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问月暗自疑惑,上一世她没太在意江惜媛,只一心在想着那人,现在注意到了,看来这事不简单。
“这就是江丞相的千金了吧,生得可真好!”
“阮夫人谬赞了。”江惜媛竟然认得张氏。
“哪里谈得上谬赞,我看江小姐艳压群芳,今天在场的官家千金就没人能把你比下去。”
听了这话江问月忍不住一阵腹诽,张氏是傻的吧,她这一句话纵然是吹捧了江惜媛,但得罪的人那可就太多了,说不定还会连累江惜媛。
能来长公主府赴宴的身份都非同一般,若是惹着哪家有权有势又小气的,恐怕整个丞相府都会受到影响。
偏生江惜媛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听了这话还非常想当然,没有什么反应。
江问月可不想跟着受牵连,上前圆场道:“阮夫人说笑了,姐姐自然是很美的,可其他夫人小姐也是桃红杏白,各有千秋,又如何能拿来比较,多谢阮夫人夸奖了。”
张氏这时倒是反应过来了,可被一个小黄毛丫头给教训了,怎么都觉得抹不开面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你也是江丞相之女?可我怎么听说江丞相家仅有一位嫡女。”张氏看向江问月道,她的意思就是地位低下的庶女是没有资格来赴长公主府宴会的。
这话着实无礼透了,江问月刚要开口便被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
“这位夫人好生奇怪,若非只有嫡女才算女儿,庶女便不是了吗?”
来者一身红衣,眉宇英气,身姿飒爽,长发高高束起,只由一根银钗插定。
张氏刚一听到这话就想驳回去,谁知看见来人之后立马腆着一张脸福身行礼:“参见千安公主。”
其余人听见也起身行礼:“参见千安公主。”
千安公主?云卿?
“本公主方才听见江小姐叫你阮夫人,莫不是三哥的舅舅阮浦的妻子张氏吧?那这可真是太奇怪了,三哥从小便知礼节,不仅待人谦和,而且进退有度,怎么……”就有了这么个不知轻重的亲戚。
后边的话云卿没有说出来,但在场的人都已听出了她的意思。
刚才张氏因为吹捧江惜媛得罪了若干夫人小姐,如今千安公主开了个头,这些贵人们也就都不加掩饰的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嘲讽张氏。
张氏自觉脸上无光,可又不敢得罪千安公主,只能硬生生接下了。
云卿又看向一旁的江惜媛和江问月,打量了一番,小声嘟噜了一声:“嫡不如庶。”
张氏刚才的话明摆着是瞧不起庶出,虽然是针对江问月一个人,可她忘了宫里除了皇后所出的云迟,其他皇子公主都算庶出,云卿也不是中宫皇后所出,偶然听见这话觉得有被冒犯到,难免会拿张氏开刀,连带着也没给江惜媛好脸色。
声音虽小字句虽短,但江惜媛和江问月都听见了。
江惜媛暗中搅着手中的帕子,她从小就没受过这种侮辱,云卿出身又不高贵,生母不过就是一个小小贵人,摆什么公主谱!
突然,一男子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寂静。
“这是怎么了?怎么都站在这不进去?”
“二哥。”云卿跑到了二皇子云慕身边,又看见了其他人,“大哥,三哥,你们都来了。”
“你该不会又在调皮吧?”二皇子云慕刮了一下云卿的鼻子,显然两人关系很亲昵。
“哎呀,我哪有……”
江问月站在江惜媛身边,清楚的感觉到她在云慕出现之后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又好像是紧张。
紧张?江问月抬头看了一眼温文尔雅与云卿谈笑的云慕,该不会……
在江问月抬起头时,另一边一直没开口的云迟,一直紧盯着眼前的少女。
她正值青春年少,暖阳在她身上晕出一层微软的光,浅蓝衣裙又给她带来了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他看着她的面孔,周遭所有人的声音都消失了,有什么时隔十八年、穿过两世再次浮上了他的心。
当她一不小心也看向他时,勿然觉得重生这几日就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醒来她还是他的太子妃,他也还是那个对她每日冷眼相对的大周太子。
第四章 重生后的初见
她突然觉得偏体生寒,脑袋一片空白。
云迟看着她突然煞白的小脸,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立刻打破这层寂静,“怎么回事?”
众人这才立马道:“参见太子殿下,二皇子,三皇子。”
云慕看见了张氏道:“舅母可好?”
“劳二皇子挂念。”张氏此时倒是规规矩矩的。
云卿将事情跟太子云迟大致的说了一番,本来这事也不严重,众人也没觉得太子会说些什么。
可没想到太子殿下道:“张氏?户部侍郎阮浦的妻子?”
