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向窈关心的根本不是这个。
听到她淡漠的语调,隐约夹杂着几分颤意,立马坐起来:“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哪儿有的事。”
“我就说他昨晚没回家,这么大年纪,还欺负小姑娘,等会儿我就去给爷爷告状。”
钟向窈气急败坏的模样惹得傅云意失笑,她吸了吸鼻子:“你别闹。”
挂断电话后,钟向窈怔忡地呆滞许久。
发小聚会被定在一月初。
二十八号,钟向窈一早就去了公司练琴,下午回到家,发现都在急急忙忙打扫卫生。
她随手拉了个人:“怎么了?”
“今晚家里临时有客人要来,老爷子让我们准备准备。”
客人?
这个时间点哪儿来的客人。
钟向窈揣着纳闷走进,瞧见钟怀良与钟老爷子坐在沙发上,她换了鞋过去打招呼:“听说等会儿有客人来啊,谁呀。”
“两位老朋友。”老爷子言简意赅。
喝了口水,钟向窈盘腿坐在地毯上剥了个橘子,一半递给老爷子,一半给了钟怀良:“我认识吗?不认识的话我这会儿出去。”
她最烦应酬,尤其是面对不熟的人僵笑。
钟怀良接了她的话:“你认识的。裴家爷爷跟裴霁过来拜访,他们好些年没回来了,今天突然告诉你爷爷要过来。”
裴家曾在云水巷住过一段时间。
从钟向窈出生开始,两人就是隔壁邻居的关系,连抓阄都是一前一后,甚至裴霁的钢琴启蒙,都是钟向窈的二伯母亲手指导。
关系可见一斑。
钟向窈撕橘子白丝的动作停了两秒,仰头犹豫着问:“不然我这会儿出去成吗?”
“现在怎么出去。”钟怀良不赞同,“你裴爷爷专程来看你的,况且人知道你在家。”
钟向窈吞下口里的东西,决定如实相告:“我跟裴霁很久没联系了,怪尴尬的。”
“没关系。”钟老爷子摸摸她的脑袋,垂眼若有所思,“倒是我一直没问你,当初怎么就跟裴家那小子不来往了?”
钟向窈张了张嘴正欲开口。
管家绕过屏风走近:“裴家二老与裴小少爷已经到门口了。”
“行。”钟老爷子对钟向窈说,“我跟你大伯去接客人,你上楼换身衣服再下来。”
说完,两人直接起身离开。
钟向窈轻啧了声,脑间第一时间想到了谢则凛的阴阳怪气,莫名觉得一阵心虚。
回房间花了十分钟换衣服,下楼时,眼看披散的头发有点乱,她顺手绑了个高马尾。
一身烟粉色的休闲风运动套装,小脸素净,不像二十二岁的人,倒像是未成年。
钟向窈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地下楼。
刚一拐弯,就看到坐在单个小沙发上的年轻男生,不知听到什么,低眼笑着。
他穿着白色高领毛衣与牛仔裤,双手交握,上半身稍稍朝前倾,黑色额发随意散落。
温和明朗,光风霁月。
仍旧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钟向窈的表情淡了几分,眼前闪过那年发生的画面,移开视线,径直朝前走。
直到临近茶几,她才带了点笑意。
“裴爷爷,裴奶奶。”钟向窈的嗓音清甜干净,走到二老跟前乖乖问候,“好久不见。”
“哎呦是窈窈啊。”裴奶奶顿时笑起,牵过她的手道,“都长这么大了。”
钟向窈顺势弯腰:“我都二十二了,可不得是个大人了,倒是您还这么年轻呢。”
她一贯嘴甜,说了没几句话就哄得客厅内笑语晏晏,热闹了起来。
寒暄完,裴奶奶点了点一旁的人:“你跟窈窈也好些年没见了吧?还不打个招呼。”
裴霁很快起身,笑着伸手:“窈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钟向窈不好甩脸子。
只能抽出被裴奶奶牵着的手,转过身盯着他毛衣上的纹路,随后极度敷衍地搭了下指尖:“好久不见。”
“先生,另外两位客人来了。”
管家的声音从玄关传出,紧随其后的却是谢老爷子爽朗的笑声:“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俩啊。”
钟向窈僵住,就着这姿势赫然抬头。
转眼间,谢老爷子走出屏风,而他身后的西装男人如同被放了慢动作出现在她视野。
竟该死的是谢则凛。
在两双眼对视的那一刻。
