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有足球滚到她身边,轻轻打到她腿边,她茫然地抬头看一眼,默默往旁边躲。
“同学,帮忙踢回来呗。”
厚脸皮的青春期男生偷懒,叫她帮忙踢回去。
她于是撑手起身,出脚时犹豫,用力软绵绵的,足球没滚几米就停下来。对面踢足球的男生大多愣在原地。
她忍不住捂脸,指缝里露出半只眼睛,似乎在尴尬地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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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吃得匆忙,刘婕晚上还得赶稿子,怕弄不完,没吃几口饭就起身继续收拾。
“肌理画,颜料、调色盘、稿纸,check.......串珠,弹力鱼线,剪刀,尖嘴钳,包头扣,开口圈,延长链,check.......奶油胶配件,塑胶娃娃,一二三四......十二十三,check.......”
刘婕弯腰,手撑住大腿,嘴里碎碎念。
她的杏仁黄小围裙,兜兜装满乱七八糟的东西,鼓鼓囊囊,像袋鼠妈妈。
“啊,不好意思,今天忙昏头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刘婕回头看陈昭。
“怕我赖这里不走么。”陈昭摆弄她昨天做的小翅膀手机壳。
“没有没有。”刘婕惶恐。
她只是怕耽误他的事情。
但是今天好像已经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了。现在才提这些,显得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格外地困,眼皮很重,刚才觉得走来走去身上热,现在又觉得冷,于是将外套穿上,拉链一直拉到脖颈。
刘婕低垂脑袋,不说话了。
陈昭原只是想逗逗她,没想到她的情绪肉眼可见地跌了下来。
捺在手机壳背面的指尖松懈一瞬,又点上去。注意到她打冷颤,他的笑意渐渐消失。
今晚的事情还有好多,准备材料,写稿子,刘婕脑子里好像有一头小驴儿在拉磨,转着圈地重复这两句话。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刘婕被吓得一激灵,回头看见陈昭起身接电话,他将手机放到耳边,应了一声,朝门外走去。
要走了吗。
刘婕丧丧地叹口气,俯身去拿桌上的置物盒,收手臂时没注意身边的抽屉盒,她意识到自己碰到东西了,心脏霎时一紧。
哗啦声持续数秒。
刘婕呆滞。
今天有点糟糕。
从早上刘新荣李宝梅夫妇吵架,到突如其来的一场雨让人变成落汤鸡。
然后忙碌一天,来不及招待客人,现在搞不完,晚上还得熬夜写稿子。
情绪忽然崩溃,刘婕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用力咬下唇,吸了吸鼻子。
陈昭似乎打完电话,折回店内。
“陈昭......”刘婕的眼泪就在眼眶打转,拼命忍着,攥紧袖口。
“嗯?”陈昭放轻了语气。
刘婕稍稍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
“我把、我把珠子弄撒了。”
明明是珠子洒了,可是听起来,是她要碎掉了。
原来她只是习惯性微笑,并非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意。
“珠子洒了?捡起来就好了。”陈昭笑着,轻声说。
“可是颜色大小都混了。”
“那就重新分开。”陈昭走近了,提裤腿蹲下,指尖捏起两颗珠子,递给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也许是因为她开始头晕眼花。
他唇边的不羁的笑显得温柔。
刘婕接过他给的珠子,攥入掌心。
“刘喃喃。”陈昭说。
喃喃是刘婕的微信名,第一次有人这么叫她。
陈昭:“过来。低点。”
刘婕弯下腰。陈昭伸手覆上她的额头,干燥微凉的掌心让她眼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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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的,粉的,白的,白的,白的......”刘婕蹲在地上捡珠子分珠子。
重复性的工作做太多,声音变得越来越生无可恋。
“你真的不会迟到吗?”她将手里的珠子倒入小盒子,拍了拍手掌心。
陈昭一只手臂随意搭在膝头,掌心微拢朝上,几颗粉珠子在里面,跟他青筋突起骨线流畅的手臂反差强烈,“已经迟到了。”
“欸?”刘婕猛地抬头。
陈昭捡起最后一颗珠子,跟手里这些一并丢进盒子,拍了拍手,“好了,今晚就到这。”
“去医院。”他说。
刘婕抬眸瞄陈昭,他也看过来。
陈昭习惯用祈使句,即便最随意的语气也隐约透露掌控感,大约是日积月累的个人秉性,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件事。
“嗯,我马上就去,你快回去吧。”刘婕扶住桌子,晃晃悠悠站起身,她反手解自己的小围裙。
陈昭仍半蹲,胳膊搭桌子上,圈住她出去的路,他笑,“你要自己去医院?现在?”
