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彭畅离开,钟向窈握住门柄打开了条缝,探了半个脑袋进去,目光落在办公桌前。
谢则凛就坐在那儿。
他仍旧穿着薄薄的白色衬衫,袖箍紧扣着上臂,勾勒出劲瘦的肌肉线条,领口最上方的纽扣敞开,露出分明的喉结。
或许是近视,他的鼻梁架了把金丝眼镜。
低垂着眼,正翻阅面前的文件。
钟向窈多半身子都藏在门外,不发出声音,谢则凛就仿佛真的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直到脚尖发麻,忍不住动了动。
胳膊咚的磕在门板上,发出极重的声响。
谢则凛这才抬起眼,不咸不淡地朝门口瞥来一眼:“不进来是等着我请你?”
“请我怎么了。”钟向窈轻哼,“看你跟别的合作方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呢。”
闻言,谢则凛慢条斯理地扣上钢笔盖:“绯闻之所以会被称之为绯闻,就是因为它的不真实性。”
钟向窈背着手走到办公桌前,垂眸扫了眼:“但你的表情总不会骗人。”
“所以你是来找茬的?”谢则凛抬眸。
钟向窈双手撑在桌沿边,与他四目相对,想也没想便说:“怎么会呢,我当然是来听小叔辩解的呀。”
话音刚落,她就察觉出这话不对。
正准备岔开话题,就听见谢则凛低哂:“男人辩解不过是被揪住把柄无能狂怒罢了,倒是你,今晚不害怕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好听,尾音带了丝调侃。
想到之前在奥克兰撒的谎,钟向窈表情有些不自在,又很快反应过来,竟又一次被谢则凛占据了上风。
“你不要岔开话题。”钟向窈忽而弯腰趴在了他对面,单手托腮,另外一只伸长轻轻敲点,“我们再怎么也是有婚约在身的,小叔,你可不能打我的脸呀。”
小姑娘的腰肢微微塌陷,双臂撑在桌面,轻松承担着浑身的重量,清瘦的肩骨在大衣下依旧明显。
指尖圆润,轻轻敲点时泛着可爱的粉嫩。
谢则凛的目光看过去,顿了一瞬。
见他不说话,钟向窈猜测:“还是说你喜欢的是那种类型,借此来给我转达?”
听到这话,谢则凛的眼底浮现出几丝兴味,漫不经心地向后倚:“如果我说是呢。”
钟向窈有点懵,几秒后倏然站直了身子,似是将这话听了进去:“你当真的?”
不料她没听出玩笑话。
暗叹一瞬,薄唇刚动了动,就听钟向窈破罐子破摔的开口:“那我就去找谢爷爷哭。”
谢则凛扬了扬眉。
钟向窈紧绷着小脸盯着他,温温吞吞道:“我就说你对我始乱终弃,跟我有婚约,把我气哭,还让我穿了你的衣服,现在倒好,跟别的女人抛弃我。”
“……”
谢则凛无言半晌。
片刻后,他随意地点了点沙发的位置,不再跟她继续浪费时间:“去那儿坐着。”
“干嘛,你嫌我烦啊。”
见她不依不饶,谢则凛重新执笔的手指稍停,游刃有余地翻开文件,才缓缓开口:“我不喜欢她。”
钟向窈的唇角不受控制地勾起:“那你喜欢谁?”
“目前没有。”说这话时谢则凛低垂眼睑,看着文件气定神闲道,“现在满意了吗?可以继续工作了?”
听到他说没有,钟向窈原本还想要再追问她自己,但转念一想并不合适,索性闭嘴坐了过去。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谢则凛抬眸。
目光掠过钟向窈的身段,是穿着大衣都遮挡不住的窈窕,想到她刚刚的模样,唇角微抬,眼底染上几丝痕迹。
钟向窈坐下后,真就乖乖地等着。
原本以为谢则凛的意思,是等到工作完成再聊,可没想到半小时后他结束签字的第一句话便是送她回家。
就知道是自己想多。
钟向窈看着他穿外套,眼神幽怨。
收拾好后,两人走出办公室。
适才进来时还亮着灯的总裁办已经暗下,除却走廊灯光,顶层空无一人。
脚步声此起彼伏,略有诡异。
钟向窈起初还跟在谢则凛的右后方,直到此时,一股莫名的惧怕涌上心头,下意识地拉近距离。
“怎么了?”谢则凛侧眸,“害怕?”
