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苑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不过宁扶蕊暂时没空理会她。
她缓缓掀开袖子一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头。
马车的两个轱辘已经开出去了,应该是没认出来的。
宁扶蕊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放下袖子,皱眉反驳道:
“都说了我不叫妖女,”她略一撇嘴,也不想同她继续计较,“我来找熟人办事,你呢?”
宁扶蕊打量了一下她,看她手中还握着食盒,便顺势转移了话题:
“你的如意郎君已经走了,你现在掉头追回去还来得及。”
“你!”她指了指宁扶蕊,竟敢这么直戳她的痛处!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林苑苑一时也想不出如何辩解自己的来意:“我......我......”
她瞥了瞥宁扶蕊身后一脸迷惑的刘期归,越想越气,便愤愤地将食盒塞给了宁扶蕊。
“我不要你管!”
宁扶蕊听得心里想笑,可她还没来得及继续嘲讽,林苑苑就已经转头跑回车厢里了。
熟人一下子全跑了,看来是天助她也。
她转过身,一直在她身后站着的刘期归走上前来。
“刘娘子,又是好久不见啊。”
宁扶蕊微微一笑,朝他拱手一拜:“好久不见。”
“上次娘子托我问的事如今有了答案。”
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马车,这是邀请宁扶蕊上车说话。
宁扶蕊干脆跟他打开天窗说亮话,拿出信与他说了赵褚林一事。
刘期归仔细读了信,眉头拧得愈来愈紧。
第68章 刻骨柔情
“这信上所述,皆为事实?”
宁扶蕊端坐在他对面,眸中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点点头。
“怎么样,如今证据够多了吗?”
刘期归脸色沉郁下来。
“说不准。”
如今举朝上下都是赵家的人,就连当今梁帝都是赵褚林联合心腹阁臣推举出来的。
他就像一株寄生在大梁国脉上的金线草,早已渗透侵蚀了大梁的脊骨。
如若要打破这种状况,势必要推翻甚至颠覆整个河山。
证据有是有了,可她要想趁此拉下赵褚林,那无异于拿鸡卵去碰大山。
“娘子......当真下定决心了?”
宁扶蕊十分笃定地点点头。
她不下定决心那她还怎么回家。
他摇摇头,将信叠好放在宁扶蕊掌心:
“并非在下不能帮,只是你我力量过于些微,他背靠一整个大梁,在下实在有心无力。”
“这么说,你是可以帮我的?”
刘期归蹙眉,不知她是何意:“娘子?”
“刘郎君,你是想同我说,不破不立,对吗?”
刘期归神色逐渐肃穆起来:“......”
“如果我说,我可以做到呢?”
宁扶蕊捏着信的一角,她微微抿起嘴唇,抬眼定定望着他道:
“届时你会帮我吗?”
他叹了口气,只回答:
“娘子,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没事,你能帮我就行!”
“就算梁帝有退位之意,可那太子也早被赵旻澜控制,只怕——”
“不,还有一个人。”
刘期归挑起了眉头,疑惑地望着她。
宁扶蕊拿起长公主递给她的手牌,眸中的光亮得灼人:“李沅。”
刘期归手一抖,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小牌子:“这......”
他眼中的李沅,行事低调至极,与争权一词压根沾不上边。
不过这一年来,这位病弱皇子倒是把扬州治理得井井有条,他眼中是有社稷与百姓的。
宁扶蕊拢起手,她淡笑道:“长公主想让我襄助四皇子上位,不知刘郎君可有意?”
寒窗苦读数十年,这天下应该没有哪个大臣不想辅佐一位明君。
刘期归唇齿龃龉几许,最终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内心,他点了点头。
宁扶蕊心中一松,她没看错人。
她盯着怀中早已冷下来的食盒,忽然很想再问点别的事。
“郎君可知那位周寺正为人如何?”
“你是说惟卿兄?”
宁扶蕊点点头。
“他虽为赵太傅之养子,但我如今观他行事作风颇为正直,硁硁自守,在朝中也并无植党营私、招权纳贿之相。”
说罢,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平时最不喜论人出身,对所有人都视同一律,就是有时候太不讲人情了些。”
宁扶蕊若有所思地再点点头。
没想到这厮人缘意外地还不错。
因为天色已晚,刘期归又将她送回了家。
宁扶蕊坐在房中,静静凝视着父母写的那两封信。
说实话,她是有点想找周惟卿帮忙。
窗外料峭的寒风吹进来,带着星星点点的白,她怔然抬头,竟是下雪了。
他帮了自己太多,宁扶蕊不禁开始反省自己。
是不是她对他偏见太多了?
