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一时间变得略微不自在。
钟向窈避开傅云意的眼,在她帮忙分析一系列行为,发现所有有利因素偏向谢则凛后,钟向窈又忍不住将天秤另一端压向自己。
她口是心非道:“虽然是为了我,但总有不为我的时候吧,等那会儿怎么办?”
傅云意顶着张覆着修复泥膜的脸,起身坐到她旁边:“可他过去并没有不为你的时候,如果以后真的有,暂且不提会不会发生,窈窈,你觉得谢则凛会是这样的人吗?”
四目相对,钟向窈倏然垮了气。
她当然明白他是什么人,可就是心里怄不过那口气,好像不报复回去总缺点什么。
但若是报复回去,想到过往他独身一人那么多年里,钟向窈又于心不忍。
揣摩出她的心思,傅云意倾身摸摸她的头,声音温和:“我觉得他不会这样。”
“你就这么相信他啊。”钟向窈闷闷道。
傅云意笑着歪头看向她:“我不是相信谢则凛,我是相信你,你现在的所有表现,其实都基于他过去的态度。你是个聪明人,而谢则凛也是个聪明人。”
闻言,钟向窈撇嘴:“美得他。”
“那可不呢。”傅云意双腿悬挂在床边,轻轻地晃啊晃,“商人不会做没有利益的事儿,他耗费了那么多心思把你追到手,以后刀刃对准你,我看也是真的无可救药了。”
一番话下来,钟向窈已经不怎么生气了,但还是觉得极为不痛快,咬了咬唇角,睨了眼傅云意:“你会不会觉得我恋爱脑啊。”
“咳——”傅云意呛了一声,“别学这个词就往自己身上套成吗!你要是恋爱脑,当年能那么决绝的跟裴霁分道扬镳?”
钟向窈悻悻:“我又不喜欢他了。”
“是个人都没办法远离对自己好的人,谢则凛对你好,你念着他很正常。”傅云意嘀咕,“你要是恋爱脑,那我不得是恋爱脑之母。”
没听清最后一道嘀咕声,钟向窈内心的褶皱与所有愁绪全都被熨展。
但怎么都觉得不对,她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扭头疑惑:“你干嘛今天一直帮他说话?那天你可骂的更厉害呢!”
傅云意顿时被她给气笑:“我他妈还不是为了你,心里都有答案还要我推一把。”
闻言,钟向窈挠了挠脑袋。
余光不着痕迹地滑走,傅云意轻叹,“听说他这段时间病了,好像还挺严重。”
“病了?”钟向窈皱眉,“什么病?”
傅云意面不改色:“感冒吧。”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钟向窈这下变得极为敏感,暗戳戳找事,“你该不是被他收买了来劝我俩和好的吧?”
知心大姐姐的人设瞬间崩塌,想到她刚刚愁眉不展的样子,傅云意险些拿指甲戳死她,气急地骂:“你简直狗咬吕洞宾!”
“嘶嘶嘶,疼!”钟向窈躲开,而后又笑嘻嘻的凑过去抱住她,“我逗你玩呢。”
傅云意翻了个白眼:“前几天我听我五哥说的,他们有合作,你要去看看吗?”