“正是。”张氏答道。
“本殿记得阮侍郎未曾有嫡子……这可怎么是好?阮侍郎为我朝尽心尽力,如今却连个延续香火的人都没有。”云迟缓缓地道,这声音听起来还有些温柔,可江问月与他多年的夫妻,自然明白他这是要整人的前兆。
千安公主也就罢了,云迟可是正儿八经的中宫皇后所出,也不知道张氏今日这事是怎么触到他霉头的。
江问月暗自在心里为张氏点了根蜡。
“哎,不对啊大哥,我怎么记得阮侍郎分明有两个庶子呢?”云烙问道。
“阮夫人方才那意思不是表明了吗?庶出的儿子怎么能算作家中血脉,如此,可惜阮侍郎连个后人都没有了,看来本殿改日遇上阮侍郎可就得用阮夫人这番话开解开解他。”
张氏一听,此话要让阮浦知道,岂不是刚好让阮浦找个由头休了她这个无所出的正室,扶后院那贱蹄子上位?
想到这里,张氏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臣妇一时口不择言,太子殿下恕罪!”
云迟把玩着腰上挂着的碧蓝狐形玉坠,语气冷了下来,“阮夫人既已知罪,本殿便不予追究。”
“今日是本殿姑姑办的赏花宴,本殿不愿搅了姑姑的兴致,希望其他人……”云迟看了眼跪在地上发抖的张氏,“也莫再扰了长公主兴致。”
说罢,看了眼始终垂着头的江问月便离去了,其他皇子公主也就跟着离开了。
这事便就此不了了之,众人散去。
众皇子公主向长公主见过礼后,皆坐在了下首。
云迟摸着那玉坠,想起自己前日醒来便是十七岁的模样,可自己分明已登上皇位十八年,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大梦一场,可这几天过来这种真实的感觉越来越清楚,直到今日遇上了江问月他才愿意相信,他真的没有做梦!他又重活了一世。
“子年,子年?这孩子怎么了?今天怎么总撒癔症?”
云迟回过神来,见长公主在唤自己的字,连忙请罪道:“姑姑莫怪,昨夜没睡好,今日心思有些不济。”
“唉,你这孩子,怎么不多注意身体。”长公主一脸担忧。
长公主身边的宫女通芳听闻便道:“长公主殿下,您后院里种着许多醒神的草药,不若先让太子殿下去逛逛提提神也好。”
云迟也觉着自己这种状态在这呆着还不如出去走走,便就独身一人去了后院。
随意的沿着小河闲走,有凉风习习沁人心脾,顿时觉得心情舒畅不少。
走到半截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前边那棵美人松下好像有人影绰绰,这时夫人小姐们理应在前院赏花,后院哪来的人?
于是云迟放轻了脚步靠近,突然现身,抓住了对方的双臂。
那人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他也看着这张十八年来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白净脸庞,一时也有些没回过神来。
江问月等了半晌见云迟没有动作,道:“太子殿下,请自重。”
云迟闻言,恋恋不舍的松开抓住她双臂的手,指尖已然泛白,他方才看见是她时下意识的便抓得更紧了。
“你为何在这里?”云迟依旧离她很近,不愿退开。
江问月倒是主动的往旁边退了退,“禀告殿下,前院的花太多了,臣女不太闻得惯某些花香,一时觉得有些胸闷气短,便来后院休息片刻。”
“胸闷气短?可需要叫大夫来看看?”
“不必,现在已经好多了,多谢太子殿下,若无事的话,臣女便先告辞了。”江问月说着逃也似的离开了。
云迟皱了皱眉,他记得上一世的江问月不是这样的,她分明极其喜欢跟自己待在一起。
这么想起来,他记得她好像上一世来赴赏花宴时似乎不是穿的这身素净衣裳。
江问月又回到了前院,手心全是冷汗,没想到当她再见到云迟时,还是不由得生出一层本能的畏惧、敬而远之的感觉。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种只能任凭自己沉入水底无人愿意救她的感觉,就连她满心欢喜、生死以赴的那个身居高位的九五之尊都是杀她的刽子手,任由无力与孤独袭上心头。
一时恍神,江问月仿佛还沉在冰冷的水底,只能由着刺骨的冷水灌进她的口鼻,慢慢窒息,生不如死。
“小姐,你到哪去了?大小姐都已经回丞相府了。”染香着急的看着自家小姐。
江问月一点都不奇怪和诧异,只平静道:“嗯,我们也走吧。”
“可是马车都没了。”
“那就走回去,也没有多远。”
“唉,好吧。”
走了一段路,天已经渐渐黑了。
华灯初上,主仆二人就这样在夜市里闲逛着,慢悠悠的往丞相府走去。
“小姐你看,这灯笼好好看,是兔子诶!”染香叽叽喳喳的到处在摊位上蹦哒着,又害怕小姐骂她,想去玩又不敢说。
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要侍候主子,平时发了月钱也只能存起来,没什么机会花,如今好不容易碰上夜市,难免想去逛逛。
“去吧,时辰尚早,府里又没人等着我们,去玩玩吧。”江问月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多谢小姐,奴婢很快就回来。”说完,染香就蹦出了老远。
还说不会跑远,这一会功夫就不见了人影,江问月无奈的摇头。
这边准备回宫的云迟在轿子里打起帘子往外看的时候,看见了那抹浅蓝的身影,正闲悠悠的走着。
第五章 赐婚圣旨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她一个姑娘家在路上转悠,身边连个陪同的丫鬟都没有,万一遇上什么歹人她一个弱女子应付得过来吗?真是胡闹。
云迟皱着眉叫停了轿子,示意身边的下人不必跟着,自己悄悄跟在江问月身后几步距离。
江问月原本还乐呵呵的看着夜市的热闹,在拐角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身后好像有人跟着,此时染香那丫头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她心思一转,又一个拐角走进了巷子里。
云迟见她又进了一个拐角的巷子里,赶忙又跟了过去。
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对,侧身闪过,转头就看到他心里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正拿着一截手臂长小臂粗的大木棒试图敲晕他。
“太子?”江问月傻眼了,尾随她的竟然是云迟?