钟向窈亦步亦趋的跟着,点点头:“晚上在这种环境工作,不会觉得很可怕吗,好像总是有人在盯着你。”
而由于之前见过她的夜盲症。
谢则凛沉默须臾,疏冷的腔调变得温和:“熟悉的地方就算是晚上,也不会觉得可怕。”
虽然钟向窈也很像赞同,但余光瞥见黑暗,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伸手:“我能牵你衣角吗?”
谢则凛回头,撞进她慌乱的眼里。
在这样的场合下,拒绝似乎会显得很无情,他没多说,直接将胳膊伸了过去。
钟向窈牵住他的袖口,两人朝电梯走去。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谢则凛说话,不知不觉间,距离越来越近,胳膊与胳膊紧挨着。
钟向窈唇角弯弯。
其实早在抓住谢则凛后,她早就不怕了。
只是两人好不容易有这样接近的机会,钟向窈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余光轻瞥,她正想说些什么。
啪的一声闷响。
走廊内晃眼的灯光倏然灭掉,钟向窈浑身一颤,脊背紧绷,然而在闭眼之前,眼皮已经落下一只手。
温热宽厚,带着浅淡的冷香。
“谢……谢则凛。”钟向窈缠着声音喊。
“是我。”谢则凛眉心稍拧,一手握住她的胳膊缓慢后移,让钟向窈的背紧贴在墙上,“别怕,公司是每晚的定时断电。”
为了减少用电浪费,每天晚上的十一点是谢氏每层走廊照明灯的断电时间。
而刚刚因着钟向窈,两人在办公室里多耽搁了半小时,谢则凛也忘了时间。
感受到掌心下微微颤抖的皮肤神经,他的视线稍稍凝住,不远处传来几道口哨。
走近后,那人倏然开口:“是谁!”
听到保安队长警惕的声音,谢则凛沉了口气:“去把灯打开。”
“小谢总?”保安队长对着另侧墙晃了晃手电筒,诧异道,“您怎么还没走呢?”
谢则凛侧身,不着痕迹地将钟向窈挡在怀里,淡淡地嗯了声。
“那您稍微等等,我这就去开灯。”保安队长又朝这边多看了几眼,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发现钟向窈的存在。
直到他打着手电筒离开,谢则凛才直起身。
谁知下一秒。
刚刚还抓着他手臂的那只手忽然下移,揪住他腰侧衣摆,恍惚两秒,这才意识到手掌下满是细腻。
两人实在太近了。
刚刚那个上前的动作,导致谢则凛的腿在不经意间向她的靠拢,西裤与大衣衣摆交叠摩擦,遥遥看过去,他整个人仿佛都欺.压在钟向窈的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电还没有来。
钟向窈慢慢适应了黑暗,眨眨眼睫,手指揪住谢则凛的外套,小声喊:“小叔。”
“嗯?”他尾音微抬。
“可以不用捂我的眼睛了。”
闻言,谢则凛的手指停了停,而后顾忌着什么渐渐移开,等到彻底放下,他在黑暗中找到了钟向窈的眼。
而她此时正仰着脸。
一垂眸,面前就是小姑娘精致灵动的眉目。
在极近的距离下,他们的呼吸细密交织,彼此浅薄的香气也逐渐如同枝丫蔓延缠绕。
谢则凛安静地低着眼帘。
明明是一片黑暗,可不知怎么,钟向窈的那双眼睛却亮的惊人,一眨不眨地,乖乖巧巧地看着他。
他轻轻蹙眉,表情有些失态。
而钟向窈其实压根看不清楚东西,至于谢则凛始终落在她脸上的视线,也只有微妙的视觉感应。
她茫然而不自知地舔了舔嘴角。
“小叔?”钟向窈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抓紧手指,“你现在是在看我吗?”
谢则凛喉结滚动:“没有。”
“噢。”钟向窈也不纠结,只是感受到他们此时所处的环境,以及难以言说的姿势,莫名有点害羞,压低声音同他悄悄絮语,“我们现在好像是在偷情哦。”
第13章
话音落,钟向窈明显察觉到谢则凛一僵。
她想看清楚,可眼前异常模糊,只能心有所感地又往男人跟前靠了靠,幽淡冷香袭来。
“小叔,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谢则凛稍稍垂眼,静静凝视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
或许来得有些急,钟向窈不似平时那样妆容精致,皮肤上没有一丝化妆品的痕迹,黑色大衣里,浅白睡衣领露出半截,凌乱而随意。
仿佛真的很在意他与旁人绯闻一样。
趁着灯还没来,谢则凛百无聊赖地抬手,轻缓地给她翻好衣领:“今晚为什么过来?”