刘婕眼巴巴看着他。
其实她有几件材料没有清点。
店门没关,夜风吹进来,撩动她鬓边碎发。
“陈闯在医院,晚点接他回来。”陈昭起身,霎时遮住她身前流动的风。
“还是说,你想让我走?”
-
七四九医院。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刘婕坐在椅子上出身,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之前一直纠结陈昭什么时候离开,可现在......
陈昭在军属窗口帮她挂号。
医生说刘婕只是换季感冒,没什么大碍,给她开了点滴。病房里有几个小朋友,都是最近感冒挂水的。
扎针时刘婕有点紧张,别开脸不敢看。
陈昭抱臂站在旁边,忽伸手给她指了下,“看电视。”
刘婕看过去,电视上在放熊出没。
刘婕:......
手背刺痛一下,冰凉的液体滑进来。针扎好了。护士给她松掉压脉带,贴胶布,“注意不要握拳,家属看着点药量,快打完就叫护士换药。”
家属。
刘婕心头微漾。
今天第二次提这件事了,上次是为了敷衍店里那姑娘。
她中午吃饭时纠结了好一会,得出结论,他只是想找个挡箭牌。
这次陈昭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并不在意这个身份。
护士走了,陈昭在她身边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她忽然想起他那句话。
想让我走么。
刘婕当时没有回答,但她仔细想了想,大概是不想的。
一点点私心。
虽然见面不过几次,但是在他身边,她总觉得安定。
“陈昭。”
“嗯?”
“你请假了吗?”
“嗯。”
陈昭忽然转头对上她的视线,慢慢开腔,“再看收费。”
混不吝的模样。
刘婕愣了两秒,反应过来,“你真是......”
不让人有一丝感动的余地。
“不过咱俩认识这么久了,可以给你打折。”
“几折?”
“九折。”
刘婕仗着自己病人身份,他不能怎么自己,小小地嘁声。陈昭倒没恼,只是含笑看着她,“怎么?”
“才只有九折。”
“已经很优惠了。”他顿了顿,“店里那几个该涨价。”
他知道自己被偷拍。
“这么说,关系越近越便宜?”刘婕问。
陈昭:“可以这么说。”
刘婕忍不住笑。
“有个身份可以免费。”陈昭正经。
“什么?”
他不说话了,只是淡笑着看她。
学生时代有种男孩会乖乖站在宿舍楼前等女朋友,拎着给她的东西。半小时也能一笑而过,问女孩出去玩好不好。
陈昭这张脸,绝对做不出这种事。他是那种叫女孩在楼下等好几天,等人家生气了,还能轻描淡写扯个理由,轻易把人逗笑的人。
他有这种气场和资本。
刘婕怀疑他在暗示什么。
心跳在耳畔加速。
第12章
幸而医院人多,刘婕戴了口罩。
否则她大概要被人看去自己张开嘴巴的窘样。
其实陈昭已经看出来了。她刚才眼睛微圆,视线呆滞片刻,倏然躲开。大概是明白了。
“是吗。”她含糊地装傻。
陈昭并不戳破她。
他只是转过头去,唇边的笑意渐渐变淡。
-
打针时闲来无事,刘婕打开某同城软件,联系合适的房子。
房主:【一年起租】
房主:【你一个人住?我家不出单间】
刘婕点开对话框:【好的,打扰了】
点滴瓶滴答滴答,液体冰凉沿着手背蜿蜒,她忍不住放下手机,用空闲的手握住扎针的手。
陈昭也在摆弄手机,往下瞥一眼,然后看着她,意思是问她怎么了。
“有点凉。”刘婕说。
“什么?”陈昭大概没明白她的意思。
“姐姐手凉。”对面床的小孩叼了根棒棒糖,指了指自己被妈妈捂在手里的小手,“哥哥你给她捂一下啦。”
病房里人不少,刘婕脸颊发烫,没好意思去看陈昭的脸色。
大约沉默两秒,小孩催促几声,开始哼哼唧唧,“妈妈,为什么哥哥都不给姐姐捂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小孩的妈妈尴尬地解释:“姐姐不用捂手了,小孩子才捂手。”她又跟刘婕和陈昭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孩生病特别难缠,想一出是一出......”