他也不过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而且也并未真正害过什么人......
趁着夜色,宁扶蕊摸到了周惟卿如今住的地方。
一盏孤灯点在周惟卿的书房。
“周惟卿,你怎么这个点还不睡?”
宁扶蕊悄悄来到他旁边,桌上散落了许多文书公案,他似乎还在处理公务。
周惟卿自顾自写着什么,似乎视她如无物。
宁扶蕊看了一会,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搁下笔,瞧了眼宁扶蕊。
又是他的幻象。
他重新执起笔,一边写一边问道:“今日你又想做些什么?”
宁扶蕊迷惑地眯起眼:“你在说什么?”
“什么今日,什么又?”
她与他已经很久没见了吧?
宁扶蕊用手抚上他的额头。
温温凉凉,这也没发烧啊?
周惟卿一愣,今日这个幻象似乎与往常的有些不一样。
“你瘦了好多,是不是太忙了没空吃饭?”
宁扶蕊凝着那双骨肉分明的手,心中不太好受。
依稀记得他以前被她天天投喂吃的喝的,脸都圆润不少。
见他依旧不为所动,宁扶蕊直接问了:
“我让林苑苑带给你的酥油糖你吃完了吗?”
周惟卿渐渐睁大了双眼。
他猛地抬头望向宁扶蕊。
灵魂好像瞬间离了体,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宁扶蕊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头皮有些发毛。
她忐忑地又凑近了些。
周惟卿抛下笔,墨黑的眸子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他颤抖着唇,喃声道:
“不是幻象,你是......”
他望着宁扶蕊的神情似是十分震惊,又像是难以置信。
宁扶蕊眼前一花,熟悉的墨香近盈满鼻翼。
依旧是那样柔和清透,沁人心脾。
周惟卿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紧紧抱着她,宁扶蕊只感觉身体被一双手臂扣得生疼,心口也被压迫的几乎喘不过气。
宁扶蕊不舒服地挣了两下,无奈那力道愈发收紧,她呼吸有些急促,心下一恼:
“你放开我。”
方才对她还爱答不理,现在又用尽所有力气来抱她。
他将头搁在宁扶蕊的颈窝处,干热的嘴唇贴在她的耳畔。
“别走......”
宁扶蕊皱着眉,似乎有冰凉的液体缓缓滴落在她的肩上。
她呼吸一窒,停止了挣扎,心脏开始失速般地飞快跳动。
到底还是贪恋这股暖热。
他的嗓音沙哑,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你是真的么?”
“假的。”
宁扶蕊终于知道,他刚刚把她当成幻影了。
见他渐渐冷静下来,宁扶蕊又推了他一下:“你先放开我。”
“......”
“我不走。”
他一点一点地松开了宁扶蕊,望向她的眼神里带着刻骨的柔情,看得她心慌起来。
宁扶蕊脸颊微热,差点忘了今天她是来办正事的。
周惟卿看穿了她的欲言又止,知道她今日来找自己肯定还带着目的。
“你想找我做什么?”
宁扶蕊眸光闪烁,反问道:“你什么都会为我做么?”
第69章 撕心裂肺
周惟卿点点头。
“你知道的,我与赵家的关系......”
说罢,宁扶蕊退后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我如今掌握了能扳倒赵褚林的证据,你会帮我么?”
她微微歪头,机敏的一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周惟卿。
闻言,他沉默了一刻,声音听不出一丝感情:
“什么证据?”
原来她是想利用自己扳倒那个愚夫。
钻心的疼痛从身体各处蔓延直心尖,浑身似乎都有细密的针在刺。
时隔大半年,她还是绝情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似乎丝毫也不在意他这半年过得好还是不好。
他为她抵抗了赵旻澜的指令,宁死也不肯去杀她,如今她见到自己,就连半句也未曾过问。
周惟卿神情渐渐沉落下来。
凭什么?