周遭长辈的寒暄笑声全都消失,钟向窈只能看见对方眼里的冷笑讥嘲,以及那句“此时此刻应该也是很心虚”的话。
谢则凛慢步朝前走,在与她对视两秒后,目光缓慢下移,落在钟向窈仍交付出去,搭在裴霁指尖上的那只手。
“……”
钟向窈意识到什么,唰地一下缩回手。
下一瞬,只见谢则凛轻扯唇角,没什么表情地直接别开脸不再看她。
仿若在说,你个骗子。
第24章
场面一时间静止。
钟向窈缩回的那只手垂落在身侧,表情僵硬地盯着谢则凛的侧脸,完全忽视了立在一侧的神色微妙的裴霁。
而一旁的长辈们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三人间诡异的氛围。
钟老爷子笑道:“阿凛也来了。”
“是,爷爷。”谢则凛越过钟向窈,走到钟老爷子跟前,挨个打过招呼。
听到身后的欢声笑语,钟向窈慢吞吞地转回身子,踯躅着站在原地。
瞧见她愣怔,谢老爷子打趣:“这才几天没见面,囡囡就不认得我啦。”
“哪儿能呢。”钟向窈回过神,亲昵地蹭过去坐在谢则凛旁边,“我惊喜嘛。”
话音刚落,左侧便传来一道低哼。
钟向窈有点儿尴尬。
硬着头皮跟长辈们又聊了会儿,才扭头压低声音问:“你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不过来等着你跟别人说好久不见吗?”谢则凛神色懒散,“还挺亲密。”
闻言,钟向窈的表情顿时变得无语:“小叔你真的不要太荒谬。”
“怎么,”谢则凛睨她,“人家一回来,就忘了刚给我告过白这件事儿了?”
钟向窈的后背冷汗直出,小心翕动嘴唇:“谁说我忘记了,我才没有忘记。”
低嗤一声,谢则凛皮笑肉不笑地往后靠:“那就是旧情难忘了?”
“你!”钟向窈吸了口气,“胡说八道。”
谢则凛闭上眼不再说话。
为了年终总结,今天他忙了一整天。
刚刚下班,就接到谢老爷子电话说钟家邀请他们前去做客,原本想要拒绝,可听到裴霁这个名字,谢则凛莫名觉得危险。
江北上流圈子明明很大,可随便提及一个名字,饶是没打过交道也都认识,要说很小,富二代们却又各自分了好几支派系。
谢则凛第一次听到裴霁这个名字,是在二十多年前的妇产科病房内。
父母带他去看刚出生的钟向窈。
几位长辈站在窗口闲聊,他趴在小床上,看着妹妹泛着红的小脸,像只猴子。
耳边传来钟家大伯的笑声:“裴家老二媳妇前两天也生了,是个儿子,叫裴霁。”
“呦,那这两孩子挺有缘分。”
“谁说不是,裴叔还跟我爸开玩笑,说要提前给两家定个娃娃亲呢。”
小谢则凛彼时三岁半,好奇地扭头去听。
他父亲瞧见,乐不可支道:“咱们阿凛还在前头排着呢,他们裴家想插队吗?也不问问阿凛同不同意。”
那是他们在父母口中的首次会面。
后来钟向窈长大些,会走路、会奔跑、会喊哥哥,同样会索求亲吻,这些光阴全部都在他的注视下溜走。
当时裴霁于她不过是邻居好友。
谢则凛一直知道钟谢婚约,也明白自己将来要娶的人只会是钟向窈。
于是从未将当日的笑谈当真。
直到八岁之后,钟向窈与裴霁前往邻市学习两年外语,十岁出国去到澳洲。
自那时起,谢则凛与裴霁的身份彻底倒转。
他成为钟向窈漫长青春中陪伴良久的白月光,而自己,却变成可有可无的少时玩伴,再也不是不可替代的那个。
长长吐出一口气,谢则凛狠狠压住被这些过往回忆所致的波澜情绪。
正准备抬眼时,随意搭在两人缝隙间的那只手的指尖倏然被很轻地握住。
谢则凛眼睑微动,稍稍掀起眼皮。
只见钟向窈像做贼一般,缓慢朝他这边倾靠过来,小声解释:“我不知道他会来,今天练完琴回来才知道的。”
“……”
没等到他的动静,钟向窈捏了捏:“小叔,你别生气了吧。”
她的声音在压低的时候,听上去莫名带着一点清甜的缱绻,是种很微妙的温柔感。
谢则凛的喉咙滚动。
正欲回应时,却忽而听到裴老爷子开口:“小霁也好几年没有回来了,窈窈,你不然带他在院子里走走?顺便聊聊天。”
眉心微蹙,谢则凛睁开眼只看到钟向窈漂亮的后脑勺,感受到指尖温热即将离开。
他猝然反握住她的手。
或许是力道有点重,钟向窈愣了下,虽然没回头,但也能看得出她在竭力忍耐。
“好呀。”钟向窈一口答应,这时才扭头看向谢则凛提议,“阿凛也一起去吧?”