“不去。”钟向窈拒绝,被疏导后整个人情绪变好,百无聊赖道,“做错了事情就要得到惩罚,我凭什么先跟他低头。”
傅云意嗤了声:“恋爱中的女人啊。”
“你打住!”钟向窈比了个手势,“我跟他现在处于阶段性分手,没恋爱。”
被她的迅速翻脸搞得无言到直乐,傅云意正想吐槽她萎靡不振,钟向窈的手机响起。
两人同时看过去。
屏幕上跳动着“裴霁”的名字。
……
一墙之隔的右侧茶水间内,灯光明亮,室内环境干净雅致,茶几上摆放着各式煮茶工具,旁边还放着两份尚未拆开的文件。
谢则凛与傅西庭对立坐在软塌上。
添好一杯热茶,谢则凛将茶盏安静无声地放在对面,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挪动至傅西庭的手机屏幕上。
上面赫然是傅云意的电话。
正在通话19:21分钟。
“恋爱中的女人啊。”
“你打住!”女孩子娇娇俏俏的声音传来,“我跟他现在处于阶段性分手,没恋爱。”
片刻后,通话结束。
谢则凛神色微滞,垂下眼帘。
押了口茶,傅西庭看了眼他的模样,唇边挑起一丝略显意外的弧度。
“我还以为你们俩只是家族联姻。”傅西庭率先出声,“女孩子娇气,哄哄就好。”
谢则凛抬眸:“傅总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傅西庭笑意淡了几分,“哄女孩儿这种事情并不适合我,抱歉。”
谢则凛点了点头,没再做声。
过了两秒,他调整好情绪倾身拿过文件,抽出里面的合同,嗓音淡淡:“这是有关碧玺湖湾项目开发案的策划书。”
傅西庭抬手接过来,手机一声震动。
侧眸看去,正巧瞥见傅云意发来的消息,只一眼屏幕便熄灭,他没看清楚内容。
旋即解锁手机,点进了微信。
傅西庭的眉头倏而挑起,似是不太明白其中含义,但还是将手机放在桌面,慢慢推过去:“谢总看看这个?”
谢则凛垂眼。
几乎只用了一秒,他整个人就肉眼可见的紧绷起来,指尖收紧,骨节缓缓泛了白。
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屏幕里的内容。
傅云意:【五哥,窈窈接到裴霁的电话,不清楚说了什么,但现在要准备去机场。】
噔的一声。
脑袋里的那根弦瞬间被崩断。
第36章
茶水间内寂静无声,除却潺潺细流,仅有的一点动静都会被放大数倍。
傅西庭听见他骨节发出的声音,眼皮垂落,草草翻过策划案,拿过旁边的签字笔,唰唰直接在最后一页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份我就带回去了,你要是还有其他补充条例,等我看完再约时间加上。”傅西庭神色浅淡地看他,“谢总有事去忙就是。”
谢则凛回过神,将手机还给他。
收起文件,匆匆同傅西庭道别后离开。
车子疾驰在前往机场的路上。
谢则凛靠坐在后排,紧闭的眼前全是适才看到的那条消息,他甚至不敢去想,裴霁与钟向窈约在机场是要做什么。
阶段性分手。
她难道还是放不下他吗?
谢则凛的喉结滚动,指尖缓缓陷入指腹中,掐出浅浅青白的痕迹。
这么长时间来,钟向窈所在之处便是他会在的地方,看她情绪渐渐好转,可谢则凛的内心却依旧如同烈火油烹般煎熬。
他是真的很怕失去她。
史无前例的后悔吞噬着他的理智,无数次想要上前将她揽进怀中,也无数次的,因为钟向窈的“别跟着我”而连连后退。
沉沉吐出口气,谢则凛睁开眼。
垂眸看着这么久以来,始终没有回应的聊天框,他抿了抿唇角,犹豫着敲了消息。
谢则凛:【在哪儿?】
谢则凛:【我可以来找你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路程即将过半,却依旧没有人回复。
谢则凛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再强大的人也会有软肋,一旦拥有,就会变得患得患失。
而他的软肋就是钟向窈。
片刻后,车子停在了机场入口处。
或许是近乡情怯,越是靠近谢则凛就越是恐惧见到一些不该见到的场面。
他在门口踯躅许久,才慢慢提步。
……
过了十几分钟。
咖啡厅内,谢则凛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俊朗的男生,神情晦涩难辨。
刚刚他在大厅内环绕一周,始终没有找到两人身影,紧提着的那口气失落坠下,只是还没落到实处,一回头,就看到不远处的他。
而裴霁点完两杯咖啡,等服务员走后,缓缓抬眼同他对视:“谢先生。”
“你在等她?”谢则凛声音微哑,“还是她已经来过,你在等我。”
裴霁今天穿了件米白色卫衣,双手交握,搁在桌面的动作极为斯文。
闻言笑了笑却没回应:“我听说你们最近发生了一些矛盾,在闹分手?”