话音未落,小孩的哭声已经响彻整间病房,剩下所有的病人都将视线投过来。
刘婕看见陈昭皱眉,她手指微动,低垂脑袋。
视线里出现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刘婕呼吸微滞。
陈昭顿了顿,将手拿开。
刘婕松了口气。
“抬手。”陈昭说。
刘婕茫然看他,他垂眸,没有躲避她的视线,一只手握住她缠着胶带的手腕,轻轻提起来,另只手掌心朝上伸到她手下,然后放下她的手。刘婕的手被他衬得娇小,指节细弱,他将修长分明的手指插进她的指缝。
挂完一瓶药水,刘婕整只左手冰凉,陈昭掌心的暖燥没有任何阻隔地传到她掌心。
“小孩。”陈昭看向对面的小孩,另只手轻点自己和刘婕牵在一起的手。
小孩一手抓着棒棒糖,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眼巴巴看着他,偶尔抽搭几声。
“别哭了。”陈昭说。
小孩点头,棒棒糖塞嘴里,扭头看电视去了。
那么接下来呢。
刘婕整只左臂都不敢动。
陈昭看她一眼,并没有松手的意思,继续摆弄手机。
好吧,人家心无杂念,只有她一个人兵荒马乱。
刘婕以为是自己恋爱谈少了,以至于牵个手就想太多。
她单手不方便打字,只好暂时放下手机,抬头看动画片。
药水泡咕噜咕噜,水位线下降。
“明知我们隔着个太空,仍天天将......”*
刘婕放在腿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来电人:小姨。
刘婕四下看了看,有点犹豫,“那个,我出去接一下电话......”
陈昭刚才似乎在出神,他怔了怔,松开手,起身让位置。他顺手推着她的输液架往外走,“我去陈闯那看看。”
刘婕掌心空荡,霎时干冷的空气流通,忍不住蜷缩手指。
她接起电话,“喂,小姨。”
“亚楠啊,现在在哪呢?还在店里呢?”
“我......”刘婕环顾四周,含糊应声,“嗯。”
“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孝顺了,怎么不管管你妈妈。”李宝兰说,“刘新荣又怎么气她了?来家里一口饭都吃不下去,我看着都难受。”
“我爸又出去喝酒打牌......”刘婕说。
“多大的人了,是不是小孩?五六十岁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天天不着四六,李宝梅倒了八辈子霉了碰见这么个人渣,乳腺结节全是给人渣气出来的。”李宝蓝气得一顿输出。
刘婕低头挨骂,视线茫然地落在窗外繁华的车流。
李宝兰骂刘新荣骂累了,战火转移到刘婕身上,“还有你,你也少气你妈妈,知道吗?”
“我没想气她......”刘婕骨子里也是个犟种。
“你气人的事没少干。”李宝兰说,“你说人刘家的烂摊子,人家自己收拾,你上赶着干什么,就这么一家店,也不赚钱,还耽误你找对象,之前那几个都黄了是不是?哎呦小祖宗,就这么个小破地方,我上哪给你找绝世好男人啊。”
“我现在有正在接触的对象。”刘婕心里这样想,但是没有说话。
窗外的风吹进来,撩起她额前的碎发,轻轻搔动手指,微痒。
陈昭从楼上下来,在连廊处看到刘婕,她趴在窗前打电话,眉目沉沉的,情绪不太好。
他顿下脚步,在她挂断电话后重新提步。
刘婕感应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她先是看了眼连廊口,似乎在怀疑他是否等了很久,然后朝他笑了笑。
这几乎是她习惯性的表情,不管情绪如何,见到人总是要笑一笑。
陈昭眸色稍沉,“打完了?”
“嗯。药水也快没了。”刘婕看向药水袋。
“等下叫护士。”
“好。”刘婕没有察觉他的情绪,“陈昭。”
“嗯?”
“你知道吗?今天......今天早上其实我没忍住,哭了来着。”她靠在窗台边,低下脑袋,像小学生汇报。
陈昭眸中闪过讶色,但他只是嗯了一声。
刘婕:“嗯?”
他好像并没有很吃惊,早就知道这事似的。
陈昭:“你猜我上午为什么总是看你?”
刘婕愣了几秒。
“......怕我会继续哭吗?”
陈昭牵起唇角,笑吟吟看着她。
刘婕明白了。
她早上偷偷哭的事他知道,郑希文问的话他也知道。
刘婕后知后觉地为自己尴尬,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我那个,不是矫情......”她咬唇,为自己辩解,“我就是,就是一时没绷住。”
她很少掉眼泪,但是一旦被戳中泪点,眼泪会立即掉下来。
今早看到陈昭的那一刻就是那样。她没办法解释自己的心情,像脏兮兮的走丢的小狗,被人不嫌弃地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