“……”
阿凛……
四目相对,谢则凛的眸光立时变得深邃。
而谢老爷子与钟老爷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欣慰的笑意。
三人起身离开客厅。
经过东侧门走到了长廊下,钟向窈在两人中间,裴霁与她并肩行走,谢则凛落后一步,目光凝聚在钟向窈侧脸。
“这些年你怎么样?”
裴霁率先打破了这片静谧的气氛,舒朗的嗓音一如他这人,温润如玉,极为好听。
思索两秒,钟向窈垂眼应:“就那样吧,反正再差总不会比过去更差。”
“那时候我没想过你是认真的。”裴霁抿紧唇,“但后来我有看过你的演奏会,比之前,好的不止一星半点。”
时隔三年再度这样站在同一屋檐下聊天,心境早已不同往日。
要是过去,听到他这样正经点评,钟向窈总是要使出手段撒个娇,要他好好夸夸自己,但时至今日,她却只会点头道声谢。
“听说前段时间,你跟初霓见到了?”裴霁侧过头看她。
提及徐初霓,钟向窈的面色无波无澜,倏然停下步子:“你们在一起了吗?”
“什么?”裴霁讶异,“我跟徐初霓?”
钟向窈转过身面朝他,这才发现始终跟在身后的谢则凛,此时落后很远跟着他们。
像是想要营造一个可以谈话的环境。
谢则凛压根没有出声打扰。
钟向窈隔着距离看他,看到他跟随他们的脚步也停下,没由来地,眼前闪过许多陌生的画面,她在那一瞬间特别难过。
仿佛看见很多次谢则凛目送她的背影。
明明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儿,但钟向窈此时却极为难受。
心口钝钝痛着,好似有什么即将涌出。
她深深吸了口气,回头看向裴霁:“三年前我说过的那些,你都可以认为是玩笑话。”
“……”
“这些年身边朋友陆续走远,相处最久的只有你,心动或许是有的,但被你拒绝之后就已经消失了,所以也不能算喜欢吧。”
“你怎么……”裴霁愣住。
钟向窈笑了笑:“其实回国发展后,我一直有在思考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其中应该有部分跟徐初霓有关,但更多的,大概是我想要的偏爱你根本给不了。”
这不是裴霁在这三年间第一次回国。
却是他带爷爷奶奶首次来钟家,缘由是什么钟向窈不想细究,裴家长辈字里行间想为他们创造机会,钟向窈也并非看不见。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了。
有些东西迟到,那就是真的迟到了。
他们相识整整二十二年,比起对少时记忆模糊的谢则凛,裴霁才能算是她的青梅竹马。
但一切都结束在三年前的那场音乐节。
十九年,6935天。
钟向窈觉得好没意思,不想计较了。
穿堂风扬起她的高马尾,额前碎发也被吹散了满脸,钟向窈在裴霁的目光里,如同过往很多次那样娇俏的歪了歪头。
她笑着说:“我那时候是真的以为,你会永远站在我这一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