“咳……”云迟清咳一声,目光看着江问月手里的棍子。
江问月下意识一松手,木棒就掉在了地上,那实心的沉闷响声把云迟的心都惊了一跳,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他刚刚躲过了。
“不知太子殿下为何跟着臣女?”江问月疑惑的目光带着一层淡淡的怒色。
“本殿……刚好从这里经过。”
“所以?”江问月语气淡然。
“碰巧遇见了你。”
“……”江问月脸色平静。
“就想和你打个招呼。”
“……”江问月眉毛微挑,还是没有只言片语。
这样的寂静反而弄得云迟心虚不已,自己都掩饰不下去了,感觉江问月也没那么好糊弄,瞬间丢盔弃甲,“好吧,其实就是本殿看你一个人似乎不太安全,所以才跟着你。”
“殿下何需担心区区一介臣女的安危,您还是早点回宫吧,臣女先告辞了。”巷子略窄,必须要云迟让开一步她才能出去。
“太子殿下请挪步。”江问月垂着头看着云迟的脚尖。
云迟没有移动半分,道:“你似乎很不愿意与本殿待在一起?”
“殿下多心了,殿下人中龙凤、未来天子,臣女有幸见得殿下天颜两次已是前世烧了高香,三世修来的福分,还请太子殿下挪步,臣女要走了。”
“真的?”
“自然。”
……
云迟依然不愿意挪开,哪怕只能和她再多待一会,他都莫名的感到一丝心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抹掉记忆中上一世她那苍白且再无生气的脸。
“太子殿下请挪步。”江问月抬起头有些没有耐心的看着他。
夜市里隐隐绰绰的灯光照进来映在她愠怒的脸上,云迟有些恍惚了,忍不住伸出手抓住了江问月的手腕,情不自禁轻声道了一句:“幺幺。”
江问月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愣了半秒之后猛地甩开他的手,使劲推开他跑了出去。
“小姐,你怎么了?”当染香提着一堆吃食找到在角落里的江问月时,看见的就是她家小姐一脸惊吓的愣在那喘气,仿佛刚刚才跑过来的。
“没事,我们回去吧。”江问月慢慢恢复了冷静。
主仆二人经过主院时发现这么晚了还亮着灯,染香便悄摸摸的探头看了一眼,随即马上回来对江问月道:“小姐,奴婢看见大公子跪在夫人屋子门口呢!”
“当真?”
“当真,奴婢眼尖着呢。”染香说完还信誓旦旦的点了点头。
江问月虽然有些疑惑,但这是他们的事,自己还是少管闲事吧,这一世她只想安稳些。
于是便没再想的回了自己院子洗漱休息了。
一夜安稳,可有人却是难熬了。
东宫彻夜亮着烛火,太子云迟辗转反侧。
怎么想都觉得今日江问月的言行怪怪的,按着上一世来看,江问月是极喜欢他的,可惜彼时的他不懂得珍惜,怎么这一世变化这么大,只把他当作洪水猛兽一般。
迷迷糊糊中合眼,他梦见了江问月嫁给他时一袭红衣满眼只有他的样子,笑着对他说:“知我意,望君怜。”
又梦见他抱起她在池子里泡的发白的尸体,看着她苍白的脸想要发出声音说些什么,喉咙却莫名发不出声音来。
他还梦见他四十岁时驾崩前一日走到地下冰棺里,与她沉睡了十八年的尸体相拥而眠,再没醒来。
他死时唯牢牢握住了一枚碧蓝狐形玉坠,将它放至两人胸口之间,其他的东西物什他都没要,因为他要的,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经全都随着那人逝去了。
伴着上一世的记忆入睡,今夜的太子殿下最后做了一场荒诞的噩梦,梦见自己在一片混沌之中听见了江问月呼救的声音,他想去救她,可他怎么也走不出那片迷雾,什么也看不清抓不住,那种无力感令他恐惧,早早的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