些话题,寒冬的天气,新开的餐厅,她出镜的电视广告,身边的朋友。
周聿白问她:“最近有什么工作?”
“也没什么,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
“我可能要在家住一段时间。”他轻描淡写,“你尽量别走太久。”
钟意一怔,轻轻应了一声。
是要她陪的意思?
钟意没想那么多。
在一起那么久,他一直忙,几乎很少在过夜的那个地方长久停留。
两人最长久的相处是在床上。
没想到他说在家住,就是一天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家里。
有时候在书房,有时候打电话。
更多时间仅仅是呆着。
找点事情消遣。
看书、浏览新闻、游泳跑步。
还有窝在沙发里摁遥控器,坐在书房梯凳上整理书籍文件,端着咖啡杯坐在落地窗前发呆。
即便再画面赏心悦目。
也反常地跟“家”这种环境格格不入。
周聿白也会出门。
应酬其实不少,他能推则推,但也要陪爷爷奶奶,或者约着赵晟他们聚聚。
大家都乐见他回北城。
只是拖了很久才去见梁凤鸣。
梁凤鸣也不催他,只等着周聿白过去给个交代。
周聿白坐进她的办公室,等秘书端来茶,才好整以暇开口喊了一声妈。
“儿子,说说吧。”梁凤鸣一身利落正装,离开电脑,推了推鼻梁的眼镜。
母子在桌子两侧,对峙而坐。
“我听说跟叶家合作的那个银行并购案,本来是你接手的事情,最后怎么是周思F去对接,你江阿姨打电话过来,也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什么时候能插手你的事情?”
周聿白手肘抵着椅子,双手交叉,姿态从容:“这是公司的安排。”
“你爸的安排――”梁凤鸣嗤笑,“聿白,我离开周家的时候,把所有东西全都给了你,我是空手走出去的,连他们家一件首饰都没要。也是承诺周家,离婚后把所有的补偿都还给你,才逼着你爷爷和你爸分割股权,你也正是凭此进了周氏。现在就凭你爸一厢情愿,难道你就被他牵着,看他给温慈柳母子几人谋福祉?”
这话周聿白听过太多次,已经耳熟能详,烂熟于心。
记忆和痛苦不断重复,已经刻进了人生。
组成命运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周聿白垂眼,长睫挡住幽深眸光,淡然道:“即便我持有您和爷爷的股份,但他毕竟是周氏董事长,也是我的父亲,爸手握最终决策权,加上董事会决议……既要考虑公司利益,又要顾念家里亲情,很多事我也做不了主。”
“聿白。”梁凤鸣重重往椅背一仰,痛心道,“你性格总是太端持,在临江几年,我也没见你和温慈柳闹过半分嫌隙,是不是也被她拿捏心软,难道就打算这样,看着本属于你一个人的东西,被人瓜分掏空?”
“那您想要我怎么做?”周聿白捏了捏眉心,“您和爸离婚,温慈柳是周氏的董事长夫人,您让我和她撕破脸?把那几个弟弟妹妹赶尽杀绝?他们现在也是名正言顺的遗产继承人,也是爷爷奶奶的孙辈,平时只顾着吃喝玩乐,又能挑出多少错处?我身居父亲之侧,和他对立反目,连累公司声誉和股东利益受损,爷爷奶奶年事已高,会纵容我生事?董事会那帮叔伯又岂能同意?”
“所以你退回北城,打算不管不顾?好好当你的接班人,让大家看你清高贤能,父慈子孝?”
她这个儿子啊……心太软,也太瞻前顾后。
周聿白无言以对。
他沉默良久,最后回应:“我去临江的时候答应过您,不会让温家好过,绝不让他们得偿所愿……您给我一点时间,放心,我保证这不会太久,绝不会让您二十年的忍辱负重付之东流。”
梁凤鸣心绪翻滚。
难道是她对儿子的要求太苛刻太不近人情?
她最后摘下眼镜,疲倦眨眼,失望叹气:“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算了。你回北城也好,至少也是回来了,这边很多事也离不开你,听说周氏和叶家未来有很多合作,其实这都是看在你的情分上,如果有一日你和绾绾能修成正果,也不怕周安和在背后给你下绊子。”
“只是你和那个小明星,这么久了还在一起?你这阵子没住家里,也没住酒店,是跟她在一块?这事绾绾知道吗?”
周聿白狭目微垂,久久不语。
“聿白?”
