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边心如止水了，若颜帝姬反而止不住了。
“你怎么不继续问了？”
片刻的沉默后，若颜帝姬说。
“国师不让帝姬说，此人的身份必然十分不凡。”卫潇潇道，“想必比帝姬还要更为尊贵，不是我等奴婢可以打听的。”
若颜帝姬满脸的一言难尽。
卫潇潇在心里偷笑。当一个女孩跟你说“有个秘密”时，多半就是要开始跟你分享了。人们对于秘密有天然的分享欲，你越是表现得不好奇，不追究，对方就会越是想说。
更别说若颜帝姬脾气火爆，被激将法刺激一下，就更憋不住了。
“放眼整艘船，甚至整个羌国，也难以找出几个身份比我更高贵的人。”果然，若颜帝姬冷笑，“我们那大国师不过是太谨小慎微了而已，其实有什么好神神秘秘的？”
“你要问他的来历，我就说给你听，反正你们都是大周人——不过切记别跟其他人说我告诉你了就是。”
“不是很感兴趣，但你想说的话，我可以听听。”卫潇潇放下手里的针线活，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
……
另一边的黎越并不知道自己的消息已经从若颜帝姬嘴里传给了卫潇潇。他其实昨夜就从侍从那里听说了大周侍女的“累累恶行”。
在这个关头，能被只身派来羌国船队的人，要么是顾霜染，要么是卫潇潇，而能把若颜帝姬哄得这么老实的，只有卫潇潇。
听了她是如何魅惑帝姬，又是如何狐假虎威，黎越嘴角牵起一抹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
但另一件事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将他嘴角的笑意瞬间抹平，也让他决意暂时不去找卫潇潇。
眼看来到羌国船队的第二日也要结束，再过一天，水路结束，上岸之后势必会有更多势力卷入这场纷争，想来的、想走的人都会变多，卫潇潇跟黎越的会面将面临更多意外。
卫潇潇决定今晚就行动。
白天若颜帝姬说，国师木戈救下了自己表姑跟大周皇帝的孩子。
卫潇潇立刻推断出了对方就是黎越。
若颜帝姬的这句话信息含量太大了——卫潇潇先前已经知道黎越是上官丞相收养的皇子，但并不知道他的生母是谁，而如今听到若颜帝姬口中的“表姑”，那么显而易见，黎越的母亲应当是上一位来和亲的羌国公主。
既然如此，黎越也算一个流落在外的羌国贵族。
那么他现在一定好吃好喝地在这艘船上待着。
至于他为什么没来找自己……
卫潇潇早早地向若颜帝姬告退，美其名曰去厨房研究那道大周美食的做法，实则在第三层船舱附近转悠。
在这艘船上，地位最高的当然是若颜帝姬，剩余的诸如国师木戈、高级护卫等，都住在第三层。而既然黎越是他们口中的“殿下”，应当也在附近。
自从身体恢复后，卫潇潇一直勤于练习“风息术”里的轻功，在这里如鬼魅般穿行而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应当是小事一桩。但不知怎的，今天的她总觉得后背有些痒。
难道是羌国人不爱洗澡有虱子？
卫潇潇正扒在第二间屋子窗框外，偷看着屋子里的人，想确认是不是黎越。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几阵脚步。似乎是几个侍卫和侍女。
“快，她就在附近。”
是小月的声音。
此时的卫潇潇想走，后背又突然一阵酥痒，随之而来的是脚也有些软。
“蛊虫有反应了！”小月惊喜的声音近了，“我就说这贱蹄子不是好人！抓起来，带到帝姬面前！我看她还怎么狡辩！”
侍女小月昨天撂下的并非是毫无意义的狠话。能追随若颜帝姬的这么些年，她可不是吃素的。谁想抢她的饭碗，她便杀谁。她昨夜被赶走后，便命人把蛊毒涂到了给卫潇潇的侍女服上。只要卫潇潇中了毒，小月手里的蛊虫就会有反应，甚至能追踪卫潇潇的位置。
卫潇潇今天一整天都在“外敷”蛊毒，到了晚上终于有了反应，而且位置还在极其可疑的三楼。这让小月大喜过望，立刻率人过来，想当场抓获这个大周间谍。
卫潇潇猜到自己中了小月下的蛊毒，却着实有些束手无策。这时船只被海浪拍打，轻微晃动了一下，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腿更麻了。
要不就直接让小月他们抓了去，自己再故意惹怒若颜帝姬。等事情闹大，黎越肯定会出来救自己？
卫潇潇扶着旁边的门框，一边强撑着意志逃跑，一边想着，但很快又否了这个想法。逃出水牢时，黎越吐着血把生还的机会让给自己的那一幕刻在了卫潇潇的脑海中，她不想再看到黎越为了救自己，出现什么意外。