他只是想让宁扶蕊施舍他一点儿爱。
她明明爱那么多人,她爱百姓、爱世间万物,为何偏偏不肯施舍他一点爱?
宁扶蕊沉默了半晌,伸手递给他一张纸。
周惟卿顺手将纸接过,垂眸看着纸上的内容。
看完,他压下唇角,转而凝视着宁扶蕊。
她怎么忍心让他孤身在人间这个大泥潭里挣扎呢?
她望向自己的眸中还带着期许,多美的一双眼。
他双手微动,一片一片地将那封信撕得零碎。
既然不能爱他,那便恨他吧。
恨他也好。
至少还能在她的心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你干什么?!”
宁扶蕊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度。
她还想从他手伤抢过剩余的残片,周惟卿却早已料到,侧身一避。
“周某只是觉得娘子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在庞大的世家面前,她有如这些纷纷扬扬落下的纸片,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不如早些放弃,早些失望,还能免受一些不必要的伤害与苦痛。
宁扶蕊深吸一口气,望着满地破碎的纸片,眼中发花。
春寒料峭,晚风吹起这些纸片,每一片似乎都在嘲笑她今日所有的自作聪明。
人气到一定的程度,反而会笑出来。
她迎着风,感觉自己的神经有那么一刻失常。
她缓缓跪下来,喉中发出一声笑。
清越的干笑声中夹杂着近乎悲戚的情绪。
她努力了这么久,不过是为了这么一张薄薄的纸。
如今它却被自己最爱的人撕得破碎。
周惟卿望着跪在地上颤动的身影,臆想中的爽快并未到来。
很想知道她如今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宁扶蕊抬起空洞的眸子,嘴角一抽,不断摇摇头,用气声说道:
“没什么。”
她扶着膝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外面。
好想逃离这个世界。
她一直往前跑着,跑到了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鼻尖是刺骨冷清的空气。
她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忽然发觉它就像一张能吞噬一切的网。
纷纷扬扬的雪落在她的脸上,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与雪一齐流入颈间的衣领中。
在街上站了一会儿,宁扶蕊慢慢走回了卦铺。
因为心情太过绝望,她并未发觉身后跟着周惟卿。
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卦铺,发现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少年拿着一件披风站在门口,焦急地四处观望着什么。
见她一脸灰败,面颊中还挂着两行清泪,便赶紧跑了上去。
他将披风披在宁扶蕊的肩上,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宁扶蕊定定望着他,嘴一歪,喉中发出一声呜咽。
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大声哭了起来。
“我想回家——”
扎西没理解她的意思,回过头望着身后的房子,心中迷惑。
她的家不就在这里么?
管不了那么多,他轻轻将少女揽至怀中,宁扶蕊干脆顺势扒在他的肩头,哭得毫无形象,撕心裂肺。
“我想回家,我想吃爸爸妈妈做的饭菜。”
“我想念明亮的教室,我想念我的同学我的朋友我的老师,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我该怎么办啊!”
宁扶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从来都是别人问她要怎么办,怎么做,她从来都是有问必答。
可到了她想开口问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她。
这个世界对她太残忍了。
远处踱来一个身影,在离他们十步的位置上站定,扎西警惕地望着他。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周惟卿的脸隐在黑暗中,他垂着手,望着二人的亲热的姿势,一言不发。
宁扶蕊哭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哭累了,又径自推开扎西,往门内走去。
宁扶蕊走了,男子也转过头。
扎西隐隐知道了什么,他上前抓住他的衣领,一拳招呼了上去。
“是不是你这厮,让阿蕊那么难过!”
周惟卿没躲,实打实地挨了一拳,鼻中一热,鼻血缓缓流出来。
只是问他道:“她难过了么?”
扎西看见这小白脸就来气,又踹了他一脚,将他推搡到一角:
“你特么神经病吧!”
忽然想起姆妈说的什么情郎,他望着那个清癯的青年,眼中更是冒火。
“等等,你该不会就是阿蕊的情郎?”
“什么意思?”
“就是为了你那破蛊毒,她一路被人追杀不说,后来为了给你求药,还差点被姆妈掐死。”
“你还敢让她那么难过,你该死!”
他将周惟卿按在墙上,继续拳打脚踢,周惟卿狼狈地用袖子抹去鼻尖的血,心中疑惑更甚。
她被谁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