“嗯?”钟向窈反应有些迟钝,“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指尖挑起大衣最上面的那枚棕色羊角扣,很轻地勾过另侧,将两边领口搭接上。
之前没按要求扣的扣子。
这回倒是做了。
倏然间,钟向窈的手感应着摸索上来,按在谢则凛腕口。
被她不经意间触碰,动作停顿,指节晃了下,不偏不倚地蹭过钟向窈的下颌。
温热细腻紧挨在指背皮肤上。
谢则凛短促地怔了下。
很快,又恢复到原先那般处之泰然:“是真话?”
“好啦好啦。”感觉到此时的谢则凛温和的可怕,钟向窈动摇了下,扭扭捏捏道,“骗你的,就是想见你。”
这个回答倒是在意料之中。
谢则凛抬眉,眼底浮现出两三分笑痕。
钟向窈毫无所觉,手掌就那么轻轻地搭在他的腕骨上,小声嘀咕:“每次约你吃饭都拒绝我,其实看到照片还是有些生气的。”
“为什么生气。”
钟向窈抿了抿唇角,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你要是喜欢上别人,那我这些天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
闻言,谢则凛扬唇轻哂。
松开她的羊角扣,带着钟向窈的手缓缓落下,漫不经心:“我身边不会出现别的女人。”
而与此同时,走廊内的灯光复又亮起。
钟向窈被这光线晃得闭上眼,视觉受到刺激,连带着大脑与听觉也稍稍停滞。
她没听清楚谢则凛的话。
“小谢总,我来送您二位下去。”
保安队长重新出现。
在他即将靠近时,谢则凛随意抬手:“不用,我们马上走,不劳你多跑一趟。”
感受到腕口倏然收紧的力道,见保安没有再靠近,谢则凛侧过眼,掌心上移不轻不重地捏了下钟向窈的指节。
她依旧闭着眼眉心微蹙。
谢则凛指尖细微刮过,随即攥住她手腕。
“亮了。”谢则凛挡开保安的视线,带着钟向窈慢步走向电梯口,“睁开眼睛吧。”
耳边那阵鸣声消失。
指节上的温热触感转瞬消失,察觉到谢则凛松开手,钟向窈鬼使神差地,在睁眼的同时回握住了他。
她偏过头,眼眸清亮的盯着对方。
谢则凛身量很高,肩宽腿长,为了不让保安看到她的脸,始终落后半步挡在中间。
稍黯的阴影笼罩着钟向窈。
见她这样扭头看过来,谢则凛不明就里,正要说话,只觉得骨节一阵柔软,紧接着就有只手攀爬上了他的手指。
低垂下眼,他看到她与他的掌心相贴合。
由于常年练琴,钟向窈的指尖并不似先前设想中的那样细腻温软,左手压弦的位置早早形成了茧子,有点儿硌,被轻轻刮过时,柔中带着点硬物感。
谢则凛的手掌被迫摊开。
看着钟向窈比他小了一个号的手贴在上头,每一只都露出他的半根骨节。
“你的手好大。”钟向窈轻呼。
谢则凛的喉结微滚,低哑地嗯了声:“可以走了吗?”
钟向窈不为所动。
却在下一秒,五指突然向旁边挪开一点儿距离,她的手陷入了谢则凛的指缝中。
是个十指紧扣的亲密姿势。
谢则凛眼皮倏然一跳,刚动了下胳膊,钟向窈便穿过指缝压住了他的手背。
很快,她敏锐的发现了什么。
眉眼弯弯地仰起脸,声线甜腻到像是撒娇般,轻而易举地戳破了谢则凛的刻意淡然:“你的手心好湿呀。”
……
送完钟向窈,谢则凛去了趟靳家。
靳淮青前几天刚回来,之前他托付的事已办妥,但一直没时间,只好今晚专程跑一趟。
夜色渐深,道路两边的照明灯下拢着几只扑蛾。
看上去莫名有些萧条。
靳家别墅区临近国贸中心,出入有些麻烦,谢则凛索性让司机将车子停在外头,在等靳淮青的过程中,他降下车窗,手肘撑着窗沿,看向国贸大楼外那面偌大的LED屏幕上。
是钟向窈小提琴品牌代言的写真照。
选用的是十八岁那年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