卫潇潇坚定了目光，用力推开走廊末端的窗户，看见外面就是翻滚的海浪。
只要扒住外面的架子，也不一定会掉海里吧。
小月等人的脚步声已经临近拐角处。
卫潇潇吞了口口水，咬牙准备翻出去。
但突然，尾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双有力的手极其迅速地将卫潇潇拽进房中。
屋内熟悉的青木香气让卫潇潇迅速清醒。她抬眸，终于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黎越完美的五官近在咫尺，黑沉沉的眼睛映着窗外无边的水光，和窗内的一个她。
那一瞬，无数话争先恐后地涌上卫潇潇的喉咙，却全都无法说出。
我该说些什么？
告诉他自己找了他很久？他的伤怎么样了？
以及，自己有多想他。
可卫潇潇红着眼眶张了张嘴，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远处便骤然传来声音。
“那个贱人到底去哪了？！”
“没事，蛊虫发作后，看她能挺到几时。”
黎越眉目一凛，下一刻，卫潇潇的脚下突然一轻，黎越已经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第七十八章 蛊虫
黎越屋内的奢华程度不亚于若颜帝姬，餐点衣饰一应都是最高规格。而他之所以住在尾房，道理就和卫潇潇以前参加晚会，大佬的化妆间永远在最里面一样。
“这房子真不错。”
卫潇潇自己也没想到，千言万语汇上心头后，自己最后冒出的是这么句话。
听上去就像“您吃了吗？”一样客套。
果然煽情不适合她。
“你身上有蛊毒，废话就少说一点吧。”
黎越惜字如金，抱着卫潇潇继续朝里面走。
她的双手攀着黎越的肩，在心里默默吐出两个字——“瘦了”。
他应当过得也很艰难，身形清减了不少，但肌肉仍然有力，伏在他的怀抱里，熟悉的安心感再次涌上来。
“若颜帝姬的侍女小月知道我来了，蛊毒是她们……”
“我知道。”
“你知道？？”
卫潇潇正想细问，就被黎越突然弯腰放进了内室的浴桶中。
一瞬间的失重和温水侵袭的感觉让卫潇潇直接懵了。
卫潇潇的衣服湿了，紧贴着玲珑有致的身体。
黎越的喉咙突然有些发紧，转过身背对着卫潇潇。
“在这里待着。”
黎越丢下一句话就匆匆拉下内室的帷幔，走到门口听外面的动静。
走廊上的小月等人追到黎越的屋子门口，手里的蛊虫突然不动了，几人看看黎越的房门，又看看敞开的窗户，面面相觑。
“月姐，那个周国侍女去哪了？”
“蛊虫都不动了我怎么知道？”小月暴躁道，“你去问问黎越殿下。”
“我？国师说过，没有允许不得打扰殿下……”一旁的侍女怯生生地道。
小月又看向身后几个侍卫，那几人前两天才见识过黎越敢作敢当又颇受国师信赖的一面，自然也不敢贸然惊扰他。
“一群废物！”小月气冲冲地走到窗边，将头伸出窗外仔细探查了一番，没看见卫潇潇，又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众人一眼，“她最好是死了。”
接着，小月又不甘地看了黎越的房门一眼，才悻悻带着众人离开。
屋内的黎越松了口气，撩开帷幔想来看卫潇潇怎么样了，却发现她正趴在浴桶边，一脸好笑地看着自己。
她的身子还泡在水里，脸颊和额头都被热气蒸腾得泛着红光，鬓角的发丝不知是什么时候沾了水，此刻正有水滴缓缓从她光洁的额头滑过下颔、脖颈、胸口……
黎越再次别过脸去。
“这毒用温水解？”卫潇潇也听见了外面的谈话声。
黎越把自己放进水里，外面的蛊虫就没反应了，因此不难推断出前后的逻辑关系。
黎越摇摇头：“我这两天一直在阅读羌国蛊术典籍，泡温水里只能让蛊虫暂时休眠。要想解开，必须……”
黎越顿了顿，没说后面，仿佛难以启齿的样子。
必须……？
身为一个擅长国产言情剧的编剧，卫潇潇自动开启了脑补功能。
一般仙侠剧里，好像都有中毒之后必须双修圆房的剧情……
也难怪黎越说不出口了。
卫潇潇费力地吞咽了一下，盯着黎越的背影，露出坦然无畏的眼神。
“放心吧，不管要做什么，你都是为了救我，我不会怪你。”
“真的？”
卫潇潇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真的。”
黎越沉默了一瞬，走到旁边，开始脱衣服。
果然是要圆房吗？！
这进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据说进度快好像不利于感情的长期发展！
