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潇潇惊讶地抬起头，穿着一身单薄中衣的黎越面无表情，看都不带正眼看卫潇潇的，就好像脱衣服帮她披上的人不是自己。月光下，他看着前方，淡淡道：“得想个办法进去。”
丞相府出事后就被封了，此刻由大理寺的捕快轮班值守，排查一切可疑人员。
“连顾霜染都不被允许进去。”卫潇潇小声道，“她的上司刘昉和她越来越不对付，成心要排挤刁难她——本来太子楚云阔出面的话尚可能有转圜的余地，但刘昉是刘皇后的亲弟弟，一心想捧刘皇后亲生的五皇子上位，于是也借口大理寺不是太子负责协政的范围，愣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楚云阔。”
官方渠道是进不去了，要想弄清楚丞相的死因，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入府。
黎越思考片刻，他们藏在阴暗处，面前是一块巨石，旁边垂着棵半死不活的老树，黎越从树上折下枯枝，在沙地上凭借记忆画出了丞相府的地形图。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必然是重点把守的。”他用枯枝的尖处点点几个地方，“有人经过势必会被发现。”
卫潇潇静静等着黎越的下文。
果然，黎越自己给出了答案：“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就是我引开他们，你乘机进去。”
卫潇潇断然道：“不行，要引开的话，由我来。”
“原本推理探案就是你擅长的，我负责把看守的人引开，你负责去凶案现场侦察，这才合理……”
卫潇潇还没说完，黎越就冷淡地打断了她：“别抢这个。”
“你进去之后，重点查看几个地方就行，记住我教你的……”
“不记。”这回换卫潇潇打断了黎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月光下，黎越避开了眼睛，不与卫潇潇对视。
“负责引开的那个人更危险，容易被大理寺的人抓住，你想把更安全的事交给我。”卫潇潇说着，鼻子有一点点发酸。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心里是什么感受，也许是感动，也许是委屈。
他明明这么护着她，却又偏偏一句话都不肯跟她说。
“黎越，你能不能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想的？”
卫潇潇去拽黎越。
胸口涨得发疼，黎越第一次发现，原来心脏的位置可以有这样酸涩又疼痛的感觉，没有流沙那样剧烈凶猛，但会蔓延开来，让人浑身如同沉入冰冷的河水。
那一刻，他看着眼眶发红的卫潇潇，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好想抱抱她。
……
但这样不行。
这样是不理性的，这样不是正确的决策……
为了克制自己，黎越强行转过了身。
然而他一转身，冷不丁地看到了一张倒挂着的脸，月色照耀，那张脸上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黎越。
“你们在干什么？”
第八十一章 外援
卫潇潇感觉自己的魂差点没给当场吓出来。
她听到声音后也立刻望过去，刚刚被黎越的身体遮挡，光线又太昏暗，她完全没注意到黑暗的角落中竟然倒挂着一个人。
“谁？！”她低呼一声。
那只倒挂在屋檐下、看上去十分恐怖的大蝙蝠一言不发，就在卫潇潇和黎越已经分别悄悄去摸身上的佩刀时，他发出了极度委屈的声音：
“姐姐，姐夫，你们俩怎么这么过分啊！”
黎越：“……”
卫潇潇：“……”
她沉默两秒，试探性地问道：“……小沈？”
“哎！”倒挂的大蝙蝠欢快地应了一声，一个鹞子翻身，落在了他们面前。
“姐，姐夫！我想死你们啦！”
久别重逢的沈淮年热泪盈眶，伸手就去摸黎越的胸肌：“好久没见，我姐夫又变得更好看啦……”
卫潇潇一把把沈淮年的手打掉。
“你是来干什么的？”
沈淮年眨巴眨巴眼睛：“偷东西啊，不然我来干嘛？”
“偷什么？”
“没想好。”京城首富的儿子挠挠头，“进去看看吧先……”
卫潇潇&黎越：“……”
沈淮年一直都是这样，作为最强富二代，他壕无人性，明明看上什么都可以出钱买下来，但偏偏喜欢偷，迷恋的就是过程中的刺激感。
此时，丞相府被大理寺的精英捕快们团团把守着，还有什么比在一群猫的眼皮地下把奶酪偷走，更让一只老鼠感到刺激和兴奋呢？
黎越不欲多言，仍然低头看着自己画出的地形图。
卫潇潇却骤然来了灵感。