他自觉伸手去掏烟盒,摸到银质的方盒又颓然顿手,脸上藏着不愿承认的神色:“她陪着我,我心里高兴点……我其实……”
“儿子,妈劝你一句。”梁凤鸣冷声打断他,“世上优秀的女孩子何其多,你总该明白自己要走的路,别跟你爸一样,被会演戏的人迷得神魂颠倒,最后连脸都不要。”
周聿白心里想的是――
可是她演技很烂。
“你搬到香蜜湖来住,跟她一刀两断,不要再节外生枝。”
周聿白站起来,迈步往外走:“我明白,再等等吧。”
“聿白,你不懂女人。听妈的话,别逼妈妈出手。”梁凤鸣语气有几分动怒。
他驻足回头。
露出只在小时候显露的讨好笑意:“求你了,妈妈。”
梁凤鸣愣住。
他小时候总会说这句话。
“求你了,妈妈,可不可以让我再玩会游戏。”
“求你了,爸爸,你能不能不要走……”
“求你了,阿姨……”
后来梁凤鸣不许他再说这个词。
说一次便要拿尺子打他一次。
求人没有用。
世上很多难事,只有自己才能解决。
回到家,钟意只看见周聿白那张若无其事的脸。
屋里暖气很足。
电视放着电影,她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挖一勺冰激凌吃。
周聿白在她身边地毯坐下,支起一条长腿。
懒散又沉默地陪她看电影。
她偷偷觑了他一眼,把冰激凌碗递过来:“吃吗?”
冰激凌碗里好几种颜色,浅粉柠黄乳白。
“什么?”
“覆盆子、芒果、开心果三个味道,还有果粒。”
他对这种东西没兴趣。
钟意挖了一勺递到他嘴边:“冬天吃冰激凌很开心。”
他冷淡瞟她一眼,张嘴咬住勺子。
浓郁又冰凉的水果牛乳味。
蹙眉咽下。
钟意一连喂了他好几勺。
“有没有开心点?”她小心翼翼问他。
周聿白板着英俊的脸:“女明星吃这个容易胖。”
“是吗?”她往自己嘴里填了一勺,含含糊糊道:“总裁吃这个容易幼稚。”
周聿白径直抢走了冰激凌碗。
钟意别别扭扭坐了会,眼珠子骨碌滚,咬着勺子腹谤他。
趁他看电影,偷偷探手过去挖一勺。
他攥住她的手臂,轻轻一拽,拽进他怀里。
他把她圈住,双手搂住她的腰,像搂着个毛绒玩具。
把冰激凌碗塞进她怀里:“吃吧。”
他只想这么抱着她,安安静静放松一会。
后来电影结束。
冰凉凉的冰激凌融化在了唇舌之间。
又佐在温热的肌肤上。
她被炙热和冰凉的违和感弄得神魂颠倒。
他英俊的眉眼有浓得化不开的阴暗情绪。
钟意颤颤巍巍伸手抚摸他英挺锋利的脸庞,嗓音破碎:“你今天……好凶啊。”
“痛吗?”他低头亲吻她。
不觉痛,只是被完全填满。
一丝罅隙都无。
也许是汗涔涔的快乐,也许是她的神色太惹人怜爱,也许是耳鬓厮磨的满足感。
他也渐渐温柔体贴,一双墨瞳如云雾拨散,雪雪清锐,喑哑喊她宝贝。
钟意几乎像碗里的冰激凌一样融化。
太沉溺,恍然也有不真实之感。
她没想到就这么开始过起了普通人的生活。
两人一起睡到日上三竿。
起床后一起去浴室洗澡,他懒洋洋站在镜子前刮胡子,她在一旁刷牙。
她帮他新买的一套剃须套装,使用复杂,但她喜欢它淡淡的奶油杏仁的香气。
可他很讨厌,皱着眉头抗拒。
钟意亲手帮忙揉出绵密泡沫,仔细挤在他脸颊,还能摸到他下巴淡青又粗砺的一点胡茬。
那感觉很熟悉。
是晨起时接吻的酥麻,还有滑过她柔嫩肌肤的微刺。
清俊眉眼近在咫尺。
没穿高跟鞋,两人的身高差距便有些明显,只能踮着脚尖,辛苦举着胳膊凑近他,很认真地帮他打理自己。
他昂起下巴,凉凉睨着她的动作,漆黑睫毛柔顺,垂在眼下,神色透着一股不耐烦又按捺隐忍。
像只被压迫的大型动物。
“稍等一下,很快就好……不要动哦,我也是第一次刮胡子……”
温顺的刮胡刀轻轻滑过面颊,沿着下巴线条往下,她眼神专注,神情认真。
嗓音又甜又轻柔,像哄孩子。
想起来,她有个叫枝枝的小侄女。
几乎每天都要打电话回家,用甜甜的声音跟小朋友说话。
周聿白任由那股奶油杏仁味扑进鼻尖。
虚虚搂住她的腰,安安静静站着。
有时候一起待在书房。
他习惯坐在梯凳上看书,穿衣料柔软的家居服,眉眼五官的锋棱都软化不少,一页页翻动书页。
她帮他整理书架,才知道他学过钢琴和小提琴,会画画会马术,高中棒球打得很好,大学更是拥有眼花缭乱的履历,再往后,就是金融、管理、项目和公司的各种杂物。
认识他这么久,他在她面前只有一个身份。
天恒小周总。
有钱、有势、有颜。
“你真的会拉小提琴吗?”她从柜子里翻出一个蒙灰的琴盒,“为什么要把琴藏在这里。”
他慢悠悠喝一口咖啡:“以前客户送的,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会小提琴,特意订了这把琴,顺手扔这。”
可惜从来没打开过琴盒。
钟意语气满是祈求:“可以拉给我听一下吗?”