自己刚刚是不是还是应该推拒一下……
卫潇潇心里炸了一百个粉红色的烟花，眼睁睁地看着黎越衣衫褪下，露出漂亮的腰腹线条。
他走到卫潇潇面前，弯下身来，脸上仍然是清清冷冷的神色，看不出一丝情动的样子。
禁欲系好像更性感了。
卫潇潇感觉自己说话都不利索了：“那我就坐在这……”
她话没说完，黎越就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她，他声音低哑，呼吸从她发丝间穿过：“别动。”
卫潇潇感觉电流从自己的全身走了一遍，脸在飞速地变得发烫。
黎越已经进入了水中，温热的水流中，卫潇潇感觉自己只要向后靠一点点，脊背就可以抵住他的胸膛。
她下意识地一动，黎越伸手环住她：“我知道会疼，但你忍一忍。。”
他一边控制住卫潇潇，一边神情认真地开始在她背上寻觅。
“我捉到蛊虫之前，你不能乱动，否则它会有反应。”
嘎？
卫潇潇一懵：“捉蛊虫？”
“嗯，吃了它你才能解毒。”
合着黎越进入水里是为了捉蛊虫。
也许是卫潇潇实在太尴尬了，这份磅礴的情绪让背后的黎越也感受到了，他不解地挑挑眉：
“以毒攻毒，你猜到的不是这个吗？”
卫潇潇：“……”
她面无表情道：“太是了。”
……
“吃了它。”
根据羌国典籍记载，蛊术种在人身上后，形式各不相同，有的是蛇，有的是蜈蚣。
而卫潇潇的这个……
嚯，八条腿的大甲虫。
“还有其他办法吗……”卫潇潇一阵反胃。
“没有。”
“黎越，要不你给我讲点故事，分散一下注意力。”卫潇潇努力给自己做起思想建设。
某知名推理小说作者黎越：“好。你想听杀人碎尸案还是无头僵尸案？”
卫潇潇：“……”
更糟心了。
“要不你讲讲我们分开之后，你都经历了什么吧。”
汇报这个确实是必要的。
黎越点点头，捋了捋，依旧是言简意赅的画风。
“水牢被炸后，羌国国师木戈救了我，他凭借我身上的图腾认出来我是柔珑帝姬和大周皇帝的儿子。”
这一切和卫潇潇推断得差不多。
只是……
“羌国帝姬跟大周皇帝的孩子，最后为什么会落到上官丞相手里？”
黎越皱了皱眉：“现在很难说，只能回京城再查，但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柔珑帝姬有孩子这件事，知情的人很少，而上官丞相是其中之一。”
二人又交换了其他情报，对于自己在水牢里被玉三娘下的毒，黎越轻描淡写地告诉卫潇潇，已经被木戈解决了。
“真的？”
“真的。”
黎越语气很稳定。
——当然不是真的。
木戈只能短暂压制流沙的毒性，他甚至忧心忡忡地告诉黎越，如果不尽早找到解药，等他压制不住时，疼痛只怕会比之前还要强百倍。
到时候，黎越会被活活疼死。
卫潇潇还想追问，黎越已经转身，拿起干燥的衣裳丢到浴桶旁边的木桌上。
“蛊虫服下了，就尽快回去。”
卫潇潇没动。
心里有股奇异的失落感，她本以为水牢中生死相随后，再度重逢，自己和黎越之间那些纠缠成一团的感情，总能开始被试着理清。
但此时此刻，她敏锐地意识到——
黎越是打定主意，装一切没发生过了。
“还不动？”黎越回过头来，皱眉，“水都凉了。”
卫潇潇叹了口气，乖乖应了声，起身快速换上干燥的衣裳。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穿好衣服后，她问黎越。
“静观其变，至少现在，羌国能暂时为我提供庇护。”
卫潇潇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很长一段时间来，她和黎越都是“我们”。
他们是绑定在一起的，他绝不会单独说自己。
但此刻，他只讲“我”，闭口不提卫潇潇。
怎么会这样？
卫潇潇没忍住：“那我呢？”
黎越没说话，他背过身去，看着窗外：“你该回去了。”
“不是，我们不是搭档吗，我们应该……”
“你该回去了。”
卫潇潇被噎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又在推远自己？
她来不及深想，外面已经传来了若颜帝姬的声音：“阿潇呢？你们看到她人了吗？”
卫潇潇看了黎越一眼，不得不从窗外离开。
她走后，黎越才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的心里同样失落而又茫然。
他从在羌国船队醒来的第一秒就想去找卫潇潇。
他好不容易压制了毒性，好不容易搏得木戈的信任，好不容易借着若颜帝姬的鲁莽，借以刺客行动的名义潜到楚云阔的船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