“你想不想做些更刺激的事？”她问沈淮年。
沈淮年目露兴奋的光。
“姐，你真是我唯一的姐！”他快乐地攥住卫潇潇的手，“我就知道，每次捧上你，我都能干点儿大事！”
黎越默不作声地继续看地形图，但悄悄伸手，把沈淮年的爪子从卫潇潇身上扒拉了下去。
沈淮年也不介意，反而乐呵地凑到黎越身边：“姐夫，你快吩咐我。”
黎越沉默。
他明白卫潇潇的意思。
无论是他还是卫潇潇，去做引开捕快这项工作，都是把自己置入绝对的险境。
但沈淮年不一样。
他太快了，所有人在轻功修炼时的刻苦、努力，都完全比不上他那份纯然的热爱和卓绝的天赋。
当猫的速度连老鼠的十分之一都赶不上时，无论猫的爪牙有多么凶猛，都会变得不足为惧。
只是黎越一向是匹独狼，很少有求助于别人帮自己的时候，于是他谨慎地问沈淮年：“此事或许十分危险，你想要报酬么？”
“本来可以不要，但既然你都说可以有，那我……”
沈淮年神情严肃。
“我能摸摸你的胸肌么？”
……
三秒钟后，沈淮年被卫潇潇一巴掌糊了出去。
他委屈地在空中翻了个身，轻轻巧巧地落在瓦片上，靴子和碎瓦相碰，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沈淮年委屈了两秒，就很快高兴了起来。
“没关系，不让摸就不让摸。”他看看卫潇潇，又看看黎越，“姐，姐夫，你俩感情真好，只要你俩感情好，我就知足了。”
在两人的死亡凝视下，沈淮年浑然不觉，露出了“我就说我磕的CP一定是真的”的笑容。
卫潇潇&黎越：“……”
一炷香的工夫后。
大理寺的捕快靠着门，他已经值班了两个时辰，很快就到了和同伴交接的时刻。
夜深露重，铁打的人也撑不住，捕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强行为自己提了提神，打算等下回家洗个热热的澡，就在被窝里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突然，黑夜之中，他似乎听到了一丝奇异的响动。
捕快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他有一丝犹豫，不知道刚刚那声响动，是源于自己太困了之后产生的幻觉，还是真的。
他竖起耳朵后，凝神片刻，很快，又是一声响。
不是幻觉！
捕快飞快地抽刀上前：“什么人？！”
书房前，一个一身黑衣的蒙面人就站在窗边，捕快刚刚听到的奇异声响，便是那黑影试图推开木窗，所造成的轻微吱呀声。
这书房正是上官丞相的命案发生地！
捕快心头一凛，挥刀上前，然而那黑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微微一颤，随即跃上了房梁，立刻消失了。
不妙。
捕快愣在原地，满头大汗。
那人轻功似乎极高，转眼之间就已经消失不见，而且此时此刻，京城中人人都知道丞相府发生了了不得的命案、正由大理寺的捕快们严防死守，普通的小贼根本不敢前来。
来的一定是和命案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而且对方，显而易见是个高手。
然而对方跑得太快，自己已经放走了他。
如果上报此事，自己会不会被革职查办？至少也要记上一次大过。
或许最好的方式，是装作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到时候上面追究起来，可以赖给下一班值守的同僚……
捕快正在心念电转间，那黑衣人突然从房梁上掉了下来。
他摔在地上，狼狈地打了个滚，沾了一身土，片刻后才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跛着一只脚逃进了竹林之中。
看来对方的轻功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厉害！
抓到他必然是大功一件！
捕快大喜，立刻抓起挂在胸前的鹰嘴哨，在黑夜之中骤然吹响。
“来人，追捕疑犯！！”
……
沈淮年在竹林中，故意跑得跌跌撞撞。
他看着身后的黑影越聚越多，他无聊地叹了口气。
真烦。跑快了还不行，一点儿挑战也没有。
开小差的工夫，沈淮年的腿又下意识地捯饬得更快了，叹完一口气的工夫，身后的黑影就快要被甩得看不见了。
沈淮年不由得再次叹了口气。
世无猫雄，鼠王感到十分无聊。
他只好装成被竹笋绊了一跤的样子，又打了个滚，等那群捕快追得更近了，再继续跑。
……
这边大理寺的捕快们正在参加由特级教练沈淮年组织的长跑拉力赛特训，那一边，黎越和卫潇潇已经悄悄地潜入了丞相府。
他们第一个去的地方，并不是命案所发生的书房。