谢则凛垂眼:“不会分手。”
“你就这么确定?”裴霁缓缓倾身,“我印象里的钟向窈,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听到这话,谢则凛的眼神沉了沉。
他明白裴霁的意思。
因为钟向窈的性格不会没事找事,所以一旦有了闹分手这样的行为,必定是被戳中了难以原谅的底线问题。
这话没来由地让谢则凛不舒服。
眼睑微动,他缓缓向后靠去变了姿势,浑身的气场骤现:“你也说了是你的印象。”
“什么?”裴霁不解。
谢则凛弯唇浅笑:“据我所知,你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见面了吧。”
闻言,裴霁的脸色变了几分。
谢则凛的身子稍稍侧过,手肘抵着扶手,掌心撑腮:“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但我们曾朝夕相处了整整十九年。”裴霁一贯清明的眼底露出几分不甘,“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
话音落,谢则凛的笑逐渐被阴郁替代,目光如刀子一般,寸寸在裴霁面上划过。
他安静了须臾,才反问:“所以呢?”
“所以我一直在等她。”裴霁的掌心贴在玻璃桌面,定定看他,“我是迟了一步,可她从前先看到的人却不是你。”
简单字眼像极了冰刃直戳谢则凛心窝。
过去之所以放弃,就是因为有眼前人存在的缘故,如今好不容易将风筝线攥在手心,谢则凛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能把撬墙角说得这么清新脱俗,裴先生也的确是人才。”谢则凛面不改色,“所以你今天给钟向窈打电话,是想向我证明,她最终还是会选择你?”
裴霁眼神微闪,没有说话。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谢则凛才低眼浅笑:“大概是你想得太多。”
“……”
“你不是迟了这一步。”谢则凛坐直身子,翻出钱夹,抽了两张一百压在咖啡杯下,“因为我给了你很多年。”
说完这话,谢则凛站起身子。
指尖慢条斯理地扣好外套纽扣,慢声道:“我们结婚会送请柬,欢迎你来。”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一句分辩,寥寥数语就将裴霁狠狠掼透。
一点机会也不给他留。
裴霁脸色微微泛白。
看着谢则凛转身离开机场,透过玻璃窗,能看见他走近门口的那辆深灰色劳斯莱斯,刚走到车前,司机拉开门,他弯腰钻了进去。
一整个过程风度尽显。
裴霁狼狈地闭上眼,恍若未闻地慢慢抚上手腕间的那根红绳。
呼吸粗重,他咽了咽喉咙。
耳边飞快地闪过钟向窈的声音。
“这是我们友情的象征,你要保管好!”
“我一定是你最好的朋友吧?”
“裴霁,你可要永远站在我这边。”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
少女穿着金色礼服站在他面前,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丝丝缕缕的柔光,略微小心地看他:“你喜欢我吗?”
时隔太久,裴霁早已忘了当时的回应。
但曾回忆那么多次,从未想起的对话此时却恍然出现在脑间。
他看见自己的眼神极度复杂,诧异、震惊、无措接憧而至,甚至还有并未被任何人发现的一抹惊喜消失在眼底。
而后他像是躲避一般,扭过头说:“这并不是你跟徐初霓作对的理由……”
倏然间,少女眸间的光芒消散。
她像被从人间拽回地狱,极力撑着颤抖的唇角,试图扬起弧度却又狼狈放弃。
音乐厅后台仍能听见前面的管弦声,丝丝缕缕穿过他们对视中,曾携手度过的数年光阴,唐突的将人拉回现实。
安静许久。
少女精疲力尽地点点头,敷衍地扯扯嘴角,低下眼轻声解释:“这次演出不是我抢来的,徐烈收到邀请函是在她的一个月前。”
“……”裴霁哑然。
钟向窈重新看向他,神色怔忡寂寥,疲倦到了极致:“我以为你会永远站在我这边。”
“裴霁,你要永远站在我这边。”
“我以为你会永远站在我这边。”
……
耳边一阵鸣响。
裴霁从溺水的失重感里猛然醒过神,恍惚地看着眼前早已变凉的咖啡,杯壁上凝了薄薄的一层深色水渍。
其实从来都不是他忘了,而是因为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回应为钟向窈带来伤害,所以潜意识里便以为他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