周聿白勉为其难接过她递来的琴,试着动了几下琴弦。
他坐在高高的梯凳上,浅浅闭眼,神态安静柔软,修长灵巧的手指缓缓拉动琴弦。
他拉了半首曲子。
初时弦间略有涩意,而后音乐声低缓流淌,旋律迂回。
她目光闪闪动人,漂亮的眼里满是钦慕。
周聿白睨了她一眼,突然就停住琴弦。
“怎么突然停了?”
“忘了乐谱。”周聿白不动声色地把琴递过去:“喜欢吗?喜欢就送你,请个老师学学。”
钟意托腮:“你教吗?”
他把自己端得高高在上:“我不教笨学生,不过等你考级过关,我可以点拨一二。”
语气深沉骄傲:“念高中的时候,我就出席过演奏会,还拿过不少奖。”
钟意咧嘴假笑:“您真棒。”
这种高高在上的男人,啧。
“不信?”
“当然信啊,您是谁,天恒的小周总G。”
周聿白冷哼一声,冷脸不理她。
“不过我对琴没兴趣。”她把琴放回琴盒。
他挑眉:“没兴趣你让我拉琴?”
“对啊,我只对你拉琴有兴趣。”她理所当然敷衍他。
她说只对他有兴趣。
周聿白的视线从书本挪到她身上。
三百多平的房子,一个人住着空旷。
两个人住着也绰绰有余。
只是很难完全掌握对方的行迹。
有时候钟意半夜醒来,摸到身边空荡荡的。
才知道周聿白窝在书房,盯着电脑屏幕,蓝绿色波动的粗细线条起伏,不知道是股票还是证券交易。
他偶尔回去看爷爷奶奶,或者陪伴母亲,还有朋友应酬之类。
有时候很晚回来,有时彻底不归。
有时候见赵晟那帮人。
也不会带着她一块出去。
但从来没见他去公司上班。
也没见过李总助的身影。
钟意直觉他有什么事情。
这事情势必跟天恒有关。
天寒地冻的时节,钟意喝糖水的次数便直线飙升。
餐厅弥漫着甜丝丝暖融融的香气。
钟意有时候会打电话回家。
问钟妈妈应该煮多久,某种糖水的窍门是什么。
有时候钟心和枝枝会凑过来跟她聊天。
视频的时候,钟意会找准角落,不让家里人发现自己住的地方有异。
周聿白当然也不会入镜。
挂断电话后,两人坐在餐桌喝糖水。
钟意先给他盛一碗。
他知道她进娱乐圈赚的第一笔钱,帮着家里买了套房子。
全家人还住在一块。
“我们家以前好小,七十多平,只有两个卧室,我和我姐姐睡上下床,我妈妈还要用厨房煮糖水,我爸爸还要备课写教案,从小到大,我的愿望就是买个大房子住,爸爸妈妈姐姐和枝枝,可以一直住在一起……”
他淡声开口,不知道是批判还是赞同:“你家里人的关系很融洽,家庭观念也很厚重,依赖感也很强。”
“因为爸爸妈妈爱我,我也爱他们,当然希望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周聿白慢条斯理搅着碗里的番薯:“我有记忆起,就是借住在叶家……那是个很大的庄园,叶家分了后花园的一幢白色小楼给我和我母亲住,我一直在那住到六七岁,在周思筠出生后,我母亲才带着我回北城。”
“回国之后,我妈带着我搬回了他们的婚居,我爸大概每周回来住一两天,他要出差应酬,还要照顾临江那边,后来我妈开始自己创业,在家待的时间也渐渐变少,很多时候就剩我自己在家,他们会把我送去堪崇巷陪我爷爷奶奶……就这么住到了我十三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