而是当初苏怜儿死去的后院。
“填上了。”
黎越和卫潇潇看着眼前的枯井。
那口枯井，是当年那个名为毛毛的巨灵引导他们进入的洞口，里面联通着巨大的地下长廊，藏着几十个无辜的小男孩，和十几只战力极度恐怖的巨灵。
那是丞相府中埋得最深的秘密，而如今，这个洞口被土死死地填上了。
“是谁填的？”卫潇潇低声喃喃。
“两种可能。”
黎越的眸子在月色的映衬下，像是夜色中的湖面，水下暗流涌动。
“一种，丞相自己。”
“在我们被关进京郊水牢的时候，丞相已经把巨灵都转移了，并把曾经的旧阵地彻底掩埋。”
另一种，黎越没有开口，但卫潇潇显然明白。
是凶手。
凶手知晓这个地下长廊的秘密，他杀死了丞相，并且夺走了属于丞相的……最强装备。
第八十二章 香粉
后院和书房相距并不远，黎越和卫潇潇穿过连廊，于暗夜中并肩快步前往书房。
上官琅生性多疑，府上人丁不多，命案发生后，亲信都被抓去了官府审讯，不受宠的姨娘和门客、下人们早已把值钱的掏空，趁乱溜走。
此刻的丞相府落入一片破败之中，连廊旁的池子里映着残月、枯荷与落叶，以及不知是谁逃散时掉落的绸缎和银票。
卫潇潇不知道黎越此刻是怎么想的，是面对一代权臣骤然落幕的怅然，还是发现故事几乎已经完全脱离轨道的恐惧，亦或是什么都没有。她越来越看不懂黎越了，因此从进府到现在，除了讨论案情，她尽量隐藏起所有感性的一面。
书房的大门被铁链锁住，又贴了两张封条。
卫潇潇和黎越对视了一眼，旋即默契地选择暴力拆除铁链和封条。
原因很简单，既然那位“不是很厉害”的疑犯已经出现在捕快们面前，那卫潇潇和黎越也没必要浪费时间了，大可以装成那位疑犯的同伙，同样“不是很厉害”，不会溜门撬锁，只会硬闯现场。
铁链被撬开，发出清脆而短暂的声响，在丞相府上空转瞬即逝。
距离命案发生虽然已经过了好几日，上官琅和苏姨娘的尸首也早已被官府带走，但书房内还残存着淡淡的血腥味。
桌上的砚台镇纸被扫落在地，桌下一片狼藉，有几张纸混在粘稠的血渍里，字迹模糊。卫潇潇伸长脖子研究半天，黎越冷不丁地将另一张纸递给卫潇潇，其上写着“不知”。
卫潇潇顺着黎越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桌角还散落了几张信纸，笔迹不同，但内容皆为“不知”。两人迅速推断出上官琅之前应该是在打探黎越的下落。
京郊水牢出事的消息早已散播开来，上官琅担心自己的秘密棋子出事，影响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才会派多方线人打探，却只能收到这两个字。
“从这些线索看，丞相那晚的心绪大概极为不宁。”
黎越一边说着，一边检查地上摔碎的碗，里面还剩了一些甜汤的残渣。
按理说，这些重要的证物早就应该被封存在大理寺中，但奈何身为大理寺卿的王国舅一门心思全在怎么整人上，破案的本事上则是废物中的废物，而大理寺中最有断案能力的顾霜染又被王国舅排挤，不允许参与这桩案件。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样也留下了充分的线索给黎越。
“有时候太紧张一颗棋子，反倒会让棋子变成自己的软肋，一旦棋子出事，他就极可能被人乘虚而入。”
卫潇潇道。
丞相原本应当是小心谨慎的人，但那一夜，他的心绪全被京郊水牢中黎越的下落所牵动，反而让他忽略了身边的危险。
风吹过来，窗棂响动，黎越抬眼望去，发现窗户并没有关牢，于是走了过去。
卫潇潇仍然观察着甜汤，她看见甜汤远处有零星几个蚂蚁的尸体，小声道：“但这个乘虚而入的人——”
“不是苏姨娘。”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了口。
这份长久相处的默契让他们对视一眼，又飞速移开自己的目光。
卫潇潇垂眸望向地面：
“甜汤容易吸引蚁虫，如果真的有能致人死亡的剧毒，掉在地上这么久，不可能只有这几个蚂蚁尸体。因此汤里就算有毒，毒性也很弱，不是上官琅的致命伤，不排除是命案发生后，凶手来伪造的证据。”
她抬起头，望向黎越的方向，潜台词是：“你的推理过程呢？”
黎越的手指轻轻在窗棂边叩了两下。
卫潇潇这才看见窗台上遗留了一些粉末，被踩成半个脚印的形状。
黎越缓声道：“其他窗户都从里面上了锁，只有这一扇虚掩着。”
卫潇潇走上前去，她看着那些粉末，皱了皱眉头。
下一秒，在黎越来得及阻止前，她用指尖轻沾了一下粉末，轻嗅了一下。
“你干什么？！”
黎越的脸色骤然变了，他一把抓住卫潇潇的手腕。
这种粉末成分不明，是不是剧毒都不好说，这样贸然地吸一口……
卫潇潇只感觉手腕骤然一疼，抬起头，重逢后，她第一次看到那双永远漆黑平静的眼睛里染上了这么多